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國公爺事后也有讓沈碧落搬回芳菲苑的打算,被她拒了。狗急跳墻這事,瑤丫頭干的多了,自己尚不知還要寄人籬下多久,想要相安無事便要少作妖。 老太太對她的懂事倒格外心疼,想著女兒若是還在,只怕會更加心疼,是以里里外外更加護著,但凡有好的物件都緊著她,她一個側間住的比主家小姐還闊綽。 張樂瑤后來有次進來瞧見,差點沒氣歪了鼻子,可老太太明言禁止任何人動這屋子里的一物一景,張樂瑤再氣也沒用,索性眼不見為凈,至死也未再踏進這間屋子。 ······ 夜里又零零散散飄了些雪花,路面凍得結實,孫嬤嬤幾人攔著,讓奴才們鏟了積雪,等到太陽高掛,才攙扶著陳太妃去了墨閣。 哪知秦子墨一早就被叫進了宮中,陳太妃兩次都沒見著人,臉上掛不住,有些生氣道,“竟然都活蹦亂跳的跑去挨罵了,回頭也不妨讓他來清心閣讓我說再罵罵!” 做娘的體諒他身心俱傷,一大早興師動眾的過來一趟,他倒好,身上還帶著傷,就行色匆匆的跑進宮等著挨別人罵,她果然是生了個傻兒子。 洪齊滿是褶子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陛下近侍都過來請了,那是說不去就能不去的嗎,他也心疼他小主子好不好! 不過他也明白老太妃口硬心軟的毛病,順著毛應答道,“是!” “王爺一回來,奴才便請他過去向您請安!” 陳太妃看他一臉恭順模樣,總算在他這兒重拾一點威嚴,傲嬌的點點頭,這才轉身離開,中間經過景和軒,又是一頓駐足。 孫嬤嬤小心守著,太妃尚在閨中時,她就是貼身伺候的,哪怕中間蒙了恩寵,嫁人生女,也都不曾離開,算是一步步陪著她走來,清楚事件起末的唯一老仆。 此時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惶惶,猜不透眼前主子的想法。 半響,她只聽身前太妃輕嘆一聲,“這孩子太過執拗,未必是幸事!”還未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就見她一腳踏進景和軒,忙提腳追了上去。 陳太妃倒是很詫異唐可兒也在,這丫頭身世可憐,年紀小便失了父母,家中也沒個能教導提點的長輩,未經歷打磨,性子隨意,尤愛睡懶覺,沒事窩在床上一天也是常有的事。 往日里她還總擔心著,這孩子日后嫁了人,雖有身份加持,只怕性子也不得婆家歡喜。誰成想她最后選了永寧,身份雖有懸殊,但上無公婆約束,下無姑嫂掣肘,無疑是最為般配,如此,她就更加不提規矩之事。 今兒天寒地凍的,她原以為這丫頭又要窩在屋中一日,卻沒想她早來了這兒,看來幾日相處,與這稚子當真有了情誼,看那案上筆墨痕跡,只怕來了有些時候。 唐可兒見到她來,震驚之外還有些拘束,陳太妃權當沒看見,笑著走到案前,問道,“可兒這是在作畫?” 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唐可兒除了容貌上佳,性子隨和外,算京中頂有名的草包,不善女工,琴棋書畫一樣拿不出手,幾年前她還興致勃勃,親自教了幾日琴,沒成想幾日后就被這丫頭裝病躲了,今兒能老老實實在這兒作畫,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唐可兒見她盯著桌上的畫,忙趴伏遮擋,一臉羞紅,“阿娘笑我!” 陳太妃笑笑,“你若真心想學,我去找個宮廷畫師教你便是!” 唐可兒搖搖頭,“不要啦,我跟著小無憂隨便畫畫的!” 陳太妃這才將視線轉到一旁的小孩身上,那孩子正晃著兩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她,眼中盡顯純真,無一絲世俗的污染。 不知是誰將他帶大的,無疑,帶的很好。 唐可兒見她沒什么表情,小心挪步過去,拉著無憂的手,輕聲道,“小無憂,這是府里的老夫人,你快快行禮!” 小孩子聽話點頭,一副小大人模樣,行拜禮道,“無憂拜見老夫人!” 陳太妃往他身旁看去,架子上放著一幅還未成型的畫作,筆法雖顯稚嫩,一筆一劃卻甚有章法,關鍵是她還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擺置物品作畫,一時提了幾分興致,問道,“這是你畫的?” 無憂十分乖巧,應道,“是的,老夫人!” 陳太妃瞧了一眼唐可兒,后者看到她眼中的鄙夷,羞愧嘟囔道,“我要是有他那般厲害的師父,我畫的定比他還好!” 陳太妃聽她如此說,一時來了興趣,問道,“誰人叫你作畫的?” 無憂雙眼立馬閃亮,十分自豪道,“我師父!” 陳太妃耐心問道,“你師父是誰?” 小孩子十分耐性的回道,“我師父就是我師父!” 唐可兒實在受不了他們這般腦殘對話,插言道,“阿娘,他師父就是王妃嫂嫂!” 不待太妃反應過來,又去書案上拿了幾個卷筒過來,“嫂嫂可厲害了,她的畫是全天下最好的!” “龔如意老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才女,該讓她看看嫂嫂的畫,她連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陳太妃看她一臉迷妹模樣,有些不太相信。 龔家那孩子她見過,除了有些過分清高外,容貌才華都無可挑剔,尤其一手雙筆作畫的能力,當真令人叫絕,絕對當得上京中第一才女之名。 若不是定國公早瞄上了那后宮至尊之位,她當年都有意替兒子張羅進府了。 唐可兒素來有草包之名,與這龔才女恩怨深久,難免就會戴上有色眼鏡,陳太妃不信她理所當然,可當一幅幅畫作呈現眼前,又不免覺得,這巴掌打的好是響亮。 她這兒媳,相當拿的出手! 里面摻雜了幾幅小孩子的臨摹之作,陳太妃剔除出來,只剩三張成品,畫的皆是景和軒內景物,筆觸簡單明了,想來是為了遷就臨摹者特意而為,畫技看不出有多精湛,卻讓人看了十分舒服。 可這作畫手法明顯與那畫架上的有所差別,陳太妃來回比對了幾次,小無憂人精,看了出來,當即說明道,“師父覺得我不適合寫意,便讓我改了工筆!” 陳太妃心中歡喜又添一層,思維活絡,不因循守舊,固執己見,她這兒媳看來相當對她的味口。 唐可兒看她面色不似剛剛沉悶,心思也活泛起來,嬉笑問道,“怎么樣,是不是比龔如意好!” 陳太妃也不抹她面子,寵溺笑道,“是,你說的都對!” 又側首問無憂,“可能將這幾張畫送我!” 無憂一時有些犯難,眼前這老夫人好像是師爹的娘親,他若是拒絕了,她是不是就不喜歡他了,隔了半響,他才回道,“若是師父同意了,就可以送!” 陳太妃卻問道,“若是你師父不回來了,怎么辦?” 唐可兒一怔,沒想到太妃會這樣突然發問。 無憂一時沒遮攔,破口而出,“不會的,師父說會回來接無憂的!”小孩子說出口,忙的捂手一遮,神情頗為懊悔。 唐可兒又是一怔,沒成想太妃就這般簡單將話套出,心中同時又有些生氣,她白白疼了這么些日子,果然,大的小的都是白眼狼! 她心煩意亂的,卻沒瞧見陳太妃此時略顯僵硬的臉色。 時光仿佛回到十幾年前,澄明殿外,也曾有個外貌相似的小孩捂住嘴,表情甚是懊悔,兩幅畫面竟慢慢重疊在一起。 當年的那批宮人關的關,殺的殺,這孩子母親應該就是那個一直沒找到的睿王貼身宮婢。估摸著當年搜宮時還未顯懷,搜的人也就沒在意,讓她成了漏網之魚。 宮中那位到底是好手段,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還能將人安然送出京城,不過論心狠程度,只怕也是無人能及她,誰能想到,是她親手送了自己兒子最后一程呢! 陳太妃心中嗤笑,也不顧眼前兩人,拂袖離開。 無憂神色緊張,小聲問道,“可兒姑姑,老夫人生氣了嗎?” 唐可兒這時也看出異常,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搖頭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