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了搓手，接著說：“語言本身就是在不斷消耗，不斷改變的，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人們用非洲人吃土來打比方說自己窮酸，有點開玩笑的意味，但是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這是非洲人的真實寫照，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有些悲傷，毫無希望的感覺。我猜，在我昏迷的這十年里，已經不需要用到多元化這個詞來表達豐富多彩的意思了?！?/br>
    如意齋道：“多元化是這個意思嗎？豐富多彩?！蔽蛐褖m問道：“它還有別的意思嗎？”

    “你知道它誕生之初是一種民族主義政策嗎？是官方用來管理不同族群關系的手段罷了。它的消失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多元化，多元化，你多念幾次，你難道不覺得它天然地帶著一種頤指氣使的氣息嗎？在流傳了這么多年后才終于被發覺，”如意齋哈哈大笑：“21世紀有審核文化的職業，31世紀有審核文字的職業?！?/br>
    悟醒塵指了指壁爐前掛著的年輕的杰克·蒙哥馬利的畫像說道：“我們好像偏題偏得有些嚴重了?！?/br>
    奇怪，這張畫像是什么時候掛下來的呢？作者忘記寫了，啊，不，因為這里是一個作者干涉不到的，角色隨心所欲的世界。

    如意齋說：“在這里沒有偏題這個說法，我們想聊什么就聊什么，作者已經沒法控制了，你沒發現嗎？上一章里我們的很多對話之間缺乏邏輯關系，要是還有讀者愿意看下去那就繼續看下去吧?！?/br>
    悟醒塵苦笑：”作者可能現在十分希望你對讀者說話客氣一些，你的火藥味有點重?！?/br>
    如意齋說：“她創造了我，并且希望我按照她的意愿行事的話，那她不應該寫，她應該去學捏泥人?！?/br>
    悟醒塵做了個投降的動作，身子靠在沙發的一邊扶手邊，說道：“為什么機械體還保留著自毀裝置呢？”

    如意齋說：“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機器人?！?/br>
    “克拉拉似乎有一個答案，他是機械體嗎？”

    如意齋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了，他問我，有沒有見過一條黑狗?！?/br>
    如意齋說：“他是我在31世紀的地球上見到的第一個人形的東西?！?/br>
    “你們是什么時候遇到的呢？”

    “3031年?！?/br>
    “新人類重返地球的后一年?！蔽蛐褖m說，“你沒有遇到那個重返地球的新人類嗎？你是什么時候蘇醒的呢？”

    “我不知道，我遇到克拉拉的時候，他告訴我的時間。在遇到他之前，我沒有遇到一個人?！?/br>
    “連一艘飛船都沒看到？”悟醒塵說，“飛船應該是降落在了以前的剛果?！?/br>
    如意齋說：“但是我見過那條黑狗。我們隔著塞納河互望了一眼，它就消失了，我過了河，試圖找它，結果遇到了克拉拉，他從天文臺的地下爬出來，沒穿衣服，身上黏糊糊的?！?/br>
    悟醒塵說道：“地球上的動物為什么這么少見呢？k星的生態園區里到處都是動物，不過我們見到過白色的長頸鹿?！?/br>
    “你說的生態園區聽上去像動物園?！比缫恺S聳肩攤手，說，“可能動物厭煩了人類，寧愿不來到這個世界，也可能因為作者沒做這方面的相關設定?！?/br>
    兩人齊聲笑了，碰杯。悟醒塵說：“我知道了，你提醒了我，如果動物能選擇出生或者不出生，也就是它們有選擇的權力，機械體也想擁有選擇的權力，但是不是關于出生，是關于死亡，這不是新人類會有的概念，新人類的概念里，生命只會死于疾病或者意外，疾病非常罕見，意外倒還很頻繁地發生著?！?/br>
    如意齋一擠眼睛：“這個猜測聽上去不錯，不過你要記得，說不定真的是這個作者沒有做相關的設定，她等待著在寫的時候，一些問題的答案自己跑出來?！?/br>
    “答案會自己跑出來嗎？”

    “人物都能自行其是了，為什么答案不能？”

    悟醒塵點了點頭：“那么杰克也是在等待答案嗎？關于西蒙，關于他的創作，關于寫作的意義，所以他在一直書寫?！?/br>
    ”什么意思？”

    “我去找杰克時候發現，杰克已經死了，他把自己的意識傳輸進了一具機械體里，是那個機械體在寫作，一直在寫作，寫作傳記?！?/br>
    “杰克的傳記？”

    “我沒有問，我沒有看?！蔽蛐褖m掏出一本書，看了看后，說，“是的，終端告訴我，他又出版了很多關于自己的傳記?！?/br>
    “一個人為什么需要那么多傳記？”

    “有時候一件小事，一點小小的感悟，確實可以寫成一本書?！?/br>
    “他又不是普魯斯特?！比缫恺S翻了個白眼。

    悟醒塵撓撓耳朵，說：“新人類的記憶應該是很準確的，杰克的意識和那具機械體的身體可能有些沖突，就像我的右腦一樣，我們的記憶都開始丟三落四了?！?/br>
    “你的右腦怎么了？”如意齋看著悟醒塵的右手，“也變成機械的了嗎？”

    “是的，我從戰爭營地逃出來后，找到克拉拉，拜托他幫我確定677的身份，發布關于你的尋人啟事，他索要報仇，我一分錢都沒有，他就提出要我的右腦和右手?！?/br>
    如意齋抽著煙：“那你現在是人還是機器？”

    “我還是我啊?！蔽蛐褖m說，“悟醒塵還是悟醒塵啊?！彼?，“我思考的方式還是文字性的，機械右腦的構成和人腦是一樣的，只是采用了一些機械體制作大腦的技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