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寶綻嘻嘻笑,從肩膀上回過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沖他吐了吐舌頭:“寶處我今晚就躺這兒不走了!” 第95章 匡正最后生拉硬扯, 還是把寶綻弄回了屋, 這個過程很要命,又是一通游走在曖昧邊緣的打屁股數肋骨, 回屋關上門,他一個人躺在冷清的大床上, 陷入了沉思。 寶綻越來越黏他,從之前似有若無的一點情愫, 到現在起著小勁兒、說著小話, 連那雙眼睛都像是含著水,有流淌的愛意在里頭。 他們頂著兄弟的名頭, 在這間與世隔絕的別墅,說著情侶才說的話、做著情侶才做的事,借著斗嘴和打鬧,偷偷釋放壓抑的欲望。 他們想要的,其實是一種東西。 但匡正知道, 這種東西太脆弱、太敏感, 只有裝聾作啞才能得到, 一旦宣之于口,頃刻間就灰飛煙滅。 那是同性之間不光彩的愛。 匡正蹙眉翻了個身,理智告訴他要忍, 就像股價仍然在高位,還不到抄底的時候,情感和欲望卻在鼓動他,讓他不顧一切, 去鋌而走險,去得到。 他搞了十年金融,眼光是有的,耐性也有,可寶綻對他的誘惑要比幾百上千萬的數字大得多,他感覺懸崖就在腳下,隨時要跳下去。 這一晚,寶綻洗了臉刷了牙,匡正卻邋遢著睡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他頂著一對發青的眼圈,憤憤地對著鏡子揉眼霜。 寶綻在樓下喊:“哥,吃飯了!” 那嗓子是真亮,穿過大半個房子透上來,匡正挑了挑眉,沒理他。 “吃飯了哥!”寶綻繼續喊,反正也不費勁兒,“剛出鍋的小包子啊哥!白白嫩嫩的小包子!你最喜歡的那種一個rou丸的包子??!” 匡正笑了,繃著嘴角開始抓頭發。 “快點啊哥!”寶綻堅持不懈,“你的寶貝弟弟好餓??!” 聽他餓了,匡正匆匆洗了把手,沒好氣地吼了一聲:“來了!” 他拎著今天要穿的西裝走下去,見寶綻背對著他坐在餐桌邊,一手勺子一手筷子,那個蓄勢待發的架勢,好像匡正一到戰場,他就要風卷殘云。 果然,匡正一坐下,寶綻就開始扒粥,包子是昨天生鮮包裹里帶的,限量新品,豬rou鮮蝦馬蹄餡,只有四個,寶綻撥過來一個,給匡正留了仨。 “喂喂喂,”匡正看他那個小豬似的吃相,直皺眉頭,“慢點吃,噎著!” “來不及喏……”寶綻鼓著腮幫子,覺睡得好,皮膚溜光水滑,“你也快點!” 匡正夾起包子,慢條斯理地咬一口,覺得味道不太夠,起身要去調醬料,寶綻一把抓住他的老頭衫:“別講究了,”他急,“剛才韓哥……韓文山來電話,說晚上要帶幾個朋友來如意洲,讓我好好準備,我這爭分奪秒呢!” 又是韓文山,匡正現在對這名字很逆反:“一大早打什么電話,”叮地一聲,他把碟子撂回桌上,“不急,你慢慢吃,一會兒哥給你飆到一百八?!?/br> “還飆什么啊,”寶綻垮著臉,“你本兒都沒了?!?/br> 對,匡正反應過來,駕照還扣著:“我為了你真是,”他搖頭,“命都不要了?!?/br> “嘿嘿,”寶綻傻樂,兩腿在桌子底下夾住他的腳,蹭了蹭,“我都記著呢,以后報答你!” 匡正瞧他一眼,眼里帶笑,沒再說什么。 兩個人倉促吃了一口,穿上全套行頭出門,邁巴赫準時等在外頭,司機小郝給寶綻開了門,返身上車,一腳油沖到市內,生生堵在了二環上,磨蹭了快一個小時才到如意洲,把寶綻放下,朝涌云路駛去。 寶綻上樓召集大伙,把韓文山的事一說,全團都很重視,韓文山對他們關照,人家帶朋友來聽戲,如意洲當然給足面子。 眾人商量了幾個方案,最后還是決定用上次査團長來打前站時的配置,陳柔恩的《打龍袍》開場,薩爽的《雁翎甲》接上,隨后是應笑儂的《霸王別姬》,最后寶綻來一段《定軍山》,強勢收尾。 戲碼定好,大家心里有了底,該干嘛干嘛,應笑儂回自己的屋,拿著小刷子刷虞姬的水鉆頭面,刷著刷著想起來,時闊亭那手就噴了一回藥,也不知道今晚行不行,放下頭面,他拿上紅藥去敲隔壁的門。 屋里沒人,側耳聽了聽,也沒聽到胡琴聲,他覺著奇怪,轉身上樓,晚上有戲,那家伙眼下最可能待的地方就是三樓排練廳。 果然,時闊亭在,但不是一個人,陳柔恩和他在一起,靠著把桿說話。 “你手怎么了?”倆人應該是在走戲,陳柔恩拎著個挺大的礦泉水瓶。 “沒事,”時闊亭晃了晃右手腕子,“好多了?!?/br> “膏藥你自己貼的?”陳柔恩笑話他,“丑死了?!?/br> 時闊亭抬起右手,虎口和腕子上貼著兩大塊膠布,皺巴巴的,是有點丑。 陳柔恩把水瓶扔到一邊,要去碰他的手:“我給你重新粘一下……” 時闊亭突然往后縮,露骨地一躲,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不用,”他別過頭,“大老爺們兒,好不好看的無所謂?!?/br> 應笑儂在門外看著,他這愣勁兒太傷人家姑娘了,沒想到陳柔恩昂著下巴,大剌剌地說:“怎么著,還以為本姑娘對你有意思呢?” 時闊亭裝鎮靜,其實頭都不敢回。 “我告訴你,”陳柔恩挺胸抬頭,有點舊社會女悍匪的樣子,“那時候姑奶奶歲數小,不懂事,讓你這歐巴臉和小酒窩給迷惑了!” 時闊亭沒吱聲,她小,也就是兩個月前的事…… “自從見識了寶處,”陳柔恩欽佩地說,“我才知道,男人不能光看臉,得看這兒,”她指著自己的心口,“胸膛里裝得下日月山川,那才叫魅力!” 時闊亭倏地回頭,對她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行啊丫頭,大了!” “那是!”陳柔恩嬌蠻地翻個眼睛,“我早大了,就是你們沒發現!” “得,”時闊亭抱歉地笑笑,“我給您賠個不是?!?/br> 陳柔恩斜他一眼:“來吧,”她伸手,“爪子給我?!?/br> “這個真不用,”時闊亭一笑,小酒窩露出來,“你這兒等我,我去換個藥,回來咱們再過一遍這段西皮流水?!?/br> 說著,他往外走,見排練廳正對面的窗臺上孤零零放著一瓶東西,有點眼熟,過去一看,竟然是應笑儂的紅藥。 應笑儂回了屋繼續刷頭面,一副玲瓏的水鉆蝴蝶,刷得亮晶晶光燦燦,這時樓梯上有腳步聲,到了門口也不敲門,徑直往里闖,是時闊亭,到他桌前把紅藥一撂:“喂,幫換個藥?!?/br> 應笑儂的眉梢吊起來,一張芙蓉臉,似笑非笑:“找我干什么,”他“呼”地往頭面上吃了口仙氣兒,玻璃蝴蝶像是活了,顫顫地動了動翅,“讓小姑娘給你換去啊?!?/br> “少廢話,”時闊亭知道他嘴欠,逮著機會不損人兩句就難受,“你不給我換,晚上我沒法拉了,數你那夜深沉活兒重?!?/br> “喲,”應笑儂放下頭面,端端起身,“威脅我?” “哪敢啊,”時闊亭微仰著頭,眼皮兒朝下瞧他,嘴角的酒窩又露出來,有股燦陽般的帥勁兒,“我可得求著您,娘娘,給噴個藥?” 應笑儂讓他逗笑了,一把掂起紅藥,拿拇指把瓶蓋掰開,搖著腕子:“舊膏藥撕了,”他嘴是刀子嘴,心是豆腐心,“晚上悠著點?!?/br> “知道?!睍r闊亭應著,下一秒,冰涼又炙熱的感覺伴著苦澀的藥味又來了。 一個下午,大伙各忙各的,六點多,稍稍墊一口東西,到后臺集合。梨園行的規矩,丑角兒不動筆,哪個也不許上妝,薩爽第一個勾完臉上廁所,回來經過向街的大窗,扒著窗臺嚷:“你們快來!寶處!” 陳柔恩正畫眉毛,讓他一喊,差點描偏了:“你小子詐什么尸!”她啪地拍下筆,氣哼哼出去,沒兩秒鐘,也跟著嚷:“寶處!寶處,快來!” “這幫小崽子,”應笑儂揉了揉太陽xue,到寶綻身后,搬著他的椅背往后撤,“走吧,一起去看看?!?/br> 寶綻帶著半面胭脂妝起身,和他并肩出屋,在走廊盡頭的大窗前站定,打眼一看,呆住了——平時匡正接他的那條小街,現在被各式各樣的豪車塞滿,眼花繚亂的車標,他只認得奔馳寶馬,少說有十七八輛。 “我去這場面,”薩爽咋舌,“今晚這附近有富豪聚會???” “快看看有沒有霸道總裁?!标惾岫鞯种A馇?。 薩爽趕緊擋著她:“看什么看,誰能有我霸……” “??!”陳柔恩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要多使勁兒有多使勁兒,“寶處,是韓總!”她指著其中一輛車上下來的人,披著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里頭是正式的黑西裝,打著手勢呼朋喚友,“是韓總領他們來的!” 寶綻愣了,腦子里一片空白,韓文山是說要帶朋友來,可他以為是兩三個人,看眼前這架勢,今晚如意洲門口少說聚了二十幾個大佬,簇擁著,等著看他們的戲。 隔著一扇窗,所以人心里都起了一股勁兒,《打龍袍》《雁翎甲》《霸王別姬》《定軍山》,他們今夜要一戰成功勞! 第96章 寶綻全套行頭站在側幕后, 往臺下看了看, 除了一排一號留給匡正的位子, 前五排中間的座兒全滿了, 三十來個人,是如意洲觀眾最多的一次。 寶綻回身, 陳柔恩站在幾步外, 戴著老旦鳳冠,一身黃女蟒,攥著拳頭跟那兒緊張。她是開場戲, 被富豪簇擁的舞臺, 她要替大伙第一個踩上去。 “小陳?!睂毦`輕聲叫。 “???”陳柔恩抬起頭。 前頭鄺爺的鑼鼓點敲起來, 疾風似的,催著角兒上臺。 “想好怎么唱了嗎?”在急切的鑼鼓聲中,寶綻和緩地問。 陳柔恩還記得, 上次也是唱這一出,下臺回來,寶綻對她說:如意洲存在的意義,就是讓大伙唱出自己的風格, 拿出自己的做派,人不同, 戲自然有千秋。 她的目光沉下來, 深吸一口氣:“想好了?!?/br> 她端起玉帶,邁著沉穩的小八字步,一步一頓, 擦過寶綻,迎著光走向舞臺。 耀眼的照明燈閃得臺下一片白茫茫,鄺爺和時闊亭在側首盯著她,只等她一開口,場面立即跟上。 “哎!”陳柔恩鼓著氣嘆了一聲,年輕的嗓子寬厚洪亮,“我罵你這無道的昏君!” 鑼鼓點隨即走起,西皮流水也跟上,她那么漂亮的喉嚨,滿可以大開大合,一舉把臺底下鎮住,但她沒有,而是吊著氣悠悠地唱:“一見皇兒跪埃塵,開言大罵無道的君!” 今兒的觀眾都是戲油子,她這句一出來,不免一愣,紛紛交頭接耳:“哎她這味兒不一樣……有點意思!” 陳柔恩能感覺到他們在竊竊私語,但不在乎,腳下這一小片舞臺是她的,哪怕只有短短幾分鐘,她也要把場子踏?。骸岸昵澳镉性?,劉妃、郭槐他起下狠毒心,金絲貍貓皮尾來剝定,她倒說為娘我產下妖精!” 這些年,老旦的唱腔越來越華麗,一味地追求高寬亮,有時候甚至有壓花臉一頭的架勢,唱耄耋領兵的佘太君,這樣行,唱慷慨刺字的岳母,這樣也行,可要唱二十年來受盡寒苦的李后,就顯得喧賓奪主,徒有演員沒有人物了。 所以陳柔恩不走這一路,她明明有一條響透天的好嗓子,這里卻壓著火兒拿著勁兒,探索一種滄桑自然、樸實無華的風格: “多虧了恩人來救命,將為娘我救至在那破瓦寒窯把身存,”她不徐不疾,娓娓道來,幾處字詞的處理借鑒了老生的韻味,“白日討飯苦處不盡,到夜晚我想嬌兒,想得為娘一陣一陣眼不明……” “好!”臺底下突然給了一個好兒,還不是某個人,而是一撮人,顯然是被她這種不落俗套的唱法驚艷了。 但這里是沒有“好”的,正是一段唱的當中,陡然來這么一下,陳柔恩亂了節奏,嗓子卡住了。 她今年剛畢業,歲數也不大,登臺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又是第一個上場,還是對著一幫老板富豪,緊張加緊張,徹底啞那兒了。 她一停,場面跟著停,整個舞臺寂然無聲。 薩爽扒著側幕直跺腳:“師姐怎么回事!” “今天什么場面,”應笑儂也有點沉不住氣,“她出這種事故!” 什么場面,三十來個富豪又怎么樣,演出都是一樣的,不分貴賤,“她能緩過來,”寶綻信她,陳柔恩硬氣,也聰明,不會就這么認栽,“誰沒在場上失過誤,都是這么過來的,千錘百煉才成材?!?/br> 還行,觀眾都是講究人,沒喝倒彩,陳柔恩呆立著,仿佛世界空了,只剩她自己,要是照一般的小姑娘,這時候鐵定要回頭去找團長,但她忍著,拼命想寶綻,如果是他,會怎么做? 她想起韓文山第一次來聽戲,寶綻不肯穿著王伯當去唱秦瓊,只著一件水衣子,清唱了一段三家店,風流瀟灑,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