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如此厲害的人物。 竟然被割喉過嗎? 每個外表靜水深潭的人,內里都必定有過一段深潮洶涌的歷史。 木子堰也不例外。 上輩子,她是個天縱才絕的青年人,出身一般,一路摸爬滾打,卻憑借著絕無僅有的綜合天賦,熬過了全星系組建的長夢計劃,在其中度過無數輪回【1】,最終成為億萬人類中個體能力最頂尖的代表之一,加入宇宙艦隊,為太陽系和人類,奉獻所有,窮盡一生。 回首過往,似水流年。 生得光明,死得燦爛。 身為星艦大隊長,木子堰葬身黑星陷落時,心中是懷著期待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為母星、為全人類探路,留下寶貴資料,也算死得其所。 沒遺憾的。 然而,她沒想到,再睜眼,竟是另一個世界。 耳中是銳痛和失聰感,遍體鱗傷,環境惡劣,身披骯臟囚服,更可怕的,則是脖頸間被銳器切開的傷痕,鮮血未冷,喉骨直接暴露在空氣中,唾液混著熱血,流了一身。 割喉。 ……真是個地獄難度的開始。 木子堰清醒的一瞬,險些被喉間劇痛和呼吸跑風的可怕感受嚇得再暈過去。 生命在手指間點滴流逝。 當時,她倒在沸騰的鍛造爐旁,再過片刻,燃燒的金屬就要撲濺出來——哪怕,木子堰再晚醒幾分鐘,就將被金屬火海澆融,封死其中,尸骨無存。 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情急之下,木子堰掙扎進鍛造爐,取一片沸騰金屬做補,才將自己救活。 指尖的金屬逐漸凝固。 木子堰瞳孔緊縮,心中驚濤駭浪。 這東西她認識。 它是四百年前,稱雄工業冶金史、醫學史的偉大產品:特種金屬。 它分類眾多,基礎結構為合金,構成駁雜。 柔性金屬便是特種金屬之一。 熔點高,沸點低,所以剛才沸騰的金屬池才沒把木子堰手骨融化。 當年還是建航學生的木子堰,曾在星艦化石上觀摩研究過特種金屬。 它們修筑星艦外殼,借助優越的物理特性幫助星艦扛過宇宙不同的溫度環境。 但是—— 二百年前,冶金業已經完成材料換代。 特種金屬封存歷史,徒留光輝。 眼下,竟然又看到了活生生的鍛造爐! 木艦長后腦勺發涼:真是見了鬼了。 監獄械斗是大忌。 獄卒不在意犯人死活,他們只在意有人罔顧規章制度,擅自群毆。 面對水星國際獄卒的盤問,木子堰拉高衣領,遮掩喉間的傷口,一問三不知,不攀扯不株連,在沒摸清情況前,堅決杜絕事態擴大。 獄卒見沒死人,這小娘們也知情知趣,便高高抬起輕輕落下。 日復一日,目睹戰犯營落后的監控設備、體感劇痛的信號器打入方法——這是上輩子只在考古科普節目中出現過的玩意兒——木子堰知道,事情大條了。 這絕不是自己出生、奮斗過的宇宙時空。 現今的星際時代,人類早已不再是背靠地球一無所有的弱小種群。 九大行星都存活著人類。 大家一母同源。 自從四百年前空氣罩和重力技術取得突破后,人類便拋棄了資源枯竭的可憐母星,前往其他八顆行星開發定居。 然而,數百年趟過的理論長河,也抵不上其他行星實地生活一年的痛苦。 每顆行星的自然環境不同,給人類帶來的磨難,也天差地別。 光照、水源、土壤、金屬、元素、溫度、小行星光臨頻率 ——這些因素處理起來,稍有不慎,便是物種大滅絕級別的災難。 不同滋生怨憤,怨憤滋生仇恨和等級差別。 縱觀地球史,人類永遠是內斗“優秀”的種族。 直到木子堰到來的時間點,太陽系已經被分成了三個星帶。 初星帶:水星、金星。 中星帶:地球、火星、木星、土星。 邊疆星帶: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 邊疆星帶的再遠處,便是小行星密集的柯伊柏帶,那里生活著不少星系寡頭,他們買下小行星,生活、工作,浪游宇宙。 三星帶的人類生活水平、科技發展都天差地別。 一切從這里開始不同。 木子堰所在的時空,人類在短暫的行星內斗史后,很快認識到——物種發展不再以地球為核心,而是以太陽系、以獵戶座星云為核心。 分裂無益。 團結才是爭取種族在宇宙中走得更遠、取得更大成就的保證—— 于是,星歷299年,九顆行星簽訂和平協議,攜手共同發展。 同年,年歷從“星歷”更名為“星圓歷”,取意同胞團圓共創輝煌。 木子堰便是星圓歷532年出生的【地球人】。 然而,在原身——這個名叫木子堰的“間諜”所在的時空中,行星內斗史并沒有因為人類整體發展的遲緩而終止,相反愈演愈烈——年歷已經過渡到“星歷”402年,還沒有叫出“星圓歷”,便是最好的證明。 間諜“木子堰”更是鬼都不知道籍貫是哪兒。 入獄的罪名很簡單。 窮,志短,給冥王星國際倒賣了一次水星情報,就此下獄。 木子堰不明白哪兒出了岔子,讓一個浩大星系四分五裂。 這還不夠頭疼,最讓人禿頭的是——此間時空的地球,雖然位居星系條件最好的中星帶,卻淪為了億萬人類的棄子。 作為孕育人類這一物種的母親,在舍棄一身血rou哺育孩子長大后,淪落為星際鄙視鏈最低端。 沒了資源,沒了地位,空有歷史,毫無用處。 沒有人以自己出生自地球榮耀。 他們只會驕傲的談起,去過木星,見過土星的“飄帶”。 這讓地球主義者木子堰心中很不是滋味。 上輩子,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地球人,從生到死。 這輩子,她也想為地球母親奮斗,直到死神來臨。 >>>>> 木星國際,牛頓研究所。 氧艙中躺著一個血人。 他全身流血,面骨被碾碎,幾乎認不出是個人類,身體頻繁被某種力量截斷,沒幾秒種,便模糊一次,像動畫跳了幀,茲拉茲啦的往外蹦色彩暈塊。 醫護人員急匆匆施救,卻見病人血壓一掉再掉,直到測不出。 “……” 李伯勞盯著血人,心中五味雜陳。 這人是三天前木星牛頓研究所對撞機“接待”的特殊客人。 ——時空軌跡顯示,他來自五十年后。 然而,還沒等通報新聞引發星系熱議,這倒霉蛋兒便被“時間因果律”抓住一通暴捶,變成了現在這副摸樣。 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怎么會不付出代價呢? 再強健的身體,在時間面前,也是案上魚rou。 思及此,李伯勞目光微變,頗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和這名時空旅行者,算是同類。 四百年前,地球資源耗盡,環境惡變,天災人禍不斷,魑魅魍魎橫行,史稱【大崩潰時期】。 聯合國為防止未來可能出現的叵測局勢,制定“沉眠計劃”,精挑細選各國共計一百名機要人員,訓練思想,將他們沉入地下冬眠,并留下官方文書,期待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后,這一百名有生力量,能夠帶著數千年人類社會的思想精華,幫助紛亂困苦的同胞建立新社會、管理新國度。 李伯勞便是其中之一。 他也是四百年后,第一個被喚醒的“活化石”。 四百年。 這時間比預料的漫長太多。 蘇醒后的世界,也遠比當年設想的局勢更加復雜惡劣。 星際社會不領老祖宗的情,只想冷處理這批“活化石”。 木星甚至不愿承認當年“沉眠計劃”的官方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