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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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曾文野就笑出聲來,“師姐,快進來?!?/br> 舒檀被他擠兌得臉都紅了,抿著唇,用力瞪他一眼,低頭看見小白真的來接她了,又忍不住開始笑。 等進了門,這才看清客廳里除曾文野之外,還有一大一小形容相似但陌生的臉孔,看來這就是這次就診的小主角了。 不等她跟大家打招呼,厲寧述那邊已經接著之前沒說完的話繼續了解病情了,“你說他一歲的時候落水之后肺炎,打了三天頭孢,后來呢?” 孩子媽將落在舒檀身上的目光移開,重新整理好思路,一邊回答著問題一邊繼續往下說:“好了以后吧,就落下了病根,稍微受涼就很容易咳嗽,經常長濕疹,一運動就愛出汗......” 厲寧述邊聽邊點頭,在紙上寫了幾個字,舒檀伸頭看了一下,沒看清具體什么字。 老黑這時忽然從貓爬架上跳下來,跑到她旁邊,先是歪一下頭,然后抬手扒拉一下還掛在她手腕上的蛋糕袋子。 她沒應它,甚至還沖它搖搖頭,老黑頓時不高興了,站著弓起背來,看樣子很生氣。 厲寧述抬頭看了一眼它和舒檀,又側頭看一眼客廳角落,再看一眼舒檀。 他一個字都沒說,舒檀居然也看懂了,忙起身離開沙發,往客廳一角走過去。 老黑心滿意足地跟著她走,邊走邊甩尾巴,吸引著小孩的目光,“......mama,羅小黑?!?/br> 小孩子的聲音沙啞又纖細,舒檀聽見,看了一眼老黑,哎呀,別說,還真像,黃綠色的大眼睛,渾身黑漆漆。 老黑像是沒聽到任何動靜,徑自在食盆前停下,然后又頗嫌棄地抬頭看一眼舒檀。 “......來了來了?!笔嫣疵Χ紫聛?,把蛋糕拿出來拆開包裝給它放食盆里去,又將小白抱到另一個食盆跟前,看它們吃上了,這才又回到客廳坐下。 這時候厲寧述已經問診問到了這次著涼之zw nj;后孩子媽都給孩子吃過什么藥。 “在這兒......”孩子媽邊說邊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來,手忙腳亂地翻出幾張紙給他看,“這些、都是我......” 說著又掉下淚來,“早知道就不給他吃了,是我害了他?!?/br> 舒檀這時已經聽明白了,這個孩子先是上個月睡覺著涼有點咳嗽,但問題不大,于是mama決定先觀察,沒做任何處理,上周六小朋友跟大人一起去喝早茶,吹了空調,周日又去動物園玩,回來以后一點汗都沒出,晚上開始發熱,但睡覺沒問題,第二天早上還在發熱,還咳嗽流涕,mama怕他嚴重下去,于是開了第一個方子。 厲寧述將第一張方子放到一旁,舒檀湊過去看了一眼,看到寫著:“......脈浮數有力......桂枝、白芍......” “這個脈像和癥狀,怎么用桂枝湯......”厲寧述眉頭一皺,低聲說了句,“要是脈象沒判斷錯,他又無汗,就還是葛根湯證,考慮他容易咳嗽,加厚樸和杏仁,你加茯苓和白術是什么道理?” 舒檀聞言下意識看一眼孩子地母親,見她面色又白了一點,眼淚掉了出來,緊緊抱著孩子,手背上的青筋都繃起來。 這副藥當然是沒什么用的,吃了之后沒出多少汗,到了當天下午,又燒到38c,mama翻翻書,又開出一副十神湯,吃完以后還是作用不大,體溫繼續升高,咳嗽也越來越厲害,到這時才驚覺自己可能真的水平太菜了,于是找到一個一起學習的師兄,對方給開了小青龍湯加味,喝完以后汗是出了,但體溫卻一直沒有將下來,甚至升到了40c! “他整個人就......就是那種火爐一樣燙,額頭很燙,但又手腳冰涼......” 厲寧述看著藥方,一陣無語,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出聲問道:“你們同一個老師教的吧?都喜歡加白術,白術這么好用?” “孩子需要解表,用個內收的藥......是有什么特別作用?就這么往里拉,熱全部被堵在身體里,看來也是真氣虛,換個身體好的說不定早就 zwnj;肺炎了?!?/br> 孩子媽被他擠兌得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舒檀聽得直眨巴眼,哇,厲醫生還是那么會陰陽怪氣。 吃了藥沒效,又換成麻杏石甘湯加減,還在相關xue位放血,熱沒退下來,還把孩子嚇著了。 后來又來個桂枝湯加味,厲寧述看得差點就要罵出聲。 耐著性子繼續聽她往下說,“昨天半夜他又燒到40c,我本來想給他按摩退熱的,沒有用,我就給他吃了美林,吃完沒多久就出汗,體溫退到38c了,但咳得厲害,很煩躁,滾來滾去......” 說著又給厲寧述看孩子背上的疹子,然后終于又哭了出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想治好他的......我......” 面對她的哭泣,厲寧述就是想數落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于是只好嘆嘆氣,有問了些別的日常狀況,然后開始開方。 “他本來就多汗陰虛的體質,發了這么幾天汗,又吃美林大汗一場,已經很虛了,喝點甘草干姜湯吧,等不煩躁了,就改喝調味承氣湯,把熱瀉下來就好了,好了再調理體質?!?/br> 說完他又看一眼在母親懷中被緊緊抱著的蔫蔫的孩子,看得出來他還是很焦躁不適,只是被母親控制住了。 病看到這里就看完了,曾文野不敢耽誤時間,急忙帶著母子倆回去抓藥,作為朋友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等到他們走了,舒檀再問了一下孩子體質怎么會這么虛,厲寧述沉默片刻,應道:“孩子一歲時落水,家長抱回家不是先給喝姜湯把內里暖了,而是給他泡熱水,皮膚是暖了,但寒氣還一直在體內出不來,后來又去打針,可能受到了驚嚇?!?/br> 舒檀聽得將信將疑,“門診這么多孩子打針呢?!?/br> “你沒聽見打針的孩子哭嗎,他要是不怕,哭什么?”厲寧述撇她一眼,“腎為生痰之本,驚恐傷腎,腎不能制水,則更易生痰......說了你也不懂,回去吧?!?/br> 舒檀:“......”我連杯茶都還沒喝上! 21. 第二十一章(捉蟲) 厲醫生,你真是個 …… 眼看著舒檀臉上露出驚訝不已的表情, 眼睛都睜大不少,厲寧述忽然便覺得有趣起來。 “怎么,不想走???”他坐在沙發上, 環著手臂,微抬著下巴,隔空向舒檀點了一下, 臉上露出笑容來。 舒檀回過神,摸摸鼻子,有些訕訕的, “......也不是,就是、就是你不給我講講剛才那個病例么?” 厲寧述嘖了聲, “這有什么好說的?!?/br> 嘴上說著這都是小病小痛沒什么好講的, 但心里也承認, 這的確是他的疏忽。 她原本就不懂這些,他再不講細些, 她就得看糊涂了。 于是他一副很勉為其難的樣子,“坐吧?!?/br> 舒檀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只覺得厲醫生實在是個好老師,他的學生一定很喜歡他。 “那......麻煩啦?!彼Φ糜行╈t腆,在單人沙發上又坐下來, 然后看著他,等著講課。 厲寧述剛要說話,就覺得自己跟她距離有點遠, 不好說話,于是又挪了一下,然后將剛才寫有字的紙往她這邊一推,“你邊看邊聽我說?!?/br> “剛才我們說過了這個孩子一歲落水后的處理方法哪里不妥, 因為這些不妥,他留下了病根,成了長期寒涼咳嗽的體質,肺炎之后他開始容易長濕疹,為什么會這樣,是因為肺主皮毛,很多濕疹、蕁麻疹都是因為肺里面的邪氣沒有清除干凈,它要出來,皮膚就是它的出路?!?/br> “這種時候,最好能夠把他的肺給暖回來,這樣濕疹就好了,但是肺為嬌臟,很嬌嫩脆弱,我們又不能直接地去暖它,所以通常從脾胃論治,通過暖中焦的方式來溫補肺臟,常用的就是理中湯和甘草干姜湯之類?!?/br> 聽到這里,舒檀咦了聲,“這是你剛才給他開的方子?” “是啊,記性不錯?!眳枌幨鲂α寺?,像平時鼓勵學生那樣,隨口夸了句。 舒檀倒當真了,驚喜道:“是么,我記性變好了么,天天吃堅果真的有用???” 厲寧述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跟她的對話,原來她當真了,可是......快十年前的事,會忘記不是很正常的么? 嗯,也不對,他自己就記得很清楚:) 想到這里,厲寧述難得有些心虛,清清嗓子,“......我們繼續講他這次發病?!?/br> “哦哦,好的?!笔嫣疵?,繼續將注意力放到面前的草稿紙上,“呃、怎么都只有一個字?” “桂是桂枝,芍是白芍......”厲寧述大概說了一遍自己記下來的藥方,然后開始給她復盤整個病例。 聽著他的講 解,舒檀漸漸入了神,覺得中西醫其實都是相通的,她也會在下診斷時從幾個方面來推論,當所有推論的結果都向著一個方向去時,她就知道,應該是這個了——或許,這就是醫者的思維。 當聽明白了厲寧述的診斷思路以后,她再看這個mama給孩子開的處方,就算她不太懂中醫,也還是覺得開得亂糟糟的,“她怎么要加白術,有什么說道么?” “我猜她可能是想用桂枝去桂加茯苓白術湯,但這個湯是治療誤下后水停中焦、心下滿,也就是用了桂枝湯后胃脘部漲悶不舒服的癥狀,不僅僅是無汗,加白術是要將藥效引到中焦?!彼忉屃藘删?,又道,“下次有類似的再給你講,結合病例更容易理解?!?/br> 舒檀趕緊點頭應好。 厲寧述接著往下講,分析著患兒家長走的每一步,既然一開始方向就錯了,接下來更不可能對,“尤其是給孩子放血,嚇都嚇壞了,還不給用安神藥?!?/br> 說著他嘆口氣,舒檀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這不是半吊子害死人么?!?/br> 說到這里,整個病情已經基本復盤完畢,舒檀只剩最后一個疑問,“那你給他開的兩個方子是什么原理?” 厲寧述說得口渴,正喝著水,聞言停下來,從茶幾底下的小竹筐里抽出一本書來,遞過去,“喏,看看第二十九條,跟他的癥狀比較一下你就明白了?!?/br> 這是一本《傷寒論》,帶翻譯和批注的那種。 舒檀翻到第二十九條,仔細看了一遍,“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數,心煩,微惡寒,腳攣急,反與桂枝欲攻其表,此誤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煩躁,吐逆者,作甘草干姜湯與之,以復其陽;若厥愈足溫者,更作芍藥甘草湯與之,其腳即伸;若胃氣不和,譫語者,少與調胃承氣湯;若重發汗,復加燒針者,四逆湯主之?!?/br> 她對著注釋看明白了這段話的意思,雖然有些地方理解并不深入,但明白意思總是沒問題的。 于是忍不住說了句:“咦,照著書病的?” “你對照著書生病是不是要求太低了?”厲寧述又嘖了聲,然后看一眼墻上的掛鐘,快十點了,他眨眨眼睛,催促道,“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舒檀聞言從書里抬頭,“......這才十點都還沒到?!?/br> 厲寧述當然知道對于現在的人來說,晚上十點還不晚,甚至是剛剛開始出門去蹦迪的時間段,但對于他來說,則是已經到了快可以睡覺的時候,而今天為了這個小患者和給舒檀講課,他該看的文獻還沒看,筆記也還沒寫。 他的生活從來都很有規律,一旦發現可能要被打破,他 就會覺得有點焦慮和不適,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讓他不悅。 這種淡淡的不悅幾乎是在剛一流露出來就被舒檀捕獲,她飛快地看了一眼厲寧述的臉,然后點點頭,“要回去了,我、我可不可以和黑煤球......道個別?” “可以,但......”厲寧述點著頭,又看她一眼。 “你放心,我不跟它們玩?!笔嫣疵ΡWC道。 老黑和小白早就吃完了蛋糕,連臉都洗干凈了,正親親密密地坐在一處舔毛,老黑以霸道的姿勢壓著小白舔它的腦殼,并且不準小白回舔。 舒檀看了一眼它們的動作,還是放棄了和它們道別的打算,回頭沖厲寧述笑笑,轉身就要走。 厲寧述起身來送她,走到門口,卻又忽然伸出手來,遞過幾本書,“回去慢慢看?!?/br> 舒檀愣了一下,下意識接過來,看了眼書名,是她剛才看過的那本傷寒論和另外兩本講義,頓時便猶豫,“......呃、你不怕我看不懂啊,那不是浪費了么?” “慢慢看,要是你喜歡,早晚有一天會懂,要是不喜歡......”厲寧述彎起嘴角笑了一下,“那也沒關系,你拿去墊桌角也行?!?/br> “......???這是送我了?”舒檀又愣了一下,脫口問道。 等看見厲寧述點頭,她便感動地對他說了句:“厲醫生,你真是個好人!” 莫名就被發了張好人卡的厲醫生笑瞇瞇地嗯了聲,“去年雙十一買的,99塊10件還包郵,你能喜歡,再好不過?!?/br> 要不然他就得大包小包地和其他雜志一起搬到百草堂去供候診的患者閱覽,甚至免費贈送了。 得知真相的舒檀:“......” 于是她搖頭晃腦地抱著書回家了,邊走邊在心里吐槽,厲醫生這陰陽怪氣的嘴喲,也就是她脾氣好會讓著他,不然......這在外頭要是得罪了人,惹了麻煩,可怎么辦呀,唉...... 送走舒檀,厲寧述關門回屋,看見老黑和小白還擠在一起,他走過去,將兩個貓糧碗拿去洗干凈。 小白這時從老黑的魔爪底下掙脫出來,跟著他去廚房,一路叫個不停,厲寧述低頭看一眼它委委屈屈的小模樣,忍不住嘆氣。 “你怎么又欺負meimei,到時候叫你舔禿了腦殼怎么辦?”他板著臉,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老黑的頭頂上,輕輕一用力,老黑立刻配合地倒在地上,沖他喵了一聲。 晚上十一點過一刻,舒檀看完一集電視劇,出來關客廳的燈,一時好奇,伸頭出去陽臺看了眼,才發現隔壁已經熄了燈,不由得一怔。 厲醫生睡這么早的嗎? 睡貓爬架的老黑聽見這邊有動靜,耳朵一動,抬起頭來,警惕地看了一眼, 然后又趴回去。 舒檀先是被亮晶晶的貓眼嚇一跳,隨即小聲嘀咕了一句:“黑煤球,你家這么早就熄燈了的啊?!?/br> 聲音很小,隔著一段距離,又有夜風吹過,老黑根本聽不清她說了什么,于是什么反應都沒給。 只有舒檀又搖搖頭,難怪厲醫生覺得十點就很晚了,原來睡這么早的,真是老年人作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