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一雙手扯下第一層的蛟紗羅帳,隨后第二層的葡萄百蝶素錦帳也如水般落了下來,瞬間遮擋住大紅色鴛鴦紅袖錦上兩個交疊的身影,只最后隱約能看到透明泛著微光的蛟紗被一雙素白小手緊緊抓著。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芙蓉帳內嬌喘細細。 窗外的花枝倒映在窗臺上,搖曳生姿,夏日的風吹著嬌嫩的花蕊在黑夜中顫抖,樹影婆沙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纏綿的身影。 夜深露弄,夏日漫長,群星在天空閃耀,光潔的月亮羞怯地躲在濃重的烏云中不愿出來。 屋外,興慶殿早已點滿了長長的宮燈,宮燈在風中搖曳,樹葉婆娑,蟲鳴不絕,整個興慶殿安靜極了,可又隱隱不太安靜。 偌大又安靜的宮殿終于迎來它第二個主人。 春嬤嬤怕路杳杳難為情,最后留了綠腰和紅玉在外伺候著,三人低眉順眼地站著,對著屋內的動靜充耳不聞,但很快右側窗臺上就出現一個鬼鬼祟祟的白色毛絨腦袋。 平安耳朵不停地動著,盯著門窗上露出的一小條縫隙,耳邊是床榻搖晃,還有痛苦又歡愉的聲音,它好奇地看著,突然水汪汪的狗眼突然一亮。 只看到一只小手無力地從羅帳后落了下來,但是很快又出現另外一雙大手握住她的手,把她重新帶回羅帳中。 它前爪子搭在窗沿上,撓了撓窗欞,正打算爬進去,突然被人揪住后脖頸。 “你死了,你進去你就死了?!奔t玉壓低著嗓子,一只手輕輕地關上門,一只手把不知死活的狗拖走。 直到夜色深沉,宮墻外的鑼聲想起了第一聲,清脆如水波蕩漾,在沉默微亮的宮殿中回蕩。 屋內終于傳來要水的聲音。 春嬤嬤有條不紊地讓紅玉去傳水,自己帶著綠腰目不斜視地推門而入。 屋內一片漆黑,綠腰帶著小丫鬟點了外屋的燈,霧蒙蒙的光落在屏風處,隔了九屏夏日風景圖的烏木屏障籠上溫暖的光暈。 興慶殿內側有個小湯池,紅玉很快就放好熱水,準備好一應澡具,這才對著春嬤嬤點點頭。 屏風后響起一些動靜,羅帳被掀起,露出一道身影。 溫歸遠穿著乳白色寢衣抱著路杳杳走了出來。 丫鬟們低著頭。 路杳杳裹著一件大紅色寢衣,整個人蜷縮在他懷中,只能看到黑色的頭顱無力地耷拉著,大紅色衣襟下露出的一截細白小腿留下紅色的痕跡,在燭光下蒙上曖昧的光。 綠腰抬眉不經意掃了一眼,莫名紅了臉。 路杳杳累到連手指都抬不起來了,整個洗漱的過程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重新被人抱回床上,卷著被子就要睡過去了,卻被人攔腰抱住。 “以后抱著我睡?!睖貧w遠把人重新抱在懷里,低聲說道。 路杳杳眼皮子都睜不開,根本就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四肢發軟,只是任由他動作。 “記得給我放個枕頭?!彼窈芎?,捏著她的耳垂笑問道。 回應他的是路杳杳深睡下去的呼吸聲。 他抱著懷中之人閉上眼,呼吸逐漸平緩,再也沒有這樣的安心和滿足。 路杳杳一覺睡醒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她一動就忍不住吸氣,腰又酸又軟,好像不是自己的。 “娘娘可要起身?!本G腰的聲音在羅帳后響起。 路杳杳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 索性綠腰很有默契,掀開簾子,把人扶了起來,然后遞了一杯水來。 路杳杳剛一坐起來就覺得不對勁,一低頭就看到那件越溪紋孔雀羅寢衣遮蓋不住的痕跡,在雪白的肌膚上越發顯眼,忍不住哼哼幾聲。 “我餓了?!甭疯描冒岩槐韧?,這才緩了喉嚨間的難受,冷靜說道。 被人折騰了一晚上,可不是餓得饑腸轆轆,前胸貼后背。 綠腰很快就端上早食,都是好消化的東西,路杳杳胡亂吃了幾口,眼皮子控制不住地在打架,很快又卷著被子睡著了。 ——殿下的體力也太好了。 她陷入黑暗前,忍不住不忿地喊著。 溫歸遠神清氣爽去上早朝,哪怕見了六皇子溫歸紂的臭臉還是笑臉盈盈,笑容真摯。 路尋義站在遠處掃了一眼太子,卻也沒有上去攀談,只是低下頭自顧自地坐著。 路相很少主動和太子殿下說話,不因路杳杳嫁入東宮而失了分寸。 作為朝臣一直和儲君保持著距離。 早朝前夕一如既往得安靜,眾人呆在偏殿整理衣容,時不時輕聲交談著,路相和白相身邊各自有擁護的人,太子和靜王之間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空氣中有股緊繃的空氣。 今日早朝卻注定不是一個平靜的早朝。 圣人出乎意料地宣了一個月后秋闈的主考官為溫歸遠,副考官為白平洲。 朝堂震驚,唯有路尋義低眉順眼,一如既往的低調。 太子殿下恭敬行禮接旨,態度不卑不亢。 白李兩家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講,垂眸閉嘴,只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溫歸遠下了朝在書房呆了許久這才回了東宮。 “月樓還病著嗎?”他皺眉問道。 旭陽擔憂地說道:“江先生昨夜一夜未睡,可還是不愿請御醫,是否要找個民間大夫來看看?!?/br> 溫歸遠沉默片刻,看著案桌前的圣旨,低聲說道:“把他送到別院休息幾日吧?!?/br> 旭陽沉默著,臉上露出一點糾結之色。 溫歸遠抬眉看他。 旭陽一咬牙,單膝跪地:“江先生明顯認識太子妃,卻不愿和殿下說,當年殿下救下他時,江先生卻說自己是江南人?!?/br> “太子妃從不曾去過江南?!?/br> 那日在大長公主府,江月樓聽到路杳杳被狗圍著時驚慌的模樣,之后更是親自去竹林后誘狗,若不是那聲進攻的笛聲,想必已經平安救下太子妃了。 溫歸遠嘆氣:“我信他?!?/br> “他不愿說便算了?!彼⒅P架上的一點,笑了笑,露出一點自信之色,“我不會看錯人的,他有秘密又如何,只要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那便足矣?!?/br> “若他是內jian呢?!毙耜柌唤獾卣f著。 “不會?!睖貧w遠笑說著,眼尾瞇起,“他眼中的恨意是不會騙人的?!?/br> “這個圣旨就是他在背后步步為營,攪弄風云,最后才落在東宮的?!彼?,“不是敵人便是萬幸?!?/br> “誰都沒有懷疑東宮,包括路尋義?!彼肫鹪绯系膱鼍?,人心叵測,可卻不得不順著這步棋走下去。 旭陽一愣,請罪道:“是屬下失禮了?!?/br> “路遠道啊?!庇挠纳ひ粼诳帐幍臅恳凰布仁?。 江月樓的住處在幽靜的竹林,還未走進就能聽到激烈的咳嗽聲,照顧他的是一個啞仆。 啞仆急得滿頭是汗,一見到旭陽就疾步走了上來,動作激烈地比劃著。 “殿下讓我帶江先生去別院修養,不請御醫也要請個民間大夫看看?!彼矒嶂钡膯∑?,這才入了屋內。 一入內便是濃烈的草藥味,床上躺著著的人臉色雪白,顴骨上泛上不正常的紅暈。 那張常年待在臉上的面具被放在矮桌上。 床榻上的人格外俊秀,即使雙眼緊閉也就能看到如畫眉眼,溫和而秀氣,是一張出乎意料俊美的臉。 “殿下昨日歇在興慶殿?!鄙像R車后,江月樓輕聲問道。 旭陽一愣,盯著他,皺眉不語。 江月樓笑了笑,消瘦而蒼白的臉瞬間如春花盛開,溫和而絢爛:“路尋義多疑,遲早會察覺出不對,殿下這幾日不如陪著太子妃多去外面走走?!?/br> 旭陽心底涌現出一絲不悅:“先生和太子妃也算舊識,為何卻要借著太子妃的手對路相下手?!?/br> “我怎么會害她呢?!彼麘K白的唇彎了彎,露出無奈笑意。 竟然沒有否認和太子妃的關系。 旭陽不說話,只是沉默地上了馬車,抱劍坐在一側。 “袁枚死的那日,先生真的去了宮外嗎?”馬車停下的時候,旭陽突然問道。 江月樓虛弱地閉著眼,沒有說話。 “那日御林軍混亂中我好似看到啞仆的身影了?!彼灶欁缘卣f道。 “他既然常年在梨園又怎么會知道這么多事情,那封折子到底是誰寫的?!?/br> “袁枚最后那一眼看的到底是誰?” 江月樓劇烈地咳嗽著,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常年病弱讓他的臉色血色極淡,不說話時時常會讓人覺得他會消失。 旭陽送人去了別院外,又匆匆回了東宮,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猶豫許久,這才輕聲把江月樓的話轉交給殿下。 溫歸遠盯著跳動的燭光,忍不住揉了揉眉間,輕輕嘆了一口氣。 當他明確自己的心意后便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卻不曾想,即使到了這一步卻好似陷入沼澤中,逼著他每走一步都帶目的,哪怕其中他確實帶著愛意。 “殿下今夜還去興慶殿嗎?”旭陽猶豫問著。 溫歸遠來的時候,路杳杳正赤著雪足,一雙腳踩在平安身上,懶洋洋地躺在羅漢床上,背后墊著不少軟枕。 她吃著櫻桃,看著話本,睡了一天,睡得面色紅潤,格外精神。 “殿下?!甭疯描靡灰娝?,控制不住先紅了臉。 “吃飯了嗎?”他把人抱在懷中,腦袋放在她的肩膀上,笑問道。 “吃了啊?!彼裸露貞?,“殿下吃了嗎?” “沒呢,沒想到杳杳沒等我?!彼麌@氣,頗為委屈。 路杳杳壓根沒想起這事,眨眨眼,有點不好意思,起身,準備喊人備膳,卻別人按在腿上。 “還難受嗎?”他盯著路杳杳依舊紅腫的嘴唇,啞聲問著。 路杳杳眨眼,突然往后移開腦袋,警惕地說道:“難受死了?!?/br> 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就格外引人憐愛。 溫歸遠滿懷愛意,見她小精怪的模樣,便只覺得可愛,把人抱在懷里直笑。 路杳杳又氣又惱,伸手把人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