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車上靜了片刻,夏修言又看了眼遠處站在垂楊下的女冠:“趙戎回來了嗎?” “昨天剛到?!?/br> “讓他來官邸找我?!避嚴锏娜朔畔潞熥拥吐暦愿?,“回去吧?!?/br> 馬車重新動起來消失在街角,書院垂楊下的人影似有所感地回頭朝著巷口望了一眼,那兒空蕩蕩的,并未有什么人出現在那里。 第50章 忌上門 “戎哥回來了?” 何記飯館的二樓連著幾日沒有開窗, 往日那塊醒目的黃幡子許久不曾掛出來,倒還引來一些街坊鄰居探頭來問:二樓的那個女道士可是搬走了? 何寶進站在柜臺后頭算賬,笑呵呵地同人說:“道長最近接了單生意, 這幾天都外出替人看風水去啦!” “先前城東的王員外請她去府上算卦她都不去, 怎么這回愿意去了?” 一旁有人酸道:“自然是銀子給得夠了, 否則怎么能請得動她?” “那得是多少銀子?”另一個咂咂嘴,“上回聽說錢掌柜花了五百兩銀子才請到一卦, 臨走還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br> “五百兩請一卦, 不得了。早知道這樣,我也出家做道士替人算卦去!” “拉倒吧, 你算卦怕是倒貼銀子都沒人理會……” 樓下發出一陣熱鬧的笑聲,轉瞬話題又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何秀兒躲在二樓偷懶,聽著樓下的嬉鬧聲, 沒好氣地關上門, 口中嘟囔道:“這群人盡會嚼舌根……”見她不說話,何秀兒便忍不住湊近了問:“道長這幾日當真替人看風水去了?” “去了?!?/br> “那——看中了沒有?” 秋欣然坐在窗邊喝了口茶笑了笑:“看了幾處,還是要主人家點頭才好?!?/br> 夏修言清早坐在院里曬著太陽,高旸從屋里端著茶盞出來, 等泡好茶再回院里的時候, 便瞧見月亮門外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頭往里看。 高旸端著茶托走近兩步,對方聽見動靜猛地轉身, 見了是他不由松一口氣, 拍拍胸口, 活脫脫一副心虛模樣:“你可嚇死我了?!?/br> 高旸好笑道:“外頭有鬼追你不成?” 賀中嘿嘿笑了聲:“別說,大早上當真是見了鬼。你猜猜外頭誰來了?” 自打夏修言回京,朝中來官舍拜訪他的朝臣不計其數, 人人都想同定北侯攀些關系,叫他不勝其煩,到后來干脆叫賀中一律擋回去,誰都不見。 高旸記得這兩日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訪客,搖搖頭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賀中忙攔住他:“你怎么一點兒不上心?前兩天宮里落水的那個女道士來了!” 高旸聞言果然一愣:“你說的是秋道長?” “她姓什么我可不知道?!辟R中不以為意,“總之就是那個當初害我們侯爺帶病去邊關的道士。我今早一開門就見她站在門外了,你說我們沒主動去找她麻煩,她還自己送上門來了!” 高旸那天看她出現在翊善坊,雖猜到她會來,卻怎么也猜不到她竟來得這么快:“她現在人在哪兒?” “就在門房候著哪,”賀中洋洋自得道,“但侯爺豈是她想見就能見的,我告訴她侯爺正在接待貴客,不方便見客,打算先讓她等上幾個時辰的再趕她走?!?/br> 瞧他這副自認聰明的模樣,高旸提醒道:“此事我看你還是同侯爺通稟一聲的好?!?/br> “怎么?”賀中皺眉,“侯爺早對外說了閉門謝客,誰來了也不見,何況是她?” “這位秋道長近來在替侯爺辦事,你若是攔著不讓她見,恐怕耽誤侯爺的正事?!?/br> “侯爺好端端的怎么會找她辦事?”賀中一臉狐疑,不過這話既然是高旸說的,那多半便是真的了。想到這兒,他撇撇嘴,不情愿道:“好罷,那我叫她再在外頭等上個一時半刻就讓她進來,這總行了吧?” 他對秋欣然雖心中有成見,但不是個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高旸沒再多說什么,只由得他去,抬腳端著茶托進了院子。 夏修言坐在院中的樹下,手里握著一卷書。高旸走近時,忽然聽他頭也不抬地開口問:“賀中在外頭干什么?” 分茶的男子手中動作停頓片刻,低聲回稟:“不是什么要緊事?!币娝辉賳柫?,高旸便放下茶托,去一旁修剪花木。春色正好,他拿著剪子剪了一截枯枝下來,瞧著院里剛開的杏花像是有些走神。 秋欣然在外頭等人的功夫,三兩句話已同門房家的混了個臉熟。正趕上門房家的媳婦來給他送飯,聽說秋欣然還沒用過飯,硬是塞了個自家做的素菜包子給她。 賀中前前后后從這兒路過好幾回,無奈官邸這兒的門房是朝廷留下的人,不好直接上去對人指手畫腳,只能次次路過都是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樣彰顯一下存在感。但論起陰陽怪氣,秋欣然十三歲起就見識過夏修言的道行,對此不以為然。 那素菜包子做得不錯,聞著就香,秋欣然正準備低頭咬上一口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馬兒的響鼻聲,轉頭看去,只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外,從上面下來兩個姑娘,臉上都掛著面紗,只憑眉眼也瞧得出是兩位美人。 賀中聽見動靜,走到門廳來,見了二人略感詫異:“蘭姑娘怎么來了?”秋欣然自打認識這位賀副將以來,頭一回聽他喊人這般輕聲細語的,著實與他往日的做派不符。再看他瞧著來人的神色,黝黑的面皮上竟還能看出幾分羞澀,不由覺得有趣,對這位蘭姑娘也好奇起來。 只見這位蘭姑娘走進門廳同他行了個禮,又側過身,讓開半步,同他介紹道:“這是梅雀,今日帶她來見過侯爺?!?/br> 秋欣然一愣,她沒想到自己跑去芳池園未能見到的人,今日竟在夏修言這兒湊巧遇見了。只見她身后站著十七八歲的女子,面目清秀,一身水綠色的衫子,如同春日里枝頭初綻的新蕊。但她神色間一抹傲氣,這屋里旁人打量的目光似是叫她不喜,女子便蹙著眉頭冷冷地轉開臉,又像枝上易驚的山雀,不等人走近,便會振翅飛走了。 蘭蕙安撫般看她一眼,同賀中說道:“不知侯爺這時是否方便?” “方便?!辟R中讓開身子,“侯爺在院里,二位隨我來?!?/br> 秋欣然咳了一聲,她先前雖看出來賀中是在與她為難,但是如今這樣當面帶著后來的客人進去給她難堪,又是另一回事了:“賀副將剛不是還說侯爺暫時無暇見我嗎?” 她一出聲,蘭蕙也轉頭看過來。她一進屋就瞧見了秋欣然,聽對方聲音覺得耳熟,但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聽見過。 賀中輕哼一聲:“蘭蕙姑娘今日過來是早就定好了的,你來前可送過拜帖?” 確實沒送過。 秋欣然一想,同他拱手道:“既然如此,我晚些差人送了拜帖上門,再來拜會吧?!彼f完便轉身要走。 賀中沒想到她說走就走,這么干脆。想到方才高旸說過,她近來在替侯爺辦事……他神色一僵,忙攔住她:“咳……你急什么?” 正在這時,外頭忽然又是一陣馬蹄聲。一男一女從馬上下來,走進門廳。女子一身紅裙,瞧著年歲尚輕,不過十七八九,但是腰間纏著一圈長鞭,下馬動作干脆利落,可見是個習武之人。至于她身旁的男子,則是一身灰衣長衫,臉上帶著半張銀質面具,一副不茍言笑的神色。 蘭蕙見到來人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上前半步,秋欣然聽賀中招呼道:“戎哥回來了?” 那灰衣男子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一旁的女冠身上,面具下目光微微一動,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半晌才悶悶地應了一聲。 他身旁的女子卻將眉頭皺起來,沖著賀中問:“這一大早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能往府里來了?”她說這話時,眼睛盯著蘭蕙,就是秋欣然這樣不明緣由的,都聽得出她這話是沖著誰去的。 蘭蕙還未作聲,她身旁的梅雀先按捺不住冷笑了一聲:“我當定北侯府是個什么地方,還不如我們園子有規矩?!?/br> 那紅衣女子聽了,立即將矛頭轉向她:“你這話什么意思?” 蘭蕙眼看兩人要爭執起來,悄悄扯了下梅雀的衣袖,息事寧人道:“好了,少說兩句?!泵啡钙查_頭,冷哼一聲。 紅衣女子卻不依不饒:“你拿這兒同樂坊比?” 梅雀哼笑一聲:“有什么比不得的?但我看這兒有些人還不必園里的下人懂道理?!彼@一番含沙射影叫對面的紅衣女子氣得跳腳,秋欣然在一旁卻聽得有趣。眼前的人同當年醉春樓那個怯怯的小姑娘早已判若兩人,也不知是余音待她太好,才慣得這般口齒伶俐,還是因為生活磋磨,才養出了這么個不肯吃虧的性格。 蘭蕙攔住她,又溫聲解釋道:“今日來府中是有正事前來,高姑娘不要誤會?!?/br> “誤會什么?”對面女子叫梅雀那幾句氣得不輕,沒好氣道,“你說今天來是有正事,這么說來你也知道先前來這兒都是沒事找事了?” 蘭蕙一愣,露出幾分尷尬,戴著面具的男子終于出聲制止:“阿玥?!奔t衣女子咬了下嘴唇,神色好似更委屈了幾分。 梅雀嗤笑一聲,說了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彼@一聲不輕不重,正好叫紅衣女子聽見,果然對方立即就如叫人踩了尾巴的貓,氣急敗壞道:“你說什么?有本事大點聲說!” 蘭蕙有些頭疼,梅雀還要火上澆油:“我沒本事,不像有些人,也是個寄人籬下的身份,卻沒點自知自明,總端出女主人的架勢?!?/br> 灰衣男子朝賀中使了個眼色,賀中總算還有些眼力見,忙悄悄從門廳退出去,往后院跑了。 秋欣然剛還說著要走,這會兒倒是不著急了,還知道避著些躲得遠遠的,手里拿著個素包子張嘴咬了一口。門房跟她一塊兜著手窩在角落里,聽她問:“那個阿玥姑娘是什么人?好兇啊?!?/br> 門房小聲同她說道:“是高旸大人的meimei?!?/br> 秋欣然眨巴眨巴眼睛,驚異道:“高旸還有個meimei?” “也是前不久剛來,”門房朝人群努一下嘴,“就是那位趙大人護送回來的?!?/br> 高旸從小陪在夏修言身邊,是他的心腹,難怪高玥敢在定北侯的官邸不給蘭蕙面子。不過不知這個趙大人又是誰,聽賀中方才的口氣,倒像是同他十分親近的模樣。 秋欣然這樣想著,不由朝那戴面具的男子看過去,一抬頭正好對方也看了過來,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那邊兩個女人吵成一團,秋欣然將嘴里那一口素菜包子咽下去,頗為無辜地沖他禮貌地笑了笑。 對方一愣,竟也跟著彎了下嘴角。 第51章 忌觀架 “道長七年前一卦料事如神,叫…… 賀中急匆匆跑進院里來的時候, 高旸剛修好了一株盆景,抬頭便瞥見賀中站在院外擠眉弄眼地朝他招手。 他遲疑一下,看了眼坐在樹下看書的男子, 見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外頭的動靜, 于是放下剪子, 朝外頭走去。剛到院外,賀中便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找著救星一般:“您那小祖宗回來了, 正巧在門廳遇見蘭娘,梅雀姑娘也在, 這會兒快打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br> 高旸眉頭一皺:“趙戎哪,他沒拉著?” “那也得拉得住啊,你說他拉誰???” 高旸有些頭疼, 擺擺手正準備跟著去看看, 忽然想起來:“門廳這么多人,秋道長哪?”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惦記著那道士?”賀中五官擠成一團,上火道, “你再晚兩步, 我看她們能鬧出人命來!” “誰要鬧出人命來?”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賀中僵在當場,半晌沒敢回頭看。 夏修言不知何時走出的月亮門, 這會兒手里還握著一卷書, 負手站在二人身后。高旸忙轉身, 一拉賀中的衣擺,二人忙單膝跪下。賀中也不知為何突然心虛得厲害,夏修言瞥他一眼又去看高旸。 高旸:“高玥回來了, 在門廳撞見了帶著梅雀來官邸的蘭娘?!?/br> “趙戎哪?” “也在外頭?!?/br> 夏修言輕嗤一聲:“他一個不夠,還要你去才收拾得了爛攤子?”他說完這句,對外頭的事便失了興趣,轉身要回院子里。 見他這反應,賀中松一口氣,悄聲同高旸催促:“走走走,你不也惦記那道士?!彼@話音量不大,不想剛轉過身的男子忽然又停下腳步,回過身問:“什么道士?” 賀中一愣,見他眉頭輕蹙的模樣,自知失言,忽而又心虛起來,只能求助地去看站在一旁的高旸。對方在心中嘆一口氣,低著頭同夏修言回稟道:“秋道長來了,這會兒正在門廳?!?/br> “什么時候來的?” 高旸不作聲,賀中更是一個字不敢說。夏修言一言不發,沉下了臉。周遭的空氣都像是凝固了一瞬,賀中背上一陣冷汗,余光瞥見對面的皂靴鞋尖一轉朝著門廳走去,他才惴惴抬頭,見高旸也是一臉“自求多?!钡纳裆粗约?,忍不住垮喪了臉。但是如今也沒有功夫再后悔,二人又連忙跟上前面的人,匆匆往門廳趕去。 三人剛一踏進門廳,便聽見長鞭破空的風聲,甩在地上“啪”的一聲。 當真打起來了? 高旸悚然一驚,不等賀中反應過來,加緊腳步趕到最前面。匆匆繞過屏風,正看見紅衣女子右手一鞭子朝著東南角上的兩人揮了過去。 梅雀方才同她爭執,沒想到她會忽然動手。好在趙戎就在一旁,高玥一鞭子下來時,他及時將蘭蕙往后拉開兩步,上前一步護住了身后站著的兩人,終于呵斥道:“你要胡鬧到什么時候?” 高玥剛才差點一鞭子打在他身上,也是一驚。但聽他一開口顯然是袒護著身后的人,心中不由一陣委屈:“你聽見她剛才說了什么?”高玥握著鞭子一手指著他身后的女子,“現在外頭都說定北侯剛一回京就沉迷女色,就因為這個女人!” “你不要無理取鬧?!?/br> “我無理取鬧?為什么一回長安,你們就都變成了這個樣子?”高玥紅著眼嚷嚷道,“我看你和侯爺一樣,也叫這個女人鬼迷了心竅!”她話音剛落,右手又是一抖,一聲長鞭破空之聲響起沖趙戎身后甩去。 “高玥!”屏風后頭一聲厲喝,高旸閃身擋在梅雀身前。高玥見兄長從天而降,手上一抖急急將長鞭收回。但這如何容易,長鞭在空中斜斜甩了出去,止不住收勢,一下朝著身后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