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惡
看著迎面走來的沈碧落,張懷之笑靨如花。 沈碧落眉頭一挑,這次卻沒避開眼神,神色微冷,道,“找個能說話的地方吧!” 張懷之輕咳兩聲,嗓音有些沙啞,“那,去西南角的亭子吧!” 沈碧落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那西角亭在松柏苑的邊落,尋常少有人去,關鍵景墻隔壁就是他的青云閣,就算有人來了,他回避也方便。 張懷之微微避開半身,讓她先走。 她這才瞧見,盛一、盛二皆站在更隱秘的角落,一人手上拿著暖爐,一人臂上掛著狐裘大衣,顯然,比他身上這件更加厚實。 她自顧從他身邊擦過,也不瞧其他兩人臉色。 走到亭子也不過須臾片刻,里面已燃好了炭火,雖然暖意還未上來,但坐的近些,也稍稍驅了些寒氣。 她將手放在炭火上烘烤,微微紅腫的指尖略微有些刺意,她眉頭剛剛抬起,張懷之便語氣著急,道,“你剛剛揉了雪,如何能這般直接烘烤!” 說話間,手便習慣性的伸了過來,想要將她紅通的素手包裹起來,哪知卻被她一閃避開。 她此時臉色當真有些蒼白,眼神卻無比堅定,“駙馬自重!” “落兒!”張懷之臉色灰暗,一陣急促咳嗽破口而出。 盛二也顧不得氣氛不對,疾跑兩步進了亭子,“主子,還是將這狐裘披上吧,你不能再......” “出去......”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盛二將視線掉向她,求情意味濃烈。 她當作沒看見,重新看向張懷之,就算有炙紅的炭火印著,也能看出他氣色很差,比上次見面更差。 她記著以前他身體挺好的,有年京都大寒,府里幾乎都染了風寒,連不常在府里的國公爺也沒躲過,偏他天天在她跟前轉悠,全程參與她咳得死去活來的七八天,卻連一絲傷風頭疼的影兒都沒有。 憶起往日種種,她身子微微動了動,一旁的盛二卻已上去替他輕拍順氣。 張懷之努力抬了抬眼皮,似乎想說些什么,半途又縮了回去,手帕捂嘴,使勁咳嗽。 她終是心腸沒硬的下去,起身倒了杯熱水遞了過去,“喝點熱水吧!” 張懷之咳聲驟停,臉色有些僵硬,從她手上緩緩接過水杯,喝的卻有些急迫。 勸他慢些的話幾欲脫口而出,沈碧落掐了掐手心,終是咽了下去。 一杯水飲盡,咳嗽聲總算暫緩,他扭頭看向盛二,語氣卻無剛剛的冷意,“放心,我不冷!” 盛二看他有意往炭火邊靠了靠,也不再堅持,抱拳告退下去。 沈碧落看他盛滿笑意的眼神,心中略嘆了口氣,一語雙關,道,“你這又是何苦?” 張懷之一愣,半響,擠出笑意,道,“我不礙事的!” 沈碧落知他聽懂了,索性硬下心腸道,“你既已抉擇,便無退路!” “三年前,你我尚是表兄妹,身份已然懸殊,如今,你與我,皇族與庶人,這天差地別你又如何僭越!” 張懷之笑意略僵,手中錦帕擰成一團。 “你幫我將無憂救出,我與你恩怨全消!”沈碧落笑意惡毒,“畢竟,當初你才是先背棄的那個人!” 沈碧落也不管他神色如何,自顧起身,行到亭子外,冷哼一聲,道,“小女子身份輕薄,還想多留在府中伺候外祖母幾日,求駙馬表哥高抬貴手!” 張懷之望著雪中那決然離去的背影,記憶仿佛與那日城樓上所見重疊,曾經那些天真爛漫,兩小無猜的畫面一幕幕破碎在眼前,他心神俱裂的想抓住每一幀回憶,終究徒勞一片。 剛踏進亭子的盛二神情驚恐,一把扶住昏沉暈倒的張懷之,“主子,主子!” “不回去!”那人使勁抓住他的胳膊,說完這句便任由自己沉入昏暗。 沈碧落走上長廊時才發現盛一跟了過來,手中的暖爐已不見了蹤影。 他跟了幾步,終究沒忍住開了口,“主子,公子他......” 然話未說全,就聽到前方嗤笑一聲,沈碧落已然轉了身,看著他的眼神竟和那位戰神很是相像。 盛二只聽她檀口微啟,字字誅心,“改明兒接回無憂,你就留下吧!” “主子!”盛一聲音顫抖。 然沈碧落卻不曾再看他一眼,轉身進了院子。 如果這份傷害遲早要來,那不如趁大家都還清醒著,由她來做了這個壞人。 天邊泛起紅霞,松柏苑的丫頭婆子匆忙勞作起來,沒人注意,那雪地下漸被掩埋的腳步印記。 ······ 昨兒下了一夜的大雪,饒是走佛系路線的陳太妃,也不免粗線條的擔心起一夜未歸的兒子。 她也是清早起來才知道秦子墨竟是昨日出去了便再沒回來,孫嬤嬤勸著說王爺常年待在大西北,見過的風雪比這大多了,也沒勸的住,她愣是跑到可心閣將唐可兒從被窩中挖了出來,仔細盤問一番才肯作罷。 “阿娘,您怎么這么早就起了!”唐可兒努力控制自己的呵欠頻率,溫溫和和的問道。 陳太妃卻沒理會她,自顧問道,“你老實跟我說,你這新嫂子怎么樣,她與你兄長有沒有戲?” 唐可兒沒想到她這大清早過來,就為了問自己這個問題,她小心翼翼問道,“兄長還未回來!” 陳太妃卻是一秒思緒清晰,她那兒子果然是一頭熱,單相思。 到底是自己肚皮里出來的,她十分了解這孩子的性子,外頭看著冷酷無情,其實心底最重情諾,他能將她帶回,只怕就是認定了一輩子。 若是,真找不回那女子,這孩子只怕一生都不得安寧。 想到此,她不免又對昨日那女子心生怨怒,想兒媳要抱孫是一回事,可對兒子好的才叫真的好。 她往唐可兒方向蹭了蹭,神神秘秘道,“她就這般舍得那小孩兒!” 唐可兒臉上笑意一僵,到底是處了幾日,那無憂又格外乖巧,惹人生憐,她實在不想他成了上輩人恩怨的犧牲品。 陳太妃見她露此表情,恨恨道,“我要動他,他能活到今日?” “你就是這般看待你阿娘的?”她動作夸張的一甩錦帕,擦拭眼角莫須有的淚珠,聲音顫顫,“枉費我掏心肝的對你好,心透涼??!” 這招屢試屢成,當初可不是就在陛下面前哭了幾次,她那便宜兒子就從大西北回來了。 果然,唐可兒一臉愧疚,認錯態度誠懇,“阿娘,我錯了!” “嫂嫂她并非心狠之人,否則也不會為了這個孩子,嫁給兄長!”知道那孩子暫時無虞,唐可兒放下心來,不再隱瞞,“嫂嫂她對兄長并非無情,只是中間夾雜著這個孩子,天平總有傾斜!” “我覺得她不是真的走了!”無憂那孩子表現的太過沉靜了,難免讓她多想。 “怎么說?”陳太妃眉頭一挑。 “我不知道!”唐可兒搖搖頭,“我就是覺得她還會回來,將無憂帶走!” 陳太妃笑了笑,沒太在意她孩子氣的話,這陳王府固若金湯的,她一弱質女流,難不成還回來硬搶不成。 然誰也沒料到唐可兒一語成讖,彼時,所有凝固的傷疤都被重新撕開,經年掩埋的秘密一瞬重現天日,無人能夠再安生茍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