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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鐸放松肩膀倚靠著樹干,身體卻不自覺的蜷緊,一入夜,氣溫驟降,鼻前呼一口氣甚至能看到白煙,可姜鐸還是不想回去,只抬手裹了裹漿洗粗糙的填棉粗布衣領。 再也沒有人會跑到樹下安靜的等著自己,等上好一會兒才跟自己說: 【姜曉堂你屁股不會咯著疼么?你別生氣,你下來啊,你下來咱倆一起回家?!?/br> 一想到這個,胸口便仿佛已被大山壓緊,姜鐸控制不住的開始呼吸急促渾身發冷,急忙用兩手搓了搓再捂住胸口,手指纏繞掛在脖頸上的紅繩,稍一使勁,繃直的細線便往頸側割出一道深刻的勒痕,稍暖的手掌握住當中那枚戒指,手心攥緊,拼命的平復呼吸。 約摸三個星期前,自己甩開所有人從麗州州府人民醫院一氣兒跑到鐵烙山,第一次從遠處看到山峰,第一次從近處看到山脊,第一次看到腳下巨石掩蓋、飛沙滾走的采石場,滿身心也是這么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濃重絕望。 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壞上無數倍,眼前要面對的不是砂石、不是泥土、不是沖積而下的扇形軟土滑坡面,而是難以撼動的巨石。 一堆堆一摞摞,錯層垮塌,相互碰撞,撕碎棱角緊密的嵌合在一起并牢牢掩蓋大地的巖體和巨石,最小的一塊也有一人多高。 想挖都挖不了。 自己在麗州人民醫院漸漸恢復意識時,鐵烙山塌方爆炸事故已經過去整整5天。 但即使清醒過來也照樣無能為力,自己已內臟受損,全身多處開放創口和骨折骨裂并發嚴重感染和內體炎癥,只能僵直的躺在醫院病床上,錯過地質災害黃金救援的72小時;錯過接下來的現場清理和挖掘搜救;錯過和小田叔一起指揮調度作業機械,按照自己心中預想的方向進行搜救。 每每咬牙追悔至此,心內便豁開一道巨大缺口,雖然老虎牙爾扎都惹肯定會向搜救組劃定重點搜救范圍,但有些東西,如果自己沒有親眼看見,總是沒法安心。 而且十分詭異的,林逆濤一直是失蹤狀態,連垮塌水毀最嚴重的北側山體都被余知檢責令掘地三尺的挖出了制毒廠遺骸和制毒者尸骨,反倒是自己最后一眼看到還活在山隙里的林逆濤,一直是失蹤狀態。 想來想去,除非大家伙聯合起來瞞著他,否則根本不合常理。 所以自己找遍了麗州、博縣、津西鄉各個行政村大大小小無數個醫院、醫療衛生點,所有接診記錄也想盡辦法看了個遍,甚至用警官證到鐵烙山警務室調取到塌方事故當天的救援情況,就是查不到形似于小濤的受災者救援記錄。 一次一次的抱持信念滿懷希望,結果卻一次次的失望。 被救回一條命并清醒過來的無數個日夜里,卻清晰的感覺到血液中的氧被虛空一點一點抽出身外的恐懼和沉重。 很多時候自己都是恍惚的,對于周遭的人和事物,總要反應一會兒才能弄清楚當下的自己在做什么,在說什么…… 別的,深的,遠的,復雜的,符合邏輯的,自己都不敢想,自己只記得一句,濤兒說過他會回來的,我得給他留著門。 可看到眼前那一大片已被濃黑夜色籠罩的大山,風聲漸漸大起來,嗚嗚隆隆,枝椏搖晃,支撐自己的樹干發出扭曲的吱吱呀呀聲,明明堅實挺立著,卻總讓人覺得它總會妥協,總會折斷。 每一次被思慮追趕到這種地步,某些可怕的念頭便會冒出來,即使手心里攥住了小濤的戒指,也會捫心問道: 小濤真的會回來嗎? —————————————— 爬到高處深沉瞭望著裝B是要付出代價的,從樹干上下來時,身手遠沒有兩手一攀一蹬腿躥上樹時的矯健。 姜鐸的四肢已經僵硬到發抖,雙腳一碰上地面立即從腳底板到大=腿=根=都像是既摸了電門又灌過重鉛,只得倚靠樹干兩手抻捋了好一會兒,漸漸讓氣血順暢,才能直腰挺背拉伸軀干,扭動銹死的骨縫關節,邁出步子來。 無論心底如何悲傷,也總要有歸處。 抬手看看表,已近夜里9點,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竟在樹上當了3個多小時守望另一半的野猴子。 姜鐸笑了笑又忍不住心內計較著: 這一段時間里總是這樣,與人交流時靜不下心,言語和肢體透露出的全是急切、焦躁與不耐煩,獨行空歸時卻老愛胡思亂想,在落地瘋長的思念里游蕩徘徊,常常忘了時間,一點也察覺不到光陰的流轉。 大抵是快瘋了吧…… 邊給自己做有病定論邊苦笑著去推摩托車,腦內又陷進飛轉的囹圄里。 自己某些情緒的改變、心境的改變、為人處世的改變、態度的改變,是內里腐壞時透出來的惡香。 一人一車慢行于天地遼闊的山峰曠野,穹廬無盡星辰疏密,閃爍詭秘的光芒,自己不用抬頭凝視亦覺得前路滿含著無數的可能和希望,但就是無動于衷,腦子里總也想不到偉大與高遠,卻總能體味到輕渺和卑賤,甚至恨不得一瞬間走到盡頭,恨不得塵囂寂滅。 不是快瘋了又能是什么? 魂靈壓在巖層底下,身軀又能行走多遠? 不遠,絕不會遠。 在往上繞行不過二十來分鐘,就能看到半山腰上數盞錯落的孤燈。 山里人生活簡單,作息對準日升與日落,黑夜驅散掉人群,鳥落巢、畜歸圈,人也必須有一個遮風避雨軟枕厚被的地方,否則真要在這寒冬冷夜的大山間待上一宿,第二天一準得凍成冰坨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