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溫歸遠看著線條張揚,顏色濃重的面具下露出的那雙琥珀色眼眸,染了一點攤前燈籠的燭光,越發晶亮絢爛,欣喜單純。 “好看?!彼φf著,眉宇一片溫和。 路杳杳的眼瞇了瞇,伸手拿下自己的面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踮起腳尖,扣在他的臉上。 “小娘子才要招桃花,我可不要?!彼龘u頭換腦,古靈精怪地說著。 溫歸遠抵著那張面具,看著她得意的模樣,一顆心好似在燭火上顫巍巍地熏烤著,讓人起不了一點掙扎的年頭。 “嗯?!?/br> 她見人主動扣在臉上,立馬又扭頭挑了個最是威嚴可怖的龍王面具待在自己臉上:“這是我的?!?/br> “嗯?!?/br> “太大了?!甭疯描绵洁熘?,自己伸手托著面具,郁悶說道。 那面具太大,要在腦后面系個結才能勉強掛在她臉上。 溫歸遠伸手,繞過她的兩側,幫她戴好面具。 “走吧?!彼娒婢呖ㄔ谀樕狭?,這才牽著她的手離開,順便掏出一兩銀子扔到小販攤位上。 “這是什么感天動地的夫妻情?!毙∝溡贿吤y子,一邊喃喃自語看著那對奇奇怪怪的夫妻消失在人群中。 那分明是要一個女裝的男子,和一個男裝的女子。 舞龍的隊伍不知不覺把人群保衛住了,幾個抓著雙髻的童子撒著花瓣,高高興興地大喊著:“龍王送福,龍王送福啦?!?/br> 那條龍燈就開始繞著那群隨即選擇的人群旋轉吆喝,異口同聲地喊著祝詞。 “他們再說什么?”意外被卷入的路杳杳被溫歸遠抱在懷中,看著那條大紅色的龍王在面前忽上忽下,來回旋轉,好似真的在騰云駕霧,翱翔天際。 “大概是祝福的方言吧?!?/br> “好熱鬧啊?!甭疯描靡哺切┤藫]著手,笑得見牙不見眼。 遠處的許多人聽到動靜,都在正在趕赴這里,圖個喜氣,溫歸遠見人越來越多,正打算帶人離開,卻又被洶涌的人推了進來。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露出笑來,默契地朝著外面擠了出去,最后狼狽地躲在一顆大柳樹后面。 路杳杳的面具歪歪扭扭地掛在臉上,溫歸遠的袖子都染上紅痕。 “好有趣?!甭疯描冒肼冻鰜淼难劬α辆ЬУ?,看著他的衣袖直笑,“那個龍頭還以為你要和你一起玩,竟然不讓你走?!?/br> “你臉上怎么也蹭上紅泥了?!彼Φ瞄_懷,“一定見你是個桃花女,以為是今日的桃花運呢?!?/br> 她毫無顧忌地放肆嘲笑著,水汪汪的眼眸染上笑意,帶上水漬,應著隔岸的那簇燈火,落在溫歸遠眼中,艷麗如桃花。 溫歸遠慢條斯理地摘下面具,輕輕一松手,面具撲通一聲滾落進草叢中。 路杳杳臉上笑容一僵,還未回神,就見面前之人壓了下來,她靠在樹上,渾身籠罩在陰影之下。 “我這個桃花女……”他伸手覆蓋住那張歪歪斜斜的龍王面具,隨手一扯,露出路杳杳紅潤的小臉,低頭笑說道,“喜歡上龍王了啊……” 路杳杳睜大眼睛,看著那雙漆黑如玉的雙眸,深邃如黑夜。 冬日夜風低喃,拂過那支桃花漆面,背后的湖水在月光下波光凌凌,云夢的一切都被水霧籠罩著。 作者有話要說: 女裝只有一次和無數次。 上癮,往往只需要一次。 ,, 第76章 都說八月湖水平, 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講的就是云夢澤處處是湖和, 水汽彌漫, 等八月時,一旦起了霧便會水氣蒸騰白白茫茫,波濤洶涌似乎能把隔壁的岳陽城都撼動了。 如今現在已經是冬季了, 路杳杳坐在烏篷船上, 趴在欄桿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清澈的湖水下時不時有一叢叢肥碩的魚游了過去。 路杳杳看的口水直流,忍不住半個身子趴在欄桿上, 伸手去撩魚。 “危險?!毖g搭著一雙手把人桎梏住, 微微一用力就被人拖了回來, “坐好?!?/br> 直接坐在蒲團上,伸直雙腿, 靠在船壁上的溫歸遠,臉上扣著那頂紗帽, 任由透明的蛟紗在風中舞動,可他偏偏頭也沒動, 就準確地把人帶了下來。 “好多魚啊,晚上吃魚宴吧?!甭疯描玫哪抗馍岵坏脧姆拭玫聂~身上挪開。 “好?!?/br> “等會可以去釣魚嗎?” “聽你的?!?/br> “可惜沒有荷花了, 不然可以去摘蓮蓬?!?/br> “東宮明年都種荷花?!?/br> 路杳杳笑瞇了眼, 正打算去船頭看看, 卻被迎面一個紗帽兜住視線。 “曬得臉都紅了,進來吃點糕點茶水?!睖貧w遠睜眼,露出一雙漆黑明亮的雙眸,順手牽著路杳杳的手, 拉人進了陰涼處。 路杳杳摸了摸臉,冷靜下來這才發現臉頰被曬得紅撲撲的,只好入了船艙內休息。 “等會要去哪嗎?”路杳杳盤腿坐在蒲團上,咬著云夢特色的藕花糕,笑問道。 溫歸遠自碧波浩渺的湖面收回視線,抬眸看向她。 “你這一大早我就見旭陽臉色不好?!彼龘沃掳?,漫不盡心地說道,“縣城中這么多湖泊小道,花船彩綢你不要,偏偏興致勃勃帶我來郊外,怎么看都有問題啊?!?/br> “不會耽誤你釣魚,就是想去問問漁船百姓的云夢的鹽價?!?/br> 路杳杳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咬了一小口:“云夢可有安州鹽池之稱,應該是不缺鹽的?!?/br> “嗯,可我們之前在安州吃的飯菜卻寡淡無味?!睖貧w遠蜷起一條腿,看著一截散落下來的陽光,淡淡說道,“云守道這樣八面玲瓏的人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br> 路杳杳停下嚼糕點的動作,琥珀色的眸子怔怔地看著他。 “那你是覺得云夢鹽池有問題,可我們昨天吃的飯菜沒問題,而且百姓歡龍鼓節也看不出異樣?!?/br> “畢竟缺鹽可是大事?!彼詈笱a充了一句。 長安城這樣繁榮精致的都城,錦繡成堆,山門次第,也還因為鹽價高漲的事情,就讓許多不沾世俗的書生官員津津樂道,百官圣人緊張不安。 “我讓旭陽去打聽了一下云夢的鹽價,一切正常,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鹽池倉庫滿滿當當?!?/br> 溫歸遠捏著手指骨節,淡淡說道。 路杳杳眨眨眼,但是很快微微睜大眼睛,露出一點驚疑之色。 “云守道那天根本就不是在請我們吃飯,而是在暗示……”溫歸遠尾睫那點漆黑微微揚起,溫和的笑意被一閃而歸的銳利所掩蓋,平靜中帶出點冷厲。 “安州鹽價有問題?!?/br> “可他是安州太守啊?!?/br> 一州之長,執掌近百州縣,難道做這些事情還要偷偷摸摸,隱喻之深。 “江南巡鹽道使黃羌難道不是十三巡院之長嘛,江南有蘇州杭州兩大海鹽池,自來便是十三巡院之首?!?/br> “可黃羌還是被人一路追殺,沒活著走到長安城?!?/br> 路杳杳陷入沉默。 “殿下,對面便是連棚船的聚集地了?!毙耜柕穆曇粼陂T口響起。 “連棚船是湖上漁民結伴居住的地方,他們常年住在湖上,不會隨意上岸,便把自己的船都連在一處,捕魚時只出動其中一艘?!睖貧w遠坐直身子,向外張望了一眼。 三艘烏篷船被鎖鏈連在一起,船上有人影晃動。 他們現在自己的船只在邊緣打轉,狀似不經意的樣子,不敢隨意進去。 “那我們要做什么?!甭疯描米ブ熥?,擋住自己的半張臉,緊張問道。 “去搭訕?!睖貧w遠目光在路杳杳身上的青竹色方領袍上一掃而過,最后點了點她的玉冠,掐著嗓子,學著路杳杳平時說話里的腔調,笑說道,“郎君記得多聊聊?!?/br> 路杳杳身形一僵,干巴巴地扭頭看著他,小蒲扇一樣的睫毛扇動了好幾下,訕訕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怎么是我去啊?!?/br> “漁船忌諱之一便是不得踏入女子?!睖貧w遠毫無芥色地扯了扯自己的水紅色的裙子,無所謂地笑了笑:“我現在可進不去?!?/br> 這一片的蓮蓬屋屋主叫俞大,自小也是跟著祖輩在漁船上跑生活的,這一片的水域便都是他在負責捕魚。 “爹爹他們是迷路了嗎?” 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船艙內響起,洗得發白的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干瘦烏黑的小臉,一雙烏梅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 “小孩子不要多話,進去看書?!庇岽筮B忙伸手捂住他的人,板著臉把人敢進去。 他早早就看到不遠處那艘一直在打轉徘徊的精致大氣的大只烏篷船,棚面漆黑晶亮,船桿干凈筆直,船頭站著的抱劍黑衣青年,冷峻貴氣,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出行的船只。 一看便是迷路了,這里好幾片崎嶇的蘆葦蕩,第一次來的人很容易迷路。 還是不要惹麻煩了。他拘謹惶恐地搓了搓手,最后看了一他們一眼,見他們還沒有動靜,便咬咬牙離開,去到另外一艘船上處理新補上來的魚。 “請問有人在嗎?”水面被破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湖面輕輕響起,俞大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著那艘好看貴氣的烏篷船出現在自家破舊的連棚船面前。 床前站著一位穿著青竹色衣裳的小郎君,小郎君笑起來便是連波光粼粼的湖面都在他面前遜色不少。 他局促地起身,一雙布滿魚鱗的手在腰間圍兜上來回擦著,吶吶地張了張嘴。 “有人的?!本驮谒话仓H,一個脆生生的,孩子氣的聲音在眾人面前響起。 布簾被掀開,露出一張小孩的臉,他原本還搖頭換腦的小大人模樣,但在看到路杳杳后,那雙黑葡萄一樣靈動的大眼睛便呆呆地看著她。 “仙……仙女……” “別,別胡說?!庇岽蟊蛔约簝鹤拥耐詿o忌嚇出一身冷汗,三步并作兩步跳回到主船上,捂住他的嘴,把人推到船倉內。 小男孩被推回船倉內還戀戀不舍地扭頭看著路杳杳。 “某今日攜妻誤入這片蘆葦蕩,初來乍到,不曾想迷路了,不知兄臺這里可否借火,我們想要煮個魚湯?!甭疯描眯栔?,態度溫文爾雅,笑起來格外溫和。 身后的旭陽立馬把早已準備好的魚筐輕輕松松提溜在眾人面前。 俞大還未聽說這個奇怪的要求,憨厚黝黑的臉頰不安地抽搐著,不知如何回答。 路杳杳笑了笑:“我們不上船,只是忘記帶鹽了,想要問兄臺要一點?!?/br> 俞大見他們不上自己的船,心中莫名松開了一口氣,猶豫片刻,去了另外一條船的船艙內拿出一小罐黑漆漆的鹽。 旭陽視線一轉落在那瓦罐上,突然問道:“這不是官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