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手中的冊子被黃門接過,雪白的浮塵尖在自己面前一掃而過。 “后來微臣覺得奇怪,派人去查,這才發現有人借著湖面空蕩的時機以權謀私,借機送出官鹽謀取私利?!?/br> 朝堂震驚,竊竊私語之聲不絕于耳。 溫歸遠捏著板笏的手微微捏緊,心中一沉。 “可有查清東西都去哪了?”圣人一開口,原本還有些動靜的大朝立馬安靜下來。 “查清了?!?/br> 路尋義無聲嘆了一口氣。 “去哪了?” 溫歸遠一口氣吊著,眼皮子不由跳著。 “順著江南東道向南水道入了江南西道,最后入了嶺南道,順著紅河,流入五部?!?/br> 五部分別是靠近大晟并對大晟俯首稱臣的五個部落,分別是和蠻部、濮子部、金齒部、望部和茫部。這五個地方地域不大,位置卻至關重要。 大晟制約他們的主要手段便是鹽和鐵。 朝堂一片嘩然,圣人也是臉色微沉,他接過小黃門手中的折子,打開看了片刻,突然憤怒地扔到臺階下。 “好大的膽子?!?/br> 他怒聲大斥道,喘著粗氣。 “圣人息怒?!?/br> 那封折子摔在溫歸遠面前,熟悉的字眼落在他眼底,密密麻麻的字竟然寫滿了每一次運輸官鹽的時間和重量,甚至連接頭的人都寫上。 詳細到就像有人趴在船底看著一般。 他眉眼低垂,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張白面團一般的人臉,笑得諂媚又真誠,可眼底的光卻一如既然的深沉。 ——水龍王云守道。 云家占據著千湖之地的安州,加之悍匪出身,曾掌管天下過半漕匪,天下河道盡出其手。 當初在云州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頓時都有了解釋。 第一頓沒有滋味的飯。 莫名其妙的投城。 湊巧撿到重傷的衛風。 回長安轉運時殷勤的態度。 所有出乎意料卻又有跡可循的奇怪舉動在此刻都撥云見霧,清晰可見。 原來他的目標一直都是染指水道的人。 云家的水道被人狐假虎威太久了,甚至還接著水道做出通敵叛國的事情,這讓有心睜一眼閉一眼的小人都看不下去,唯恐被拖下水。 “此事好生奇怪,不知路員外郎這份折子的信息都是何處來的?!庇腥顺雒尜|疑,“未免太過詳細了些?!?/br> 路遠道沉聲說道:“那位船老大所贈?!?/br> “那這位船老大能否請上長安?!?/br> “半月前已經不幸落水身亡?!?/br> 那人睜大眼睛,瞪著路遠道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這么湊巧,你騙鬼呢。他心底滾過這樣的話??善f話的人太過自然,一時間完全琢磨不透到底是真是假。 他漲紅了臉,站在原處。 “那也太不巧了?!眲倓倧亩Y部祠部侍郎晉升為吏部尚書的李承恩慢條斯理說道,眉心皺起,帶出一點遺憾,“口說無憑,可有其他證據,不然誰知這位船老大是人是鬼?!?/br> “五部民間的鹽完全受控于大晟,由安南都督府出面與他們做生意?!彼聊毯?,有條不紊地開口,“五部如今應該正在過桃花節,按理鹽消耗甚大,只要入五部境內查詢鹽價,就能知道是真是假?!?/br> 李承恩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這可以拿鄰邦情誼開玩笑,萬一沒有呢,邊境之事可是大事,一點也疏忽不得,隨意冒犯五部無異于在頭頂自懸利劍?!?/br> 拿出國家邦交邊境問題的大義,不少人出面贊同,甚至還波及到一旁的路尋義。 圣人不說話,冷眼看著底下的唇槍舌劍。 被殃及池魚的路相依舊沉默,低眉順眼,盡心盡職地做著一個木樁子,連眉都不帶動一下。 “查一下安南都督府的鹽務冊子總該沒事吧?!甭愤h道疏遠冷淡的眉眼微微抬起,淡淡說道,“這種時機,或多或少,還是不多不少,總該能看出端倪?!?/br> 一側的李承恩籠著袖子,不悅皺眉,呲笑一聲:“年剛過,冊子剛開,圣人若是去查冊子,難道不是當眾打臉嗎,傳出去有損圣人圣名?!?/br> 李家死咬著邊境邦交不放,把自己置于國家制高點,不論之后路遠道提出什么條件,都不愿松口。 “大晟難道查一個鹽務冊子,還要看一個小邦的臉色,傳出去,那個更令人發笑?!?/br> 一場大朝會已經連上了兩個時辰,長安早晨的光落在大殿的漢白玉臺階上,照得人眼睛發暈。 路遠道的聲音依舊是不急不緩,卻又帶出一點深意:“李尚書為何總是揪著這點無關緊要不放?!?/br> 李承恩迎著他的視線,平靜笑說著:“哪里的話,關乎大晟顏面,總要慎重?!?/br> “是該慎重一些,畢竟涉及江南道,李尚書謹慎一些也是應該的?!甭愤h道同樣笑說著,意有所指,卻又幾乎**裸地指出李家在此事也并不干凈的可能。 李承恩臉色一變。 “胡言亂語?!彼獾?。 路遠道卻開始沉默,半闔著眼不說話。 “既然問心無愧也不必惱怒?!币恢背聊穆穼ちx開口說道,“路員外郎說的對,不過是查個帳罷了,我大昇內部之事,何須在意其他外人的眼光?!?/br> 自從路尋義開口加入戰場后,朝堂上更多人下了場。 熱鬧極了。 “太子意下如何?!笔ト丝戳嗽S久,突然問著一直不曾說話的人。 溫歸遠心神一冽,上前躬身說道:“諸位都是國之棟梁,現在既然爭執不下,便要查清楚免得壞了各位的情分,如今最大的問題還是要查清五部為何大量買鹽?!?/br> 他冷靜地拋出一個重要問題。 越州可是產厭大州,五部為何頻繁買鹽。 圣人臉色一冽,手中的扳指轉得越發勤快。 朝中風向一轉,路遠道輕輕松了一口氣。 “你說的對?!笔ト艘诲N定音。 李承恩抿了抿唇,卻也沒有露出太大的惶恐之色,能走到李家這樣的位置,這些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小打小鬧。 “稟圣人,微臣也有事啟奏?!本驮谕顺?,新任御史臺大夫張輝生突然上前說道。 御史臺自從換了這位年輕的寒門御史大夫好似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開始規規矩矩做御史大夫之職。 一邊掌邦國刑憲、典章政令,令凡天下之人有稱冤而無告者,與三司詰之,一邊是凡中外百僚之事應彈劾者,大事奏彈,小事署名。 御史臺氣氛煥然一新,再也不是揪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喋喋不休,入職時間不長,卻被圣人夸了不下三次。 “臣彈劾李家私掌江南河運,以權謀私,廣下門生,一手遮天,侵吞稅務,禍害百姓,占據水運,禍國殃民?!睆堓x生上前不卑不亢說道,同時遞上一本黃冊子。 溫歸遠一直低垂的眉眼倏地抬起,快速地掃了一眼最上首的圣人,最后落在路遠道身上。 路遠道的唇色微微泛著白意,深緋色官服襯托著他臉頰有些異樣的蒼白。 他的視線正落在路尋義身上。 眾人目光所在的路相卻還是不動聲色,俊秀斯文,毫無攻擊力的溫和模樣。 路相這一出,瞬間把所有仇恨拉倒自己身上。 李承恩原本還算平和的視線瞬間露出惡毒之色。 原本還在焦點的路遠道沒了惡意的打量琢磨,纖長的睫毛微微下垂,盯著手中的玉笏,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事,完全不受控制了。 第97章 誰也沒料到, 一個朝堂上的彈劾竟然能產生這么大的動靜,朝堂風波瞬間波及到民間甚至后宮。 李家嫡系女子太少了,唯一一個嫡系今年才及笄, 尚未來得及送進宮, 幾個庶女倒是早早入了宮,卻被皇后和淑妃打壓地抬不起頭。 皇后大概是得到了一點風聲,直到李家此事不會簡單結束,竟然莫名當眾罰跪折辱李嬪和李美人。 結果李美人不堪受辱直接在鳳鳴殿撞柱身亡了。 最重要的是李美人原來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 白李兩家聯盟岌岌可危。 路杳杳聽的咋舌,放下手中的話本,不解問道:“皇后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的?” “誰知道呢,只是非蠢即壞?!本G腰坐在一側繡著花絡子, 嘆氣, “李美人有孕卻一尸兩命,圣人會為此大動肝火, 直接禁足皇后, 眼下無事,宮中已經不能隨意走動了?!?/br> 路杳杳摸了摸肚子, 皺皺眉:“覺得有些奇怪而已?!?/br> “李家想要插足后宮許久, 在沒有足夠尊貴身份的時候, 妃嬪膝下有子嗣是最重要的,不應該有個兩月身孕還渾然不知情啊?!?/br> 綠腰搖搖頭:“只是聽說兩位李家人也斗得厲害,那個李美人又寵, 又和淑妃走得近, 李嬪倒是兩不沾, 只是圣人早已不踏入芬芳殿,幸好生母在李家還頗受寵,在宮中還算過得去?!?/br> 路杳杳略帶深思地摸了摸肚子, 推開平安湊過來吃東西的狗頭,笑了笑:“罷了,總歸是白李兩家狗咬狗,只怕李家現在能氣死平白失去一個依靠,殿下回來了嗎?” “說是今日在政事堂用膳,不回來了?!奔t玉脆生生地說著。 路杳杳蹙眉,突然嘆氣:“不該如此倉促的?!?/br> 倉促,這件事情一開始就給了路杳杳這樣的感覺。 所有事情都像是被突如其來架在臺子上的雕塑,連著基本地塑漆都還刷干凈,就開始敲鑼打鼓,粉墨登場,荒誕又正式,慌忙又急行。 “不行,我眼皮子一直在跳?!甭疯描脡毫藟貉燮?,不安地說道,“長安現在有什么動靜嗎?” 綠腰和衛風對視一眼,柔聲勸道:“如今外面亂得很,已經牽扯至少三家,今早城北大理司直徐家天還未亮就被千牛衛帶走了?!?/br> “李家為何會和大理司直搭上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