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川素來知道他的能力，論看人知人的本事，恐怕圈子里沒有人能比得上李慕羽，當即拿出手機給邱山打電話，讓他整理好資料盡快給自己發過來。

    邱山正帶著飛天影視整個公關部的人加班，聽老板這樣吩咐，知道老板急著要，就催著負責整理資料的人快點，同時也把一個重要的消息跟老板通報了：

    “蘇總，就在剛剛，有人給各大媒體的總編打電話，以私人的名義，暗示他們慎重報道實時熱點，各位總編都心領神會，這會兒關于晨星拒領金鳳凰獎的報道已經全部被隱藏了！”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蘇景川還是很生氣，他給自己和李慕羽的酒杯滿上，兩人碰杯喝了這杯酒之后，他才憤憤地說：

    “慕羽，有人不擇手段，連私下打電話的招數都使出來了，真讓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們以為，把那些報道撤下來，就能掩耳盜鈴？就能把他們的丑行遮掩??？”

    李慕羽更是感慨良多：“有些人真是膽大包天，竟然這樣公器私用，這種人，成為階下囚是遲早的事情！

    景川，可能有人會覺得我做人太拘泥，這次的理，絕對在晨星這里，我就是出面干預，也是在主持公道，可她是我的女兒，我如果這樣做，雖至公也不公，雖無私也有私。

    所以這件事，我無法公開表態，孩子不找我，我知道不是她聰明，頂多是大拙若巧吧，她內心就沒有仗勢欺人的概念，所以我這個父親，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br>
    蘇景川雖然過去跟李慕羽打交道不多，但大家都是金字塔頂尖上的人物，格局和見識都在同一層次上，自然多了很多的默契和惺惺相惜，蘇景川完全理解李慕羽的做法，聽出他有些傷感，趕緊寬慰他：

    “慕羽，我完全理解你的做法，這件事，對方做到這一步，是花了錢搞定了很多人，那些人伸手拿了人家的，勢必要立場偏頗到底。

    而我們這邊，如果也走以勢壓人的路子，短期的效果肯定很好，那些人敢怒不敢言只得先認慫，可是人心里的怨氣是壓不住的，拿錢的人為了推卸責任，也會悄悄地把你推出去做擋箭牌。

    心懷惡意的人心有多臟，我們都是領教過的，這樣下去，不知道會出現多少可怖的關于你跟晨星的流言、多少匪夷所思的猜測，更可怕的是，那些人會一筆抹殺了晨星這么多年的努力，把她的成功歸結于你的提攜和關照，這才是最傷害晨星的事情。

    所以這件事一發生，我就沒準備告訴你，不是怕給你找麻煩，而是這樣對晨星、對你都不好，遠不如我們走正當渠道據理力爭，這樣爭贏了，大眾會更認可晨星，而那些妖魔鬼怪也能輸得心服口服?！?/br>
    蘇景川的話說到李慕羽的心坎里去了，讓李慕羽因為晨星總是想不起來自己的窩心瞬間煙消云散，他給蘇景川倒上酒，敬了他一杯，說：

    “景川，沒想到你是我的知己，有好多事，我對誰都沒法說，沒想到你都懂我，來，我這杯酒，先敬知己?！?/br>
    蘇景川喝了酒，李慕羽陪了一杯，然后再次給他滿上：“我得再敬你一杯，晨星遇事就找你，足見你平時待她真的很好，我在這里表示感謝，我先干為敬?！?/br>
    蘇景川先喝了酒，才跟他解釋了當時的情形：“慕羽，你高估我了，晨星也沒有給我打電話，她是直接給飛天影視的副總邱山打的，邱山當時正在我那里，我們正商量怎么處理這件事，所以我跟晨星也說了幾句話，而邱山……”

    李慕羽沒聽完就猜到了：“是蘇玥的心腹，對吧？”

    兩人相視大笑，看來在晨星的心里，蘇玥才有絕對的權威，她只聽蘇玥的呢！

    第九百五十章 博弈（4）

    蘇景川回到家，已經是凌晨時分了，他見胡碧微還開著床頭燈，就過去跟她說一聲：“碧微，我還要等一下邱山的消息，你先睡吧?！?/br>
    胡碧微奇道：“你都見過李慕羽了，還要等邱山做什么？難道他李慕羽還處理不好這等小事？”

    “李慕羽不方便出面，他如今的身份，越發要注意影響，這件事牽涉的人太多，還是我去處理比較妥當，你就別cao心了，睡吧?！?/br>
    “怎么不方便了？”胡碧微越發不解：“他把電影局的主管領導叫到他辦公室，什么都不用說，就讓那人好好看看晨星和劉黎黎演的戲，人家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多簡單的事情??！”

    胡碧微想到的，正是一些人一直奉行的“辦事”方式，也是社會上“揣摩”文化盛行的根源，可胡碧微沒有意識到，這樣做事，本身就是授人以柄，別人揣摩你的意思，照辦了，你沒有給對方足夠的回報，對方隨時可以用這個把柄讓你難受！

    到了李慕羽這樣的身份地位，如果還去做這種事，才是自降身份和作繭自縛。

    蘇景川沒時間給她細細解釋，只是提點了她幾句：“你說的那一套，到了高層就不適用了，男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已經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價值體系，這個體系不僅稱量自己，也會稱量身邊人和上下級。

    對于自己的上級，如果下屬經過稱量，認為他德不配位，下屬就不會服從自己的上司，男人之間，爭斗無處不在，一個人德不配位，最終的結局就是在爭斗中敗北，最后狠狠地跌下來。

    所以，這個層次上的男人，不管對下屬還是同僚，相互之間的提防什么時候都不能松懈，李慕羽要是這樣不謹慎的人，他也根本走不到這個位置?！?/br>
    老公這樣說，胡碧微倒是聽懂了，在一個群體里能夠走到高位的人，沒有一個庸碌之輩，上位者想要駕馭這些精英，駕馭者的才德都必須足以服眾，就像蘇玥，雖然生來都是他們的繼承人，可他如果沒有真本事、好“商德”，他們夫婦強行讓他上位，最后不是敗光家產，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李慕羽要是因為這件事被同僚、下屬看輕看穿，確實是得不償失之事。

    說完這些話之后，蘇景川就去了書房，一邊處理歐洲那邊的公務，一邊等邱山的消息，因為評委的人數太多，且很多人的履歷都很復雜，公關部的人整好資料之后，邱山還要再過一遍，查漏補缺，再加上自己知道的一些東西，一直忙到凌晨兩點多，才把資料發給了蘇景川。

    蘇景川馬上轉發給了李慕羽，這才安心回房睡覺。

    ——

    就在蘇景川跟李慕羽把酒夜談之時，王勱跟電影《快跑人生》的出品人南書香、導演李明軒、關東升、張慕白、沈楓也正聚在他的房間里，一起商議對策。

    南書香聽說這邊已經把晨星拒領金鳳凰獎的消息全面撤下，十分地不以為然，她讓王勱向劉海波要來了東方娛樂網的稿子，給跟她一起過來的、吳麗娜的前東家何啟龍打了電話：“老何，你那里馬上安排，把我發給你的這篇文章略加改動，明天一早上香江和彎彎的娛樂頭條！”

    何啟龍滿口答應，他在圈里經營了二十多年，深諳圈里的各種規則，自打晨星憤然下臺，他就知道晨星惹了禍，他這人雖然毛病眾多，但也有自己的長處，他看人很準，知道人什么人有什么用處，且為人很講義氣。

    他一直都很欣賞晨星，委實不愿看到一個可能的未來巨星，竟然因為這件事而一蹶不振，而南書香又是他仰仗的前輩，南書香的吩咐，他向來都是加碼執行，他在心里已經拿定主意，哪怕花些錢，也要把這個消息在香江和彎彎炒熱！

    李明軒也跟汪兆星打了電話，讓他跟相熟的媒體朋友都聯系一下，看看有哪位總編不怕事兒，愿意就此事過來采訪晨星，做一篇大文章？

    汪兆星剛剛看過直播，知道李明軒和晨星遇到了什么樣的麻煩，所以明知此事不可為，汪兆星還是決定盡力試試，他對李明軒說：“你等著，我現在就聯系，想盡一切辦法，爭取能幫你找到敢于出頭的媒體?！?/br>
    汪兆星認真組織了語言，想好了打動對方的一整套說辭，才撥通了新京報娛樂版主編的電話，這位主編是他的師兄，兩人的關系一直很鐵，可是師兄聽了他的說辭，一句話就拒了他：

    “老汪啊，這次真不行，你不知道，這次金鳳凰獎的評委羅勇，就是我們總編的大學同學，兩人好得穿一條褲子，我要是敢做這個系列的報道，他肯定先開了我！”

    汪兆星只得又找了信報的總編慶輝，慶輝曾是他的舊同事，兩人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汪兆星對他說：“慶兄，今年總局一直都在整頓娛樂圈里的不正之風，這次江晨星拒領獎項的事件，正是撕開娛樂圈黑幕的一柄利刃，你老兄如果獨具慧眼，敢于頂著壓力把這件事調查清楚，總局肯定會褒獎你的?！?/br>
    雖然明知汪兆星有忽悠的嫌疑，可慶輝也有自己的看法，時代不同了，主管部門對自身權威的認識也不同了，江晨星雖然駁了主管部門的面子，可她直接揭露的，卻是評委圈的黑幕。

    總局的這次整風，也是順應民意之舉，盡管這些評委們的關系厲害，可是如果他們的行為背離了總局的工作路線，總局也絕不會盲目地支持他們。

    當初白威打敗李晉寧成為了那屆金鳳凰獎的影帝，評委們雖然有徇私的嫌疑，可白威本身也是一個優秀的演員，他的演技跟李晉寧的演技屬于同一層次上的略有不足，他主演的那部電影，整體立意更為積極向上，評委們以這個理由棄李選白，跟各方面都能交代過去！

    可是這次的評獎，評委們已經玩出圈兒了，多年的為所欲為，已經讓這些評委們百無禁忌，竟敢讓那樣一個不知道演技為何物的人得獎，毫無疑問，這個cao作觸犯了公眾和圈里很多人忍耐的底線。

    而偏偏又碰到江晨星這樣一個耿直且不懂圈里規矩的人，直接揭穿了這一切，仔細想來，這難道不是現實版的“天要滅秦”嗎？

    第九百五十一章 博弈（5）

    慶輝在心里權衡了利弊，覺得這次的機會把握好了，說不定真是信報脫穎而出的一個機會，他這里不妨先做個深度調查，也算在行動上自持一把老友：

    “兆星啊，你也知道，這件事牽涉了太多人的利益，我也不能不開眼地亂得罪人，這樣吧，我派兩個記者這兩天先采訪一些人，了解一些情況，先把文章寫好，然后看隨后這幾天的情勢，只要有一絲的可能，我就發出去，怎么樣？”

    汪兆星真心地謝過了他，患難見真情，在這個當口，肯支持自己的人，才是真朋友。

    汪兆星接著又聯系了幾家媒體，無一例外都被婉拒了，眼看無法擴大戰果，他只得把自己聯系的結果告知了李明軒：只有信報的總編答應幫忙，他們的記者估計明天就會去采訪那些跟這件事有關的人。

    李明軒已經很高興了，信報的地位特殊，有半官媒的性質，如果他們愿意出面曝光，比娛樂媒體的鼓噪要有力度的多。

    大家一起坐下分析，這會兒再回頭看評委會主席謝紅軍在頒獎典禮上說過的那段話，大家都傾向于認定謝紅軍對于評委們的舞弊行為，是極不認同的，但以他的身份，最終也沒能扭轉乾坤，至少說明了兩件事：

    第一：被祝云聰、劉黎黎這邊拉攏的評委是大多數；

    第二：他不認同這個評選結果，但他最后還是做了妥協，說明他受到了威脅或者是被某些勢力裹挾了。

    王勱覺得很有必要爭取一下謝紅軍，如果他愿意客觀地向主管部門反映情況，足以讓主管部門重新審視這件事，只是他自己是媒體圈的，之前跟謝紅軍沒有過任何交集，根本沒有跟他聯系的渠道。

    謝紅軍是b大文化與傳播學院的院長，張慕白也是b大出身，王勱就問他能不能跟謝紅軍說上話，張慕白說：

    “謝院長在b大的聲望很高，是典型的學問好、人品好的學者型領導，我跟他也只是在一次文化活動中說過幾句話，談不上什么交情，不過我導師郎晗跟他私交不錯，我跟我導師聯系一下試試?！?/br>
    張慕白給郎晗打電話，郎晗直接掛掉了，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給他回過來，張慕白先打聽情況，問他那里有事嗎？怎么這么久才回電話？郎晗沉默了片刻，說：

    “慕白，事到如今你也看明白了，評委團里有幾位評委，堅決反對劉黎黎和祝云聰這樣演技的人獲獎，可我們是少數派，少數要服從多數的。

    可那些多數派里，也有我們這些少數派的朋友，大家雖然對這件事的分歧很大，但終歸還是朋友，方才有兩個多數派的評委在我這里拉著我說話，讓我明天跟他們一起去找主管部門的領導，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們送走?！?/br>
    果不其然，那些評委們已經打定主意明天一起去找主管部門喊冤，張慕白就說了自己的想法，問導師能不能幫著晨星這邊跟評委會主席謝紅軍聯系一下？

    郎晗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那你等一會兒，我聯系一下試試吧?！?/br>
    郎晗很快給張慕白回了電話：“我打他的手機，一直沒人接聽，我就去了他的房門口敲門，敲了一大會兒都沒有人開門，想是他已經預料到頒獎典禮之后的局面，干脆自己另行找了住處，就圖個清靜吧?！?/br>
    大家都沒轍了，謝紅軍這是煩透了，干脆誰都不見的節奏??！

    夜已深，這會兒再追著誰聯系也都不太合適，王勱就讓大家都去休息一會兒，明天一早再繼續找人。

    送走眾人后，王勱又去找劉海波，明天一早肯定有大批的演員要從機場離開d城，他讓劉海波派他手下的記者守在機場，采訪一下那些可能會支持晨星的演員，如果她們發表了對晨星有利的看法，說不定都是一份助力。

    他把一份擬好名單交到劉海波的手里，劉海波掃了一眼，發現竟然有三十多個人，笑道：“沒想到，晨星的人緣還挺好，你確定這些人都會支持她？”

    “我不敢說這些人這個時候仍是朋友，但這些人都是跟晨星合作過對手戲、平時跟她關系不錯的人，你讓記者們問問試試，我覺得晨星的朋友，勢利的不多?！?/br>
    劉海波點點頭，見他熬得雙眼通紅，忍不住問了他一句：“后悔嗎？簽了她這樣一個不諳世事的演員，莫名其妙地爆了雷！你要有思想準備，這一次的事情，咱們再怎么努力，也許都是無用功！”

    王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口才說話：“海波，凡事都是雙刃劍，如果她不是這樣純粹熱血的人，她也不可能是這么優秀的一個演員；如果她不是不諳世事，她也不需要我這樣的經紀人，我跟她的相遇，是我們各自的機會。

    我們兩個都是理想主義者，我們在一起，是雙方資源的珠聯璧合，我早說過，我跟她一起賭一把，賭贏了，她成為影響一個時代的巨星，我做一個巨星的全球經紀人，賭輸了，她回家做少奶奶，我也退出這個圈子，寫點東西，到處走走看看，也是一生?！?/br>
    劉海波：“……”

    對于一個什么都想明白了的人，作為朋友，除了閉嘴，好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

    李慕羽就沒睡，收到蘇景川發過來的郵件之后，馬上打開研究，及至看到這次評委會主席是謝紅軍時，心里立馬了然了幾分。

    謝紅軍是他b大的校友，比他晚兩屆，兩人都在b大一直上到博士畢業，且都是學生會的骨干，在校時兩人打過很多交道，謝紅軍的為人，李慕羽非常了解。

    謝紅軍遇事較真講原則，為人清朗正派，在b大的師生當中一直威望很高，只是他生性沉靜踏實，對做學問的興趣遠勝于做領導，所以他的職務一直不高。

    想來就是他的堅持，晨星和李樹斌才得以跟那兩個不會演戲的演員并列獲獎，而以他的身份，又是那些搞歪門邪道之人重點做工作的對象，他不肯接受這種不正當的利益，肯定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他在獎項揭曉的前夕竟然摔斷了腿，這件事，真的只是個意外嗎？

    第九百五十二章 朋友和敵人

    李慕羽反復看了幾遍謝紅軍在頒獎典禮上說過的話，覺得他的話里蘊含著太多的自嘲、不甘和無奈。

    以謝紅軍一貫的清正和自愛，如果不是被人拿住了軟肋，他絕不會容許，自己作為評委會主席的獎項評選，出現這樣明晃晃的笑話。

    謝紅軍很清楚，這樣的評獎結果出來之后，自己的聲名鐵定被毀，可他有什么辦法？他一定是咬碎了后糟牙，才忍住了想揭露一切的沖動。

    時間終究改變了一切，當年那個聲稱“絕不妥協”的b大硬漢，如今也會在利弊權衡之后，無奈地對現實妥協。

    在經歷了社會的多番毒打、在妻兒父母都成為自己的軟肋之后，熱血變冷，是絕大多數中年男人的宿命。

    他們依然活著，但是漸漸活成了茍延殘喘的模樣。

    李慕羽的眼睛突然模糊了。

    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他們這一代人熱血赤誠的青春，想起了在那一年無聲無息地死去的同學們，他再次覺得，自己憑著一腔熱血，走上的這條路，是對他們最好的慰藉。

    他想了許多，一個人枯坐了半響，心思越發澄明，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他略略睡了兩個多小時，起來吃了早餐，先給蘇景川打電話：

    “景川，我會想法子讓謝紅軍開口說話，不過有件事你一定要安排好，你最近這段時間用幾個得力的人，保護好謝紅軍的家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