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道低下頭，盯著蒼白的指尖。

    一直沉默的溫歸遠抬眸看向門口，只看到順平神色匆匆地從拱門處急行而來。

    “相爺，白家送來一份信?！?/br>
    他遞上手中精致優美的信箋，與此同時還有一塊墨綠色的玉佩。

    正是路杳杳整日掛在腰間的墨玉。

    那邊路杳杳和綠腰被人帶到靜安堂，整個靜安堂一個尼姑的人影都沒有，侍衛們都身穿精干短打，腳步輕盈地在庵堂中巡視著。

    “路杳杳?！币粋€陰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路杳杳抬眸看去，只看到穿著灰暗樸素衣服的白月如，帶著扁平的帽子，站在游廊處陰森森地看著她，一見她看過來的視線，露出皮笑rou不笑的怪異笑容。

    “這不是我們風光無限的太子妃嘛，怎么落到我手里了?！彼萘嗽S多，臉頰上只剩下一層皮rou，顴骨高高聳起，腳步輕浮地走過來，好似一架掛著皮rou的骷顱飄了過來。

    綠腰看得頭皮發麻，下意識擋在路杳杳面前。

    “哪來的狗擋在我面前?！卑自氯缱旖窃幃惖男λ查g僵硬，大而空洞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綠腰。

    “好久不見?！甭疯描谜驹诰G腰身后，絲毫不怵面前的場景，溫柔地笑說道，“我被白相請來做客，不曾想和五娘子碰面了?！?/br>
    她笑臉盈盈，好似依舊是在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的花園大殿內，一如既往地溫柔和善。

    “做客？”白如月冷笑著，“分明是送死才是?！?/br>
    路杳杳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帶她進來的中年男子，微微皺眉，驚訝又帶著一點害怕地問道：“白相是如此交代你的?！?/br>
    “你裝什么可憐?！卑自氯缫灰娝哪?，就忍不住放聲尖叫，“我一定會給你好看的，賤人?！?/br>
    她失態地破口大罵，惡毒地盯著面前之人。

    路杳杳琥珀色的眼睛含著一點水意，卻還帶著一點大家閨秀的矜持氣度，強忍著恐懼不卑不亢地說道：“白相難道不知道，白家的敵人不是我們路家，白相拿我威脅人明顯是兵行險著，我若是有什么差錯，我爹爹才不會放過你?！?/br>
    她雙手微微顫抖，卻又牢牢握著，春水雙眸泫然欲泣，又堅強地沒有落下淚來。

    中年男子明顯是滿院人的中心人物，他不悅地掃了眼白月如，又只是平靜移開視線，恭恭敬敬地對著白月如說道：“太子妃是相爺請來的客人，還請五娘子讓開?！?/br>
    白月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細長的眉毛高高吊起，揚聲惡罵道：“狗東西，怎么和我說話，不要以為你是爹的心腹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不過是一條狗……”

    一個嬤嬤匆匆而來，看著面前明顯神色不虞的人，嚇得臉色煞白，連哄帶騙把人強拉著帶走。

    臨走前，白月如惡毒地看了眼路杳杳。

    路杳杳帶著淚珠的纖長睫毛微微抬起，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掃過白月如一眼，但是很快又露出楚楚可憐的模樣。

    “賤人，騙子，不得好死?！卑自氯鐨獾媚勘{盡裂，奈何被嬤嬤牢牢抓著。

    “請吧?！敝心耆嗣娌桓纳厣焓?，請人入內。

    路杳杳帶著幾分恐懼，尤裝鎮定地地坐下，看著大門被鎖上，原本亮堂的屋內瞬間陰暗下來，臉上的軟弱可欺模樣瞬間消失，變得冰冷而冷靜。

    她揉著肚子，大概之前駕車太多顛簸，現在肚子隱隱作痛。

    “娘娘沒事吧?！本G腰擔憂地問著。

    “沒事，看樣子白平洲還不打算和路家撕破臉皮?！甭疯描蒙钌钗艘豢跉?，把腦海中的分析一點點剖析開，“看樣子白家已經窮途末路了，不然也不會兵行險著?！?/br>
    她小心地揉著肚子，神色卻是極為冷靜：“能撼動百年世家的，無非是五大罪，看來之前的流言未必不是真的?！?/br>
    她撫摸肚子的動作停在遠處，眼皮子一跳。

    “相爺和殿下一定會來救我們嗎？”綠腰安撫著路杳杳，也同樣安慰著自己。

    “若是不能呢?！彼哉Z。

    綠腰一愣。

    “擊垮白家就在最后一招了，若是圣人不停手呢?！彼毤毘榱艘豢跉?，只覺得肚子疼得厲害，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餓了還是動了胎氣。

    “不，不會的，相爺……”綠腰驚慌失措地反駁著。

    路杳杳安靜地安撫著躁動的肚子。

    “送什么吃的?！遍T口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正是去而復返的白月如，“把門打開?！?/br>
    路杳杳厭惡地皺了皺眉。

    很快，大門口就站著細骨伶仃的白月如，她拎著食盒，朝著路杳杳笑道：“你看，這是你的午飯?！?/br>
    她不甚在意地晃了晃，陰狠地笑了笑，只聽到咣當一聲。

    盒子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飯菜狼狽地跌落在地上。

    她看著一地狼藉，尖銳瘋狂地大笑著。

    “你！”綠腰氣得臉色大變，卻被路杳杳拉了拉袖子，這才勉強壓下火氣。

    “五娘子來這里做什么?！甭疯描美潇o地問著。

    白月如突然笑臉盈盈地跨過地上的飯菜，溫和說道：“我在這尼姑庵許久了，也沒能和人好好說說話，今日看到你可太高興了?！?/br>
    路杳杳眉眼低垂。

    “對了，聽說太子妃有孕了?！卑自氯绲囊暰€落在她的肚子上，一閃而過的憤怒，讓她臉上的笑意扭曲起來。

    綠腰一臉緊張地看著她靠近。

    “五娘子倒是消息靈通?！甭疯描锰ыφf著。

    “自然?！卑自氯甾哿宿圩约旱念^發，得意地笑著，“今日也是來和你說個笑話的?！?/br>
    她眼底的惡意遮也遮不住，也許也是根本不屑于遮掩，越發顯得趾高氣揚。

    “這個笑話還和你有關呢?！彼媪宋孀?，眼波流轉的剎那，似乎還殘留著白家五娘子的傲氣，只是和這個破敗的屋子格格不入。

    路杳杳笑容不變，依舊是一副含笑傾聽的模樣。

    “你知道你娘怎么死的嗎？”白月如一見她這副模樣，原本還打算循序漸進的心情瞬間消失不見，開門見山地問道。

    “大病一場?！甭疯描眯闹幸活?，但臉上還是面帶疑惑地說著。

    “大??！哈哈哈?！卑自氯绱笮?，“路杳杳你可真可憐，連你母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路杳杳抬眸看她，清冷琥珀色的眼睛刺得她下意識瑟縮一下，但又一眨眼，面前的依舊是那雙水潤無辜的眼睛，不由暗探自己多想了。

    “你娘是被你爹害死的，你爹怎么來長安的，還不是因為自己寒門的身份，他為了取得圣人的信任，竟然選擇獻祭自己的發妻?！?/br>
    白月如冷笑：“我們的好皇帝，自己因為權勢放棄了熹妃，現在為了考驗身邊的狗，也逼得他們學他一樣，到底是泥濘里爬上來的人，無恥無情，惡心至極?！?/br>
    路杳杳失笑，好似聽了一個大笑話，漫不經心地問道：“五娘子哪里聽說的謠言，當真是好笑?！?/br>
    “謠言，好笑?！卑自氯玎岬囊幌抡玖似饋?，“你真的以為你那個早死的農婦娘是病了嗎，他是被人下毒的，毒是李家在那邊苗寨找來的朝暮，愛慕你爹的汝陽公主下的，當然我白家也摻和了一腳?！?/br>
    “送你母親上路的那碗藥是我白家找的?！?/br>
    她滿意地看著路杳杳大驚失色的臉，痛快地大笑著，尖銳如砂礫，磨得人耳朵生疼：“我們原本可不想參與，要不是路尋義整日找我爹的麻煩，我爹不過是給他一點顏色看看?！?/br>
    路杳杳臉上的笑意徹底斂下，不笑的時候，她的眉眼格外像路尋義，銳利如刀鋒，冰冷如積雪。

    “不知道吧?！卑自氯绫恍闹新斓南矏傉趽趿艘唤z的恐懼，“你還不知道吧，你哥哥也活不久了，他也中了朝暮，毒就是你爹效忠的狗皇帝下的?！?/br>
    她憐憫地看著路杳杳，嘖嘖幾聲：“你看，你爹嘴上說喜歡你，還不是一個個踩著你娘，你哥上位，他不會來救你的，死心吧?！?/br>
    “潑天的權貴，他可舍不得?！?/br>
    她惡毒又堅定地說著，笑臉盈盈地打量著面前的路杳杳，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因為她沒看到路杳杳的失態奔潰的模樣。

    “你為什么還怎么不上進?！甭疯描庙椎墓獗涠鵁o情，像是看著一樣低賤，不值的入眼的東西，厭惡而不屑，“白相若是舍得放下潑天富貴，你如今已經嫁入靜王府了?！?/br>
    白月如眼睛瞪得極大，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之人。

    “我娘的事情，不用你cao心，你該知道，汝陽公主死了，李家沒了，下一個一定會是你白家?！?/br>
    “我爹行事確實……”她呲笑一聲，“確實不太能讓人夸，但他唯一一個好處便是睚眥必報，不然你以為李家和汝陽公主的血是怎么染紅長安的?！?/br>
    她緩緩地摸著肚子，嘴角露出溫柔的笑意，徐徐道來，不急不緩：“至于你，已經是白家的棋子了，我爹救不救我還有回旋的余地，但白相決定不會救你出這個鬼地方?！?/br>
    白月如看著她，突然大叫一聲，上前就要去打她，卻被路杳杳避開，綠腰眼疾手快直接把人推倒，路杳杳借機倒在地上，捂著肚子大叫起來。

    綠腰立刻大喊道：“救命啊，殺人了，來人啊?！?/br>
    白丈原本還在吃飯，聽著屬下顛三倒四的話，氣得手中的筷子砰地一聲被折斷。

    “要不要請大夫，太子妃都流血了，看樣子，情況不太好?！笔绦l嚇得語無倫次。

    白丈眉頭緊皺，一時間沒有章法。

    白相沒說要直接把人殺了人，直說抓起來關著，他也算一點知情人，知道路杳杳是談判的籌碼，目前是不能出事的，但就是因為如此，她的存在才越發隱秘，不能暴露。

    侍衛看著年紀不大，嚇得滿頭大汗，一直低著頭，喃喃自語：“都是血啊，會不會死啊?！?/br>
    白丈咯噔一下，瞬間沒了主意：“那你趕緊去請一個大夫來，要隱秘點，不可讓人發現?！?/br>
    “是是?！?/br>
    小侍衛頭也不回地跑了。

    路杳杳躺在床上，小臉煞白，白月如早早被人送走了。

    誰也沒空聽她解釋，只能焦頭爛額地送人離開，一邊焦急地聽著里面的動靜。

    路杳杳一邊喊著，一邊睜開眼。

    綠腰對著她點點頭，嘴里依舊大喊著：“娘娘沒事吧?！?/br>
    “太子妃?！卑渍烧驹陂T口，門上倒映著他瘦小的身影。

    “不要進來！”綠腰大聲怒斥著，“還不請個大夫來，要是娘娘出事了，看你們如何交代，混賬東西?！?/br>
    白丈停在門口，也不敢進去。

    “大夫請來了沒，還不趕緊?！彼麑χ窒掳l著火。

    “來了來了?！眲偛诺男∈绦l拉著一男一女跑了進來。

    “山腳下正好有一戶赤腳大夫，男的是大夫，女的是接生的?！笔绦l機靈，一口氣把兩人都拉來了。

    那兩人穿著粗布麻衣，嚇得頭也抬不起來，只能緊緊依偎著。

    白丈隨意掃了一眼，聽著屋內的動靜：“趕緊進去，要是保不住屋內的一大一小，你們就跟著走吧?！?/br>
    他惡狠狠地威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