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她踏出第一步之后,第二步第三步就走得毫無壓力。 直到一柄青竹傘擋在她頭頂,遮住了洋洋灑灑的大雪。 雪落在傘面上窸窸窣窣,清透的傘面很快就蓋滿了雪花。 路杳杳停下腳步,站在雪地中,卻沒有扭頭。 她已經被這樣的目光注視了十六年了,哪怕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后之人是誰。 衛風站在她身后,為她打著傘,一如既然地沉默冷峻,即使大雪落滿肩膀,也依舊一聲不吭,唯有腰間的墨綠色玉佩發出一點微光。 兩人沿著花園小道,一路無言地走著,雪白的路面上留下兩道腳印蜿蜒而去。 雪越下越大,細聽之雪密而玉碎,遠處千山暮雪,近處萬樹梨開。 路杳杳回了自己的院子,遠遠便看到跪在雪地中的人。 紅玉一邊哭一邊站在一側正給人打著傘。 “你什么時候時候知道的?”她站在回廊上,突然開口。 衛風一雙唇色早已泛出青色,落滿雪漬的睫毛微微抬起,露出內在那雙沉靜明亮的雙眸。 “袁郎君死的時候?!?/br> 路杳杳瞳孔一縮。 她猛地轉身,琥珀色眼睛盯著面前之人:“袁枚?” “是?!?/br> 她身形一晃,差點一頭栽倒下去,衛風惶恐地伸手去扶她,卻又害怕地停在一處,不敢碰她。 “和他有關?” “袁郎君自殺時,李衛就在禁衛軍的隊伍中?!?/br> 路杳杳臉色煞白,像是抓著最后一層布不愿掀開,強裝著鎮定說道:“袁枚如何去的御書房,李衛武功高強,帶一個人不反抗的人確實很容易,還有那冊血書……” 她揉了揉腦袋,呼吸著空氣中的寒意,幾乎是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他怎么回長安的,他怎么收集的證據,他為什么選擇從容赴死?!?/br> 她失了神一般的,喃喃自語,手指輕顫。 “甚至是長安城的流言……” 她打了個寒顫,突然轉身重新跑回大雪中。 衛風神色大變,撐著傘跟了出去。 大門被人推開,無助地在風中晃了幾下,大門敞開,陣陣寒風便無情地吹了進來。 江月樓疲憊地靠在床上,手中握著一張白帕,帕子上都是血。 路杳杳站在門口,和睜開眼的江月樓對視著。 “娘娘?!弊诖策叺娜~甄訕訕地起身。 “出去?!甭疯描锰と胛輧?,腳步帶出大氅上的雪花。 葉甄看著兩人莫名緊繃的氣氛,露出猶豫之色。 “出去吧?!苯聵且姞?,笑著勸道。 葉甄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順帶輕輕合上大門。 江月樓看著路杳杳一步步靠近自己,那張臉宛若寒了冰,不帶一絲感情地注視著他。 “你想問什么?!苯聵菧厝岬匦α诵?,握緊手中帶血的帕子。 路杳杳站在他面前,看著近在咫尺的熟悉笑容,卻又在這一刻覺得陌生極了。 “你沒什么要和我說的嗎?”她沙啞地開口問著。 “我有許多話想和你說,可時機還未到?”江月樓咳嗽一聲,無奈說道。 路杳杳被壓抑著的火氣瞬間爆發出來,逼近一步,揪著他的衣襟,恨恨說道:“那到底什么時候時機才會到,等你死了,還是我等我死了?!?/br> 江月樓臉色一變。 “你連袁枚都敢算計,逼得他身死,你連爹都要下手,讓他差點身敗名裂?!彼劭舴杭t,陌生又憤恨地看著他,盯著他唇角還未擦干凈的血跡,冷冷說道,“那下一個不就是我了嗎?!?/br> 江月樓喘著氣,伸手緊緊捂住她的手。 兩雙冰冷的手相互疊加,卻絲毫不能溫暖起來。 “你不會死的?!彼а狼旋X地說著。 路杳杳眼底的火苗倏地沉寂下來,一團死灰一般盯著他,艱難說道:“所以你承認了?!?/br> 江月樓沉默著不說話,只是重復著:“你和他們都不一樣?!?/br> 路杳杳氣得渾身發抖,滿腦子都是御書房前那人縱聲一躍的模樣。 那雙握住她的手,只讓她覺得可怕冰冷。 “你不是哥哥?!彼纯嗟氐吐曊f道,“他是袁枚啊?!?/br> “他是袁枚啊?!?/br> 她不可置信地念著。 他是你自小的玩伴,是你曾經無話不談的摯友,是你曾說過一同尋道的知己。 她滿腹悲涼,甚至想要狠狠打醒面前之人,可看到他病弱的模樣,帶血的唇角,只能蜷縮著手指,手心都在發抖。 “杳杳?!苯聵且娝纯?,慘白羸弱的臉頰同樣露出苦痛之色,“你和他們不一樣?!?/br> “那你告訴我哪里不一樣?!甭疯描孟袷亲プ∽詈笠粋€浮木,睜大眼睛逼問著。 江月樓沉默,最后艱難開口:“你是我付出性命也要保護的人?!?/br> “所以你什么都瞞著我,這就是保護,所以你背棄了你的君子之道,只為了保護我嗎?!甭疯描眉t著眼眶質問著。 “是?!苯聵菆远ㄕf道。 路杳杳一把揮開他的手,冷冷說道:“我不需要?!?/br> 江月樓看著空蕩蕩的手心,一怔,臉上的笑意逐漸褪去,讓他的面容越發如月雪白。 “堅守底線,保持君心,是你教我的,同甘共苦,共度風雨,是我自己學會的?!甭疯描每粗?,眉目清冷,“你說的一切,我都會自己查清楚的,不需要你這種踏著被人尸骨上去的保護?!?/br> “我嫌臟?!?/br> 她最后看了坐在床上不曾回神的人,深深看了一眼,最后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江月樓只是無力的看著她毫不留情地離開,嘴角冒出一絲血跡來。 路杳杳站在游廊下,凝望著不知何時才會停歇的大雪,臉上的堅強果斷如潮水般推開,只剩下迷茫難過之色。 這是江月樓。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知著這個事情。 她的哥哥真的沒了。 “娘娘,殿下來了?!鼻逖绮恢獜哪睦锩俺鰜?,低聲說著。 路杳杳的視線落在東邊,突然笑了笑,眉目卻是不含笑意。 “來的正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其中我內心深處有個人的結尾一直沒想好是啥qaq(絕對不是沒大綱的問題,卑微小奶茶落淚) ,, 第85章 路杳杳踏入院子的時候, 溫歸遠正站在院中的一株白梅下,梅花傲然綻放,襯得樹下披著銀灰色大氅的人越發溫潤, 修身而立。 “娘娘?!毙耜枌χ卸Y。 溫歸遠轉身看向她, 眉目溫和如畫, 嘴角露出淺淡笑來,風塵仆仆, 卻依舊神采飛揚。 “杳杳?!彼驹跇湎螺p輕喚了一聲。 路杳杳站在拱門下看著面色如常的太子殿下, 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終于停歇下來的風雪中顫動。 溫歸遠一步步朝著她走過來,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的腳印, 蜿蜒好似樹干上的梅花,最后站在路杳杳面前。 “月樓在你這?” 他伸手揉了揉她被風雪吹得冰冷的臉頰, 入手細膩入上好的綢緞,可有帶著一絲涼意, 那張冷若冰霜的小臉絲毫不為片刻地柔情所驚動。 他見狀,小心說道:“他已經病了許久了?!?/br> 路杳杳抬眉看向他,淺色琉璃應著滿地白雪, 越發清澈透亮,卻又帶著一絲寒意。 “你一直都知道?”她問。 溫歸遠后脖頸毛一炸開,立馬搖了搖頭:“我們雖然早早就在甘州相識,他被黎家追殺,身中劇毒奄奄一息,我便帶他回了鄯州, 期間他養傷就花了一年,后來得了一個游醫的救治,這才能下床的,但一直不曾說過他的事情?!?/br> 路杳杳睫毛微斂, 沉默地站著。 烏云聚集在天邊,層層壓在高高聳立的屋頂上,厚重得幾乎讓人透不上氣來。 “我們回屋再說吧?!睖貧w遠小心翼翼地去牽她的手,見她沒有露出抗拒之色,這才松了一口氣,正打算握緊她的手,卻又聽到,她冷淡的聲音。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鼻宓绨籽?,卻也沁涼入骨。 溫歸遠動作一僵,訕訕地小心地圈住她的手,嘴里發苦,臉上卻是一臉認真,冷靜片刻后老實說道:“你落水那會兒?!?/br> 他補充道:“那個站在竹林里帶著面紗,打算誘回狗的就是他?!?/br> 路杳杳一怔。 那是她距離真相最近的一天,不過十步的距離,可卻又在各種阻礙下被定在兩端。 怪不得,她當時覺得那個聲音有點耳熟,只是后來被一系列的事情打亂了手腳,竟讓她錯過了深究此事。 天意弄人,也不過如此。 “還有誰知道?”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