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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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頭套的那一刻,她覺得......這個世界的空氣真的好清新??! 她整個人都舒服起來,盡管此時她發現自己手上的皮膚已經變得又皺又丑, 但她還是大大的松了口氣,一身輕松地進入洗浴間, 洗浴之后, 戴好口罩, 從另一個門口出去,按原路程返回研修樓的宿舍。 一路上都能遇見作為蒙面俠的同事, 有的認得出來是誰,有的認不出來, 但并不妨礙他們互相問候。 厲寧述在樓下等她,兩邊手都提著東西,正跟門衛聊天, 聽對方問自己現在疫情怎么樣什么時候能好起來之類的。 “厲醫生!”她看見他了,一心急,就一路小跑著跑了過去, 到了他跟前,甚至還輕輕地蹦了兩下,“你等多久啦?” 她背著手抬頭看向他,眼睛微微彎起來, 厲寧述好像能透過口罩看到她嘴角的笑。 特殊時期,舒檀已經改了以前喜歡和他擁抱的打招呼方式,變得含蓄很多,連并肩走著都保持一點距離。 摁電梯的時候是用房門鑰匙,到了樓上進門,她才發現厲寧述還帶了睡衣在包里,不由得好奇,“你申請了宿舍么?” 厲寧述搖搖頭,又笑著看她一眼,“我這不是才來么,現在申請來不來得及?” 舒檀愣了愣, 眨眨眼,似乎沒弄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厲寧述沒有再解釋一遍的打算,低頭整理著帶給她的東西,除了吃的,還有用的,比如備用的口罩和酒精,還有新的護膚品,尤其是護手霜和擦臉的,連面膜手膜都有。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安靜下來,舒檀忙了一天,精神持續高度緊張,眼下已經很疲憊,腦子轉得也沒那么快了,半晌沒反應過來。 哎呀,這句話好像有點東西,但是啥呢? 好像馬上就想到了,又不對,所以到底哪里不對勁呢? 她抓抓頭發,剛要問,就聽厲寧述先開口了,“去洗澡換衣服,來喝湯,喝完了湯,你可能就想明白了?!?/br> “哦......那......”舒檀眨眨眼,下意識又問了一句。 厲寧述笑了起來,“想不明白?那你明天喝西北風,我不來了?!?/br> 舒檀:“......”后果這么嚴重的嗎??? 她嘆口氣,皺著眉頭,一臉沉重的去浴室換衣服,小臉皺巴巴的,厲寧述擰開了保溫飯盒的蓋子,回頭一眼她有點沉重的背影,差點笑出聲來。 哎喲,他家姑娘不是被防護服憋傻了吧:) 舒檀一邊洗澡,一邊努力的想問題,想著想著就跑神發呆,直到身上的皮膚被熱水淋得已經有點發痛,她回過神來嘶了聲,忽然腦子里有一點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厲醫生為什么問我現在申請來不來得及?申請宿舍難道不是跟后勤說么,又怎么可能現在都要入住了才申請? 他是那樣做事沒計劃的人么?不是??! 那也就是說......她忽然間明白過來,她說的申請,不是跟后勤申請,是跟她,也就是說...... “啊——” 衛生間里忽然傳來一陣驚叫,厲寧述嚇了一跳,忙過去門口,敲敲門,“舒檀,怎么了,還好么?” 沒人回答她,里面安安靜靜地,他心下有些不安,于是又敲了敲。 “......沒、沒事,我沒事?!卑肷?,舒檀才從吃驚中回過神來,忙應了句,“我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br> 厲寧述說了聲小心點,離開了衛生間門口。 舒檀在里面,頭頂是熱水嘩啦啦地澆灌著自己,她忽然間覺得這里面真熱啊,熱得她心慌氣短,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擺,也不敢出去。 厲寧述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她出來,又去敲門了,揚著聲音問道:“舒檀,你洗好沒有,還不出來?一會兒暈過去了!” 說完他站在原地等了等,以為會等到她說一句什么,結果并沒有,而是...... 衛生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道門縫,然后從里面伸出個 包著頭巾的腦袋,四目相對,他還沒回過神來呢,她就先滿臉通紅了。 眼神也四處亂飛,就是不看正主,“呃......你、你在這兒......干嘛呀......” 厲寧述眉頭一挑,笑了,“喲,反應過來啦?” “咳咳咳......”她瘋狂眨眼以掩飾自己心里的緊張,“反應......嗯,反應過來了......” “那我去換衣服?”厲寧述笑瞇瞇地問道,神色溫和,和平時別無二致。 但舒檀的臉變得更紅了,更不敢去看他的臉,雙手緊緊揪著自己的衣襟,低聲囁嚅著胡亂應道:“你你你......換就換,快去換,不要跟我說?!?/br> “快去喝湯,是你喜歡的五指毛桃煲雞?!眳枌幨鲂χ呐乃^頂的毛巾。 舒檀低著頭飛快地從他身邊溜開,回到臥室的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邊,嘩啦一下拉開窗戶,讓冷風撲在自己的臉上,吹了半天才冷靜下來。 隨即內心升起一股期待來,這股期待感灼熱得驚人,好像能將她燃燒殆盡。 她永遠記得這個冬夜,外面的疫情越來越嚴重,是人間的寒冬,但被窩里永遠溫暖如春,她的眼淚沾在他的唇上,他的吻烙印在她的心尖,輕吟細細,是情人之間臉紅心跳的耳語。 她問:“為什么是今天?” “因為我做了個夢?!彼?,“我夢見我失去你了,阿檀,我知道一切都很危險,只是不愿意讓我們之間有任何的遺憾?!?/br> 她在燈光里仰視他的臉孔和眼睛,發現他雙目赤紅,忽然心底便升起一陣酸澀來,她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安慰的聲音透著忍耐,“不......不會的......我、我不會出事......” “......最好是?!彼聊肷?,忽然用力一送,喟嘆伴隨著話語逸出唇邊。 “阿檀?!?/br> “嗯?” “阿檀......” “......我困了?!?/br> “睡吧?!彼p輕地拍著她背,讓她貼著自己的心口,聽著她的聲音慢慢平緩均勻,然后低頭在她耳邊,說完想說的話,“我將永遠愛你?!?/br> 說完后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她好像聽見了,眉毛顫了顫,然后嘴角彎了彎,整個人都貼進了他的懷里。 厲寧述察覺到了,于是笑了聲,放在她背上的手又輕輕拍了兩下。 燈光暗下,萬籟俱寂,心跳和呼吸此起彼伏,漸漸交纏在一起,是今夜的安魂曲。 天亮以后,她紅著臉,滿臉羞怯地還給他一個吻,然后神清氣爽地,再次奔赴屬于自己的戰場。 相對而言,厲寧述的工作要輕松很多,每天早上,他會在家做自己的事,一邊熬湯,一邊看書,空蕩蕩的房子只有他一個活物,以前會害怕冷清,現 在不覺得了,這樣才安全。 桂棹接到任務,說要出一首抗疫歌曲,厲寧述沒多久便完成了詞曲,還跟桂棹商量好,找嚴星河的女朋友拍攝mv,除此之外,他的工作,便只剩下每天下午兩三個小時的查房。 查房結束之后,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就去食堂去拿提前帶來的湯去舒檀宿舍給她準備晚飯和宵夜,大多數時候會留宿,就算她夜班的時候他也不回去。 隨著最長春節假期的結束,容城迎來了春運返程高峰,門診的人流量越來越大,感染科迅速開啟了另一層病房,用以收治越來越多的患者,形勢越來越嚴峻,從江城傳回來的消息也并不樂觀,其他地方的確診病例也越來越多。 包括死亡病例。 舒檀第一次看到患者搶救無效死亡,是在大年初十的上午,緊張的搶救之后,病人最終不治,她反復想起這人跟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醫生,我想活著,我要當爺爺了?!?/br> 她想哭,又不敢,怕眼淚模糊了護目鏡,只能忍著,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再次投入工作,疲憊不堪,又只能咬牙堅持。 每天唯一可以放松可以的時候,就是在厲寧述面前,他會抱著她,哄她不要難過,會溫柔地哄她入睡,他是她最強的后盾。 而在此時,厲寧述卻要出差了。 “我跟老爺子要去一趟京城,去會診幾個病人,大概要三四天,你好好照顧自己,回來之后我還得隔離,就不來看你了?!彼行┎簧?,但目光很堅定。 舒檀望著她,片刻后點點頭,“去吧,我自己能好好的,別擔心我?!?/br> “等你回來,隔離結束,可能情況就好了呢,到時候,咱們一起去南山寺看花???”她一面說,一面伸出手要他抱,小聲地撒嬌,“好不好呀?” 厲寧述低頭親親她的發頂,嗯了聲,“好,都聽你的?!?/br> 頓了頓,又說:“等這次疫情過去,我送給你一份禮物?!?/br> “是什么?”她好奇地仰起頭,又在他懷里扭來扭去,“說嘛,說嘛,提前告訴我唄?!?/br> “不行?!眳枌幨鰮u搖頭,不肯回答,為了躲避追問,他選擇了讓她忙起來,忘了這個問題。 舒檀被親得七葷八素的,連時間都忘了,也就不再追問他到底會送給自己什么禮物,等再想起來,人家已經離開容城了。 說好了只是去三四天,結果厲寧述和羅老爺子因為那邊的病人情況復雜,又臨時要開會,這一去,就在京市待了半個月,再回來,已經是二月底。 等他居家隔離結束,已經是三月份,這個時候,容城的疫情是真的開始有了要緩解的跡象。 沒想到真的被舒檀說中了,雖然離能出去賞花的程度還遠得很,但氣氛已經不似二月時那 么緊張,一附院的隔離病區也已經有了不少的出院病例。 在這個過程當中,舒檀經歷了病人搶救無效的難過,經歷過徹夜收治病人的緊張,也嘗試過在處理病人時差點弄破手套造成職業暴露的有驚無險,還有看到好轉和出院時的興奮和如釋重負。 還有最讓她意外的,是范女士竟然也因為長期的高強度工作而生病了,幸好只是低熱和鼻塞,核酸檢測是陰性的,ct結果也不支持新冠肺炎診斷,只需要居家隔離即可。 范女士一開始是瞞著她的,但視頻時她覺得不太對勁,追問之后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是長久的沉默。 再開口,她已經哽咽一片,“......mama,我害怕?!?/br> 在病區里,所有病人都將她和同事們當作倚靠,向她尋求安慰。她每天查房,除了關心病人的病情變化,關心他們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還要不停地安慰他們,說會好的你馬上就能出院啦,別怕有我們呢,可是沒有人會想起,她也會害怕,也會睡不著,也會哭泣。 “我頭發都大把大把的掉,mama,我會不會成禿子???”她抹著眼淚擔心極了,“成禿子多難看,我不想?!?/br> 范女士紅著眼睛,笑罵她,“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就要自己走啊,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沒事嘛,家里你也不用擔心,你爸雖然不回家住,但我們每天都視頻的,都好著呢......” 近百個日日夜夜,就是在這樣互相安慰和給彼此打氣中度過的,隔著遙遠的距離,和重重關卡,這段特殊的日子,終究成為了他們理解彼此和靠近彼此的催化劑。 她偷偷地問范女士:“mama,你說,我跟厲寧述結婚,好不好?” 范女士想了想,點頭,“好啊,我覺得可以,你趕緊的,三十歲之前給我生個外孫?!?/br> 舒檀猛搖頭,臉都紅起來,“那不要,我還不想這么快當mama?!?/br> 范女士瞪著她,“......那就掛了吧,我暫時不想看見你?!?/br> 厲寧述居家隔離結束,重新返回醫院工作崗位,又穿上了白色的密不透風的防護服,在查房時和舒檀面對面地擦肩走過,差點沒有認出彼此,還是他忽然察覺到什么,試探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然后她愣了愣,誒了聲,“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彼麖堥_手,難得的情緒外露,就這樣在病區里抱了抱她。 四月中,援江醫療隊凱旋歸來,緊接著,一附院隔離病區將一個又一個康復的病人送出去,然后,宣布關閉。 但這里會仍保持原樣,等待有需要時再次啟用,因為這場戰役還在繼 續,下一刻,隨時又有危險襲來。 舒檀是最后一個出去的,親手關門,親手貼封條,然后逢人就笑呵呵地說:“關門大吉啦!” 五月的天,陽光熱烈明媚,照在每個人的臉上,燦爛的笑臉如同浴火過后的新生,充滿著希望和朝氣。 在酒店自我隔離十四天之后,她回了家,這個家,她已經幾個月沒有回來過了,進門時,早就接回來的老黑和小白正蹲在換鞋凳上,眼巴巴地看著她。 “喵——” “嗯——” 喵完了,又繼續眼巴巴地看著她,胡須動動,滿臉期待地抬抬小胳膊,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蹲下來,一手拉一邊,和它們握握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