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感
接連幾日,沈碧落白日里都窩在景和軒,教小無憂畫畫。景和軒麻雀雖小,五臟卻是俱全,花園林子打理的很是繁茂,雖冬天,景致大打折扣,但好歹還是帶著紅綠的。 以前小無憂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臨摹,沈碧落決定讓他從靜物寫生入手,令人布置了望景亭,垂了淺色簾布,擋住了刺骨的寒風,亭里又添置了火盆,加上暖陽的作用,亭子里一時暖意襲人,沈碧落每每待了時間長了,總要打個盹。 小孩子今日選的是棵雪松,順著掀開的簾子看去,后面正襯著一座人工搭建的假山,沈碧落便讓他也一同畫進去,工程量有些大,畫了半日也不過一棵光禿禿的樹立于紙上。 沈碧落又吃了一個蜜桔,這才施施然從躺椅上坐起,走過去瞧他畫的怎樣,這一看便怔愣住,她道怎么折騰這半天都未吭聲,卻原來在摳細節。 她擰了擰眉,細聲溫語道,“無憂,水墨講究的是以形寫神,所以,這些松針真不需要處理這么細密的!” 小娃兒睜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她,一臉茫然。 沈碧落拿起一旁備用的毫筆,沾了新墨,在他那幅作了一半的新作上點綴兩筆,“你看,如此便好!” 小無憂乖巧點頭,道,“師父,我再試試!” “嗯!”沈碧落轉身又坐到躺椅上,剛想再拿一個橘子,阿暮眼明手快的將整碟都給端開。 “今日不能再吃了,到時上火,又疼的難受!”阿暮埋怨道,這一上午都吃五六個了。 沈碧落嘴角微扯,也沒強求,吩咐道,“讓人去備飯吧!” 阿暮點點頭,離去前還是不放心,將整碟桔子一同端走。 沈碧落見她如此,不覺失笑。 ······ 秦子墨坐在案前翻看西北剛快馬送來的軍報,局勢平和,一切安好,他的心情也不覺明朗起來,順口問道,“王妃人呢!” 下首的流觴回道,“在景和軒!” 秦子墨眉頭一蹙,放下手中快報,看向他,“還在畫畫?” “是!”流觴猶豫了半響,還是將聽到的說出,“今兒小公子不知畫了什么,王妃好像很不高興,過了午時都沒傳飯!” “是嗎!”秦子墨微微沉思,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么安靜,不像她的作風啊,從那日鬧著要出去,他就總覺得哪兒有問題。 “前幾日你陪著出去可發生什么事了?”秦子墨問。 流觴微微想了想,搖了搖頭,“王妃就去買了宣紙,不過點墨齋沒有,跑到‘落花流水’買的!” “落花流水”?有些耳熟,秦子墨問道,“張駙馬的那家鋪子?” “對!”流觴本不想說人事非,但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語氣微怨,“這落齋的紙可真不便宜,一張就要三兩紋銀,王妃若是自己用也就罷了,小公子平日也用著,屬下覺得有些暴斂天物!” 秦子墨盯著他,眼角分明有著笑意。 流觴一愣,住了嘴。 秦子墨這才道,“若非你實實在在站在本王面前,本王還以為是永寧在說話呢!” 流觴也知道王爺這是嫌棄他多嘴了,臉色一暗,收了抱怨之心,老老實實稟報道,“王妃自己付的銀子!” 秦子墨眼神倏冷,出去前,他特意讓流觴去領了銀子的,沈碧落自己付了,必然是沒讓流觴付。 她果然,與自己生分了! 他語氣有些冷,凝眉問道,“可還去了其他地方?” 流觴仔細回憶,道,“中午是在千里香用的餐,下午就去了臨街的一家金玉行,屬下看王妃也沒挑什么珍貴的首飾,只選了幾個樣式精巧的銀飾,然后就回府了!” “沒有錯漏?”秦子墨問道。 流觴又再仔細盤點了一遍,回道,“沒有,就這幾個地方,路上也沒特意在什么地方停留!” “不過,王妃在落齋定做了毛筆,那邊沒給日子,想來王妃還是要過去取的!” 在這件事上,流觴就算感覺不對,也沒有多想,畢竟那是張駙馬的鋪子,張駙馬是誰,他不常在京中,也沒少聽聞,京城世子楷模,天人之姿,文采斐然,全南襄,也就公主能與他相配,旁人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秦子墨自然與他想到一處去,在這點上沒多糾結,只吩咐道,“你讓人留意著,有了就給取回來,省的她落了空!” 流觴應道,“是!” 秦子墨思慮半響,又道,“你派人快馬去揚州城,查下王妃的外祖家姓誰名誰,家住京城何處!” 流觴疑道,“王爺為何不直接問王妃?” “你自派人去就是了!”秦子墨臉色有些不耐。 在揚州時,沈氏就對侄女這個外家多有怨言,卻又屢次三緘其口,他當時無意,如今卻諸多疑問。 照沈氏所說,落兒自幼在外祖家長大,生活的再不順意,總會有個念想,怎能回京這七八日,連一聲都未提起,更別提上門拜訪之意。 不怪乎他胡思亂想,實在是有些不尋常,他著實不敢直接問,只怕說了不該說的,徒惹她傷心! 流觴不知這中間彎繞,只知自己不小心觸了逆鱗,趕忙遵令退出,安排人快馬去了揚州。 景和軒里,正為小無憂發愁的厲害的沈某人卻一點也沒想到,自己一步步正在實現的愿望,早有人未雨綢繆,蹦跶沒幾天,就被人輕松截了胡。 ······ “主子,飯菜準備好了!”阿暮欲解救小無憂,上前打斷正在發怒的沈碧落,道,“是讓人送到這亭子里,還是......” “吃什么吃!”沈碧落也不知今日怎這般煩躁,她瞪了阿暮一眼,努力順了順氣,拿起筆在無憂原先的畫作上覆上幾筆,道,“我剛剛就跟你說,水墨要不得這么精細,你又不是在畫工筆畫......” 話說得太快,她閃了舌頭,微微一愣,卻頓悟出一點,或許,自己才是錯的那方,小無憂本就是適合畫工筆畫的。 上次在瓊勒巷匆匆看了一眼他的梅樹,她就覺得描的過于細致,只是當時心急,加上紙上只有幾根枝椏,她就忽略了過去,如今細細想來,小無憂雖小,心思卻非一般孩子活泛,最關鍵是坐的住,就像這大半日,只坐在那兒畫松針,也樂的其所。 她微微偏頭,看著眼中滿蓄淚水,卻固執的不讓它掉落的小無憂,心疼緊了,屈膝蹲下,道,“是師父的錯!” “我們先吃飯,下午繼續畫!”沈碧落笑意溫和,抽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師父狹隘了,小無憂這樣畫甚好,只是下午我們需要換個筆畫,這支筆不好!” 小無憂茫然的點了點頭,他雖不大聽得懂這中間的差異,但無疑,師父是給了他肯定,覺得他畫的好。 小孩子哪有什么繁復心思,只瞬間就破涕為笑,任沈碧落拉著手去吃飯。 阿暮在一旁看得詫異,剛剛分明是火山爆發,怎一瞬間就風平浪靜了,主子這變臉的能力,果然旁人望塵莫及。 只日后,無憂公子名滿天下,一支畫筆出神入化,眾人皆望其項背,將他推上工筆畫神壇。阿暮才明了主子今日之行為,而一旁坐在搖椅中曬太陽的沈碧落也微微抹汗,幸好,幸好,當日自己沒瞎了眼,埋沒一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