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
盛一退下后,室內重新恢復平靜。 沈碧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迅速生根發芽。 她走向門邊,走了兩步又急急停下。 她不能去質問張懷之,更不能去碧璽閣質問阿全。 阿暮望見她出來,有些訝異。 “去,去景和軒!” 景和軒不會憑白增添人手,除非秦子墨也在懷疑寧太妃。他或許不會動無憂,可是,龍座上那人卻不一定。 她心下彷徨,又不敢輕易顯露,只能假借教畫,全程盯在景和軒,與盛一一明一暗,將無憂護的滴水不漏。 ······ 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龔如意之事仍未有進展,皇帝恩德,讓龔家將人帶回去下葬。 喬安仍拘天牢,卻不審不問,龔氏心氣兒不順,暗地里沒少挑釁喬家,喬家多有忍耐,卻仍避免不了沖突。 喬家武將出身,龔家人少不得要鼻青眼腫,定國公每日里哭哭戚戚已成家常便飯,皇帝憐憫他痛失愛女,又沒法立時處理了喬安,只能著急上火,御醫都傳了兩三回。 本是多事之秋,北荒偏偏又出來湊亂。 兩國邦交,和親是唯一的捷徑,這無可厚非,眾大臣心里也早有了準備,可這也比不得北荒突如其來的荒唐一擊。 因為北荒要的不是別人,北荒要的是陳嬌嬌。 襄史上也曾有過用后妃和親的例子,理論上,陳嬌嬌還沒正式成為皇帝的女人,又擔著郡主的名頭,作為和親人選,也不是不可以。 可最為荒唐的點是,北荒那邊出的人是三王爺。 北荒的三王爺是何人,沈碧落再孤陋寡聞,都聽聞過他的大名。 作為北荒新皇如今唯一一個還活的好好的親兄弟,不是他沒有野心,而是他一開始就失去了有野心的資格。 試問,哪個老子會選個瘸腿兒子當繼承人,更何況,北荒老王還兒女成群。 北荒使臣剛提了個頭,就被陳老將軍的一班老下屬們指著鼻子破口大罵,這些武官們向來不拘禮義廉恥,常日里窩在朝堂上憋屈的慌,如今什么粗言穢語都一股腦的噴向使臣,北荒譯官再怎么加工潤色,使臣還是漲紅了臉,當庭拂袖而去。 陳老將軍,泰然自若,自首至尾沒說過一字。 沈碧落甚至有種荒唐的想法,陳嬌嬌入宮這么急,倒像是早知道了北荒此次來的目的。 不過就算早知道了,陳老將軍疼愛孫女之心沒錯,她又何必妄加揣測。 ······ 唐可兒每日過府,津津樂道的向沈碧落傳遞最新進程,八卦完了就閃,從不久留,用她的說法就是,免受池魚之災。 沈碧落懂她的意思,南襄、北荒兩國交惡太久,無論是兵力還是資源,都需要休養生息,難得北荒主動交好,南襄是絕不可能無端生事的。 現在無非是個討價還價的過程,陳嬌嬌不嫁,那就別人上。 如今能作為人選推出去的,正好有個剛辦了及笄禮的琴音郡主。這丫頭也算倒霉,好好的及笄禮,硬是因龔如意一事,簡而辦之。 及笄禮的第二天,母女倆去皇宮辭別,又被好言挽留下來,皇帝的目的顯而易見,就是要用琴音來做這個和親替代人選。 至于唐可兒,其實入選的機會相當渺茫,且不說她非真正皇族,又與永寧定了親,就說她對北荒的仇恨,殺父之仇啊,誰敢冒險選個這樣的人來做枕邊人,除非...... 唐可兒怕的就是這個除非,除非北荒新王腦子秀逗了,就想找個不安分的潛伏在自家瘸腿兄弟身邊。 沈碧落雖然知道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卻也想不出什么巧詞安慰。 她心中一團亂,旁敲側擊了不少,唐可兒知道的卻有限,秦子墨又一連數十天沒踏進墨閣,她心中慌亂,卻也不敢隨意打聽。 這種高強壓力之下,沈碧落每日里將心思寄托在畫觀音圖上,破天荒的用了十來天便收了尾,而且效果,驚人的完美。 這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唐可兒自慚形穢,不來了。 阿暮出去打聽了,她正滿京城的找裝裱師傅,想來是要在包裝上取勝。 沈碧落聽之一笑。 滿京的裝裱師傅,誰能抵得過他。 ······ 本只想來“落花流水”碰碰運氣,看著對面對著觀音圖嘖嘖稱奇了半個時辰的主仆兩人,沈碧落只想翻白眼。 她出聲催促道,“你們倒是看完了沒?” “等等!”張懷之指尖在觀音畫邊緣勾勒,聲音微微顫抖,“這實在,實在......” “實在是出神入化,惟妙惟肖,妙筆生花!”阮時靳接言,首次雙眼發亮的看著她,“落小姐如今的畫功,當真無人可比!” 贊美之詞無人能擋,尤其是從這個一向冷眼看她的狗頭軍師阮時靳嘴里吐出,沈碧落自我感覺良好。 “您若有打算將手下作品寄賣,本齋保證能將落小姐打造成‘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天下第一畫師,讓您......” “住口!”張懷之出言阻止。 阮時靳立時閉嘴,眼中卻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刺眼極了。 沈碧落無所謂的笑了笑。 “觀音圖是獻給婆婆賀壽用的!” 她看著張懷之臉色rou眼可見的陰沉下去,心下竟覺十分快活。 張懷之緩和片刻,方找回聲音,“太妃娘娘生日?” “我倒沒聽公主提起!” 片刻,又喊了盛二,“你回府一趟,問清公主禮單可備了!” 盛二領命,離去時眼神復雜,沈碧落全當沒看見。 阮時靳沒想到觀音圖是此等用途,自知犯了主子忌諱,乖乖守在一旁,不敢再嬉鬧。 張懷之又復溫和,招了招手,“過來!” 沈碧落微微猶豫。 張懷之溫柔笑道,“你找我裝裱,總得說說你的想法!” 沈碧落收起亂七八糟的心思,挪步過去。 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是錯覺,張懷之火速進入角色,提了幾種裝裱方案,也讓阮時靳挑了幾種材料送過來。 沈碧落本就是選擇恐懼癥性格,托底的宣紙,綾絹,軸頭材料等等,看的她眼花繚亂。 畫畫她或許精通,對于裝裱,她卻是一竅不通。 張懷之本就熟她喜好,她竟看著哪個都挺好的。 見她頭疼郁悶模樣,張懷之寵溺的遞上一杯香茗,笑道,“若真下不了決定,我便替你做主了!” 此舉正合她心意,沈碧落匆忙點頭。 張懷之笑言,“好!” 看著他十分燦爛的笑顏,沈碧落有些懷疑,剛剛自己是否答應了什么,不是畫嗎? 張懷之輕輕將觀音畫收起,阮時靳小心翼翼將錦盒捧在手上,退了出去。 沈碧落瞧了四下無人,這才輕輕問道,“宮中之事,你可有插手?” 張懷之抬頭看她,眼神十分犀利。 頭次在他臉上見到如此違和的神情,沈碧落心漏跳一拍,還沒想好措辭,只聽他道,“你不信我?” “我在你心中,竟...竟如十惡不赦之徒!” 看著他神色痛苦,沈碧落尷尬解釋,“我,不是的!” “我只是想問問,我擔心......” “擔心我?”張懷之笑容諷刺。 “落兒,我本無執念!” “這世道對于我,是好是壞,無甚重要!” “是你,讓我生出執念,可你為何要半途而廢?” 沈碧落氣的雙手顫抖。 人果然善于犯賤,自己今日可不是犯賤。 京城這么多裱畫師傅,找誰不是找。 “畫裱好了我讓盛一過來拿!”她急急起身,再也不想多留片刻。 離開出奇的順暢,以致她錯過張懷之最后的詭異自語。 “很快的,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