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松手,”段汝汀瞪著她,“小老婆,松手!” “你叫誰小老婆!”段小鈞指著她的鼻子。 在段有錫的床前,他們互相攻訐,匡正抱著段小鈞的肩膀往后拖。 “你們這些廢物,寄生蟲!”段汝汀掙開四房,正了正領口,“一個個不知道都在干什么,趴在我守著的江山上做好夢!” 匡正吼她:“你少說兩句!” “姓匡的,”段汝汀調轉槍口,“我爸走了,你顯得更礙眼了!” “礙著你搶財產了吧!”四房在后頭嚷。 段汝汀冷笑:“錢都給你們,我只要集團!” “你想得美!”四房攥起段小鈞的手,“集團才是生蛋的母雞,你當我們傻,吃你甩給我們的殘羹冷飯!” 匡正忍著她的魔音穿耳:“遺囑草稿已經擬好了,大家的律師都首肯,只要依樣做一份協議……” “什么協議,”忽然,三房開口,“我可不同意簽協議,我和老頭子是法定配偶,段家的財產我占一半?!?/br> 段釗愕然:“媽!” “去你媽的一半!”四房把耳環摘下來往她臉上扔,“玩渾的,咱們魚死網破,誰也別想好!” 三房被珍珠耳環打了臉,橫起來:“那就打官司,看法院怎么判!” “夠了!”應笑儂吼了一嗓子,只一聲,屋里就靜了,不是他嗓子亮,是段有錫這么多年的偏愛,樹立了他在段家獨一無二的地位。 他轉過身,那個沉穩的樣子,不是風華絕代的大娘娘,而是金口玉牙的太子爺:“要吵滾出去吵,別在我爸床前表演,”他越過眾人問老管家,“我爸走前留沒留話?” “有,”老管家說,“老爺子要回西山,回佛室,回金床?!?/br> 佛室是徐愛音的屋子,金床是她死前睡的床,應笑儂說不清這一霎的感受,只吐出兩個字:“回家?!?/br> “家”,他終于能平靜地把那個園子叫家,那里埋著他的母親,也會埋下他的父親,還有他這么多年的怨恨和叛逆。 段家人張羅送段有錫的遺體回愛音園,匡正沒和大部隊一起走,盡管剛才段老爺子床前已經亂成那樣,他仍然不放棄,留下來和律師仔細過了一遍遺囑要點,試圖最大限度地維護段家的統一,保障應笑儂的利益。 開車回西山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半,天光早早地在背后亮起,照著車前蜿蜒的山路??镎伴_,心卻遠遠地落在后頭,想著寶綻,想他是不是受了文咎也的委屈,想他是不是也正這樣灼熱地想著自己。 拐過一道s彎,眼前似乎閃了一下,接著砰地一響,風擋玻璃大面積皸裂,車子隨之失控打轉,猛地撞向山路外側的隔離帶。 一切發生在幾秒間,對匡正來說卻漫長得駭人,他親眼看著山壁拍來又遠離,云和灰巖交替,他死死踩住剎車,直到轟隆隆的引擎啞火,窗外是雜樹叢生的山淵。 “呼……呼……”耳邊是自己急促的喘息,握著方向盤的兩臂繃得僵硬,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視線慢慢聚焦在風擋玻璃上,右側靠上的位置有一個小洞,規則的邊緣,速度應該很快,像是…… 他出了一身冷汗,是子彈。 匡正難以置信,下意識轉過頭,下一秒,就在副駕駛的真皮靠背上看到一個小洞,他試著摳了摳,摳出一枚發燙的金屬。 他迅速握緊手掌,是段汝汀。 “礙眼”,她說過不止一次??镎刂撇蛔男牡咨鹨还煽謶?,生命受到威脅,沒人能不忌憚,市值數百億的集團公司,她為此殺一兩個人,算不上什么。 匡正揩了把汗,子彈射在副駕駛上,這是她的一個警告。 拿起手機,他第一個撥出去的號碼不是警察,不是父母,而是寶綻,鈴聲一遍又一遍重復,直到一個噥噥的聲音響起:“唔,哥……” 匡正的心瞬間安定,寒意退去,泛起一絲暖。 “哥?”寶綻沒聽到他的聲音,揉著眼睛坐起來。 匡正好久才說話:“寶兒?!?/br> “哥你沒事吧?” “沒事,”匡正捏著手里那枚子彈,“想你了?!?/br> “不對,”寶綻太了解他,“你聲音不對?!?/br> 匡正呼出一口氣,讓自己放松:“做了個噩夢?!?/br> “哦,”寶綻這才信了,抱著手機重新躺下,“你什么時候回來,”他兩腿夾著被子,小聲說,“我不想一個人睡?!?/br> 按匡正過去的性格,至少要沖到西山向段汝汀興師問罪,但現在他有寶綻,有了家,不能玩命了:“今天就回,”他溫柔地說,“陪你睡?!?/br> “真的?”寶綻高興壞了,“我下午在君悅有個會,節目組全員都到,不能偷跑,你要是早到家了,冰箱里有拆骨rou!” “好,”匡正對著話筒啵了一下,“晚上見?!?/br> 寶綻那邊?;貋?,匡正等他掛了才結束通話,想了想,給應笑儂打過去。 應笑儂壓根沒睡,一秒接通:“匡哥?!?/br> “小儂,”匡正有些難開口,“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應笑儂搶先說,“不麻煩你了?!?/br> 匡正一愣。 “老頭子不在了,我這時候太強勢,就怕刺激到老二和少壯派,”應笑儂一夜沒睡,一直在權衡利弊,“遭殃的是段家?!?/br> 所有人都在爭財產的時候,他仍能以家族和集團的利益為重,匡正很佩服:“你不爭,三房四房也會爭?!?/br> “三房四房不是老二的對手,”應笑儂想得很明白,“再說,還有元老們,一統江山不成,最后無非是劃江而治,各房妥協罷了?!?/br> 妥協,也就意味著愛音集團要被分割,形同肢解,“市值會掉?!?/br> “嗯,”應笑儂知道,“至少不會斷崖式崩潰,只要骨架子還在,rou就能長出來?!?/br> 這是“青山”和“燒柴”的關系,匡正贊同:“有任何需要,隨時找我?!?/br> 應笑儂簡短地答:“好?!?/br> 凌晨五點的山路,匡正孤零零坐在裂了玻璃的panamera里,他點了根煙,把子彈揣進西裝內袋,下車去后備箱拿折疊鏟?;鹦侨荚谧爝?,他扛著鐵鏟走到車前,對準破裂的前風擋,狠狠戳下去。 再也沒人知道,四月的一個清晨,曾有一顆子彈射進他的車窗,而他抹掉了痕跡,把恐懼和憤怒咽下肚子。 第188章 “缺點兒男人味?!?/br> 寶綻在電視臺唱了一出《清官冊》, 穿著那一身云靄般的霧藍大袖,唱著“朝臣待漏五更冷,鐵甲將軍夜渡津”, 青蔥的臉,卻有卓然的英氣, 是夜半窗邊的一縷光,又是荷塘枯葉上的一滴露, 讓聽慣了“oh baby”和“check it out”的導演組耳目一新。 節目是錄播,一周后才上星,星綜藝剪了十五秒的預告片,當晚起在廣告時段插播,七個嘉賓參加的綜藝, 寶綻一個人占了三秒半, 第二天他到戲樓的時候, 連門房都興奮地迎上來:“寶處, 今早在電視上看見你了!” 這就是傳統媒體的影響力,好的壞的, 一夜之間家喻戶曉,寶綻靦腆地笑笑, 上樓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偷偷看手機。 網上已經炸了鍋, 有一段現場觀眾發的三十秒視頻, 一晚上被輪了一萬多遍,晃動的鏡頭里,寶綻的風流分毫不減,那是不依賴于任何現代技術手段的美, 是京劇藝術賦予他的獨特魅力。 上萬條評論,大多是粉絲的“啊啊啊啊”,寶綻匆匆滑過,在滿屏的“彩虹屁”中尋找那樣一些只言片語: “原來不看京劇,粉上寶寶后才開始接觸,大探二、失空斬、紅鬃烈馬,還有這出清官冊,越聽越喜歡,謝謝寶老板,讓我認識了另一個世界?!?/br> “想起小時候跟著奶奶聽戲,聽不懂一直鬧,現在我聽懂了,奶奶已經不在了,以后我會好好聽戲的,為了寶寶,為了奶奶!” “我也是京劇演員,半改行狀態,哎,天上地下……” “希望看到更多傳統藝術,我們年輕人喜歡的!” “支持寶寶,支持京??!” 寶綻紅著眼眶看那些話,他知道,很多是謬贊,但即使是不切實際的夸獎,即使數萬評論中只有這么寥寥數語,他也覺得充滿了力量,他還能悶頭往前走,把這條窄路一步步踏寬。 中午在小食堂吃過飯,他拎著一只紙袋子,準備去君悅開會,一出屋,聽到樓下有女人的哀求聲:“……你讓我進去吧,我真是寶處的朋友!” “說了不能進,”門房攔著,態度很客氣,“咱們這兒是會員制,別說你,就是開奔馳的大老板,沒有卡也不讓進?!?/br> 爭執間有孩子的哭聲,寶綻快步下去,在陽光燦爛的門口,看到一個抱孩子的女人,簡單的短發,一條褪色牛仔裙,肥大的t恤上有幾塊顯眼的污跡,那是張熟悉的臉,打扮卻陌生:“紅姐?” 門口的女人回過頭,看到樓梯上一身西裝的寶綻,不大敢認:“寶處……” 真的是她,大半年沒見,老了,或者說滄桑了,有中年女人才有的疲憊,寶綻領她到貴賓室,給她倒了水,逗著她懷里的孩子問:“家里挺好的?” 紅姐沒聽見,注意力全在屋里奢華的陳設上,視線轉了一圈,喃喃地說:“如意洲……成了……” 成了嗎,寶綻也看著這間屋子,招待的都是大佬,出入的盡是富豪,但這似乎不該是評判如意洲成敗的標準。 “我在電視上看見你,”紅姐喝一口水,激動地說,“你唱寇老西兒(1),‘一輪明月早東升’!” 寶綻笑著點頭:“你走沒多久我們就搬家了,你怎么找過來的?” “我先去的白石路,劇團成了培訓中心,我就給小儂打電話,”說著,紅姐有些落寞,“他……沒和我多說,給了我這個地址?!?/br> “你別多想,”寶綻解釋,“他家里最近有事?!?/br> “哦,”紅姐并沒釋然,她在如意洲最困難的時候離開,是臨危掉隊的那個,“他就算怪我,也是應該的?!?/br> 人活在這世上,各有各的難處,寶綻岔開話題:“孩子真可愛?!?/br> “男孩,大年三十兒生的,”聊起孩子,紅姐露出笑容,“還太小,不該抱出來,可我實在急著見你?!?/br> 她出趟門,家里都沒人幫她看一眼孩子,“你一個人帶嗎?” 紅姐的表情不大自然:“我老公……是二婚,孩子判給他了,一直是他媽帶著,沒精力管我這個,我媽身體又不好……” 怪不得,她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寶綻還記得她離開如意洲那天,窈窕的背影,那么灑脫,他以為她是去過好日子,沒想到好日子到頭來,不過是另一場磋磨的開始。 “寶處,”紅姐捏著水杯,“我急著找你,是有事兒……” 寶綻看她的穿戴,孩子又小,以為她是缺錢,樓上保險柜里有七八十萬現金,但眼下不方便去拿,便打開支付寶:“紅姐,當時你走得急,團里還欠著你三個月的生活費,一晃拖了這么久,你別怪我……” “寶處,”紅姐把眼眉一挑,透著刀馬旦的潑辣勁兒,“說什么呢,我萬山紅抱著孩子來看你,就為了錢?” 寶綻唰地紅了臉,手機上是轉賬界面,錢數已經打上了,兩萬整,紅姐抓著他的手,把屏幕扣過去:“要是有一丁點想著錢,我萬字兒倒著寫!” 寶綻羞愧地抿起唇,她沒變,還是過去那個干脆利落的紅姐,弱質女流,卻從不叫人看扁。 “我后悔了,”話到這個份兒上,紅姐干脆說,“我舍不得筋斗,舍不得花槍,我……還想唱?!?/br> 寶綻意外,瞧著她那張被喂奶和缺覺折磨得發黃的臉。 “過去我覺得女人總要有個歸宿,過日子生孩子,今天早上給兒子換尿布的時候我還這么想,”說著,紅姐笑了,“直到在電視上看見你?!?/br> 雍容大氣的寶綻,鏗鏘婉轉的寶綻。 “看見你,聽見那段二黃,我的心才重新跳起來,”紅姐晃著臂彎中的嬰兒,“說句矯情的話,人到了什么時候,得有念想?!?/br> 理想、事業、價值,女人也不例外。 “兒子我能帶好,戲我也能唱好,”紅姐篤定地說,有一步跨出去不回頭的勇氣,“就怕你不要我?!?/br> 寶綻沒馬上應,而是問:“你和家里商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