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夏修言聞言冷冷開口道:“你是誰?” 那人嗤笑一聲:“這你就別管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br> 秋欣然趁他倆說話,悄悄地將刀片往手心里藏了藏,一邊弱弱道:“你……你們要殺誰?” 那人這才看她一眼,慢條斯理道:“怕了?一會兒動手的時候我會給你個痛快的?!?/br> 秋欣然聞言打了個哆嗦,往后頭的人身上縮了縮,像是想往他身后躲。夏修言立即領會了她的意圖,果然側過身替她用身子擋了擋。 那人瞧見了陰陽怪氣道:“這時候還不忘憐香惜玉哪,放心,你倆一個都跑不了?!?/br> 夏修言鎮定道:“你知道我是誰就敢綁我?若是為了銀子,我可雙倍給你?!?/br> “你倒是知道自己值錢,”那人譏笑一聲,“不過你的身價可比你以為的要高得多,留著你還有大用?!?/br> 他說著看了一眼縮在角落里的兩個人,嗤笑一聲又回山洞外頭躺著去了。外頭另一個粗著嗓子問:“里頭醒了?你跟他們兩個小屁孩廢什么話哪?” 那尖細嗓子的踢了對方一腳,叫對方挪點位置,提醒道:“警醒著點,你先去那邊守著,看看有沒有人找過來?!?/br> 另一個老大不愿意地站起來:“盡給自己挑輕松的活干,這兒擋風還舒服點?!?/br> “把你的箭帶上?!奔饧毶さ奶吡讼滤ü?,“一會兒我跟你換?!?/br> 外頭其中一個似乎是罵罵咧咧地走遠了,山洞里的兩人抓緊時間割開了身上的身子,將蒙眼的黑布扯了下來。洞中黑黝黝的,只能憑著外頭照進來的月光看清身旁的環境。 有個人影靠著洞口坐著,懷里抱著一把刀,身上還穿著太監的宮服,正是先前夏修言屋里被打暈的那個。 夏修言瞇了瞇眼睛,等視線適應光線,四肢也恢復了力氣,才撿起方才被割斷的麻繩,沖秋欣然打了個捂住嘴的手勢。 秋欣然看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貼著巖壁貓腰往洞外走,大氣不敢出。這山洞里泥面的土層,他踩在上頭沒發出一點兒動靜。秋欣然一顆心吊著,只覺得他這十幾步路走出了幾里地的感覺。等他站到了距離洞口一步路的時候,原先坐在洞外假寐的人,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猛地睜開眼——他眼前的地面上倒映著一個拉直了繩子的人影! 那人猛一起身,夏修言動作卻比他更快,毫不遲疑地將繩子往他脖子上一套,迅速拉直。秋欣然親眼見過那日校場他拉弓放箭的模樣,一把練習用的小弓,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但這一回將繩索套住那人之后,只見他身子后仰猛地往后一拖,那個高大的男人竟然猝不及防間就這么生生叫他拖進了山洞里! 二人進了山洞,瞬間扭做一團。夏修言躺在底下,死死拉住勒他的繩索不放,額間青筋暴起,眼眶血紅。被他勒住了脖子的人,背靠在他身上,雙手拉著套在脖間的繩索,雙腳蹬地,一時掙脫不得,如同一尾案板上的魚,撲騰個不停。 但是無論從年紀還是身量上,他都比夏修言要有優勢。秋欣然見他眼看著要掙脫出來,想也不想連滾帶爬地撲了上去,一下坐在他身上,怕他掙脫又怕他弄出太大動靜引來外頭的人,雙手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 對方一手扯著繩子一手探過來要去拉她,秋欣然腦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咬牙將渾身的力氣都用在手上,半分不敢松開。終于漸漸感覺到身下的人撲騰的動靜小了,他原先蒼白的面孔已經漲成了紫紅色,額間青筋暴起,那雙眼睛更是睜得幾乎要出了眼眶,惡鬼似的地瞪著她,終于徹底失去了焦距,如一灘爛rou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夏修言松開了勒住他脖子的繩索,往后一仰躺在地上,一時山洞里只能聽見他壓抑不住的喘息聲。 秋欣然覺得自己在做夢,便是等夏修言終于平定喘息抬手拍了下她肩膀之后,才下意識地一哆嗦,緊接著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 “他……他死了嗎?”坐在尸體上的女孩面色雪白地仰頭看著他,目光里是難以掩飾的慌亂無措。她大概第一回 看見死人——或者說,她大概第一次殺人。夏修言的神色一時有些復雜,低低地“嗯”了一聲。 “快起來,我們要馬上離開這兒!”他伸手握著她的肩膀將她從尸體上拉起來。秋欣然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往山洞外頭走去,等叫這夏夜的晚風兜頭一吹,才感覺整個人又清醒了些。 這不知是哪里的山洞,也不知哪條路通往行宮。月亮高掛在天空中,映得地面雪白,人影無所遁形。 忽然不遠處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夏修言瞳孔猛地一縮,知道山洞里的動靜到底是驚動了另一個人,果斷道:“快跑!” 秋欣然也立即反應了過來,兩人慌不擇路地沿著山坡往下。后面追上來的腳步聲停了停,緊接著一聲箭矢破空的聲音穿透層層林梢飛馳而來,“噗”地一聲扎破了血rou。 秋欣然腳下一個踉蹌,便聽身旁的人一聲悶哼,瞬間半跪在地上。一支箭翎扎進他的左腿,瞬間血涌入注,染紅了他的衣衫。夏修言緊咬下唇,眸色一黯,而身后追兵的腳步聲又一次追了上來。 第10章 宜患難 秋欣然遠遠瞧見一個虎背熊腰絡腮胡的大漢沿著山坡追了下來,他身材之健壯遠遠勝過了方才那個尖細嗓的假太監,便是尋常的武將也少有他這般高大的。 秋欣然原本架著夏修言拖著傷腿走了幾步,眼看著身后的人近了,身旁的少年終于暴躁地一把將她推開:“滾吧!” 女孩一愣,見他轉果真停了下來再不看她一眼,轉身站在原地等著對方追上來。秋欣然略一躊躇,咬咬牙回過頭繼續往林子里跑去。 “你小子倒有點骨氣?!蹦菨h子很快趕了上來,眼看著另一個人影跑遠了,晦氣地扭頭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左右那女娃不是他今晚要抓的人,只要這小子還在手里,這一趟任務就不算砸。 心中雖這樣想,但想起山洞里同伴那冷了的尸體,依然克制不住心火大盛。他冷笑著猛地揪起少年的衣領,一把將他摜在樹上:“只可惜不自量力!”這一下沒有留手,夏修言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疼得他差點吐出一口血。身后一人合抱粗的樹干簌簌搖動,落下滿地的落葉。 “小兔崽子,我叫你跑!”那漢子一圈掄了上去,夏修言叫他半拎在空中,偏過頭堪堪避開,只感覺身后的樹干都發出了斷裂的呻吟。他抬手抓住對方拎著自己衣領的手,一使勁將自己從他手上掙脫開來,狼狽地落在地上。 那人見他還敢掙扎,又是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緊接著飛身撲上去揮拳要打。 他心中滿腔怒火,一拳頭下去,夏修言恐怕就能叫他打得沒了半條命。誰知那拳頭舉在空中半晌沒有落下來。 躺在地上的少年勉力睜開了眼睛,才看見方才那已經跑遠的人不知什么時候竟又折了回來,手中抱著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趁他們二人纏打之際,一下掄在了那壯漢的頭上。 她這一悶棍下去,只聽“砰”的一聲,手臂粗的棍子生生打折了,而跪在地上的人一聲痛呼,竟還支撐著沒有昏迷。他伸手摸了下后腦勺,月光下摸到了滿手的血。 這一下激發了他的兇性,秋欣然見他雙目赤紅,也嚇懵在原地,手上還握著的半截棍子掉在地上,左右四顧卻沒有什么防身的兵器,只能又哆嗦著下意識拔下頭上的銀簪。 可這簪子太小,握在手上恐怕還沒一把匕首來的長。那漢子哪里會將這簪子放在心上,他踉蹌起身,只將手一伸就已經握住了她的脖子,猛地一甩就將她摔到了樹上。 只聽見重重的一聲落地聲,夏修言疑心這一下把她全身骨頭都給撞碎了。他還叫那漢子按在地上,眼角余光卻忽然瞥見手邊一抹銀光—— 那大漢將秋欣然掄在地上以后見她沒了動靜,回過身準備先來料理了地上這個小子,剛扭過頭就見眼前銀光一閃,“噗”的一聲,利器刺破皮rou發出一聲悶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已沒了進氣,只徒勞地睜大眼睛,瞬間沒了氣息。 夏修言將扎進他喉嚨里的銀簪用力拔了出來,瞬間對方喉管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他用力推開壓在身上的尸體,對方像座山似的,轟然倒在了一旁。 山間傳來蟬鳴,一聲長過一聲,終于漸漸蓋過了他的喘息。 夏修言雙手撐著身子爬起來,拖著條傷腿走到倒在樹邊的女孩身旁。她趴在地上,長發散開著,一動不動的像是已經沒了生氣。 少年在一旁站了一會兒,不知為什么久久不敢將人翻過來去探她的鼻息。方才那一下掄得太狠,他不禁回憶了一下那聲動靜,而小道童胳膊白細,稍一使勁就像能叫人折斷。 他挪了下步子,忽然一愣,低頭看去,發現叫人扯住了衣衫下擺。 “你要現在扔下我,可太不是人了?!迸吭诘厣系娜颂鄣弥背闅?,聲音也啞得聽不出人聲了,好在還有動靜。 夏修言在夜色里無聲地勾起嘴角撇開了目光,輕輕踢開了她抓住自己衣擺的手:“自己起來,要么你一個人留在這兒?!?/br> 秋欣然相信以對方的為人確實干得出這種事情來,她心里暗暗將他咒罵了一遍,又在地上趴了許久才費好大功夫爬起來,站起來時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叫人拆碎又重新裝起來一遍。 夏修言半跪在剛倒下的尸體旁邊,不知在翻看什么。這人的死相比第一個還要嚇人,秋欣然遠遠站在樹下,不再走過去了。等少年看得差不多,她才問:“接下來怎么辦?” “回山洞附近去?!?/br> 秋欣然疑心自己沒聽清:“你說什么?” “回去?!鄙倌暄院喴赓W地回答道。他從一旁撿了根粗木棍當拐杖,又吩咐:“去把他的弓箭撿回來?!?/br> 他們從山洞里逃出來其實還沒多遠,今晚想靠自己摸出山是不可能了,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整,夏修言的腿傷也需要包扎。秋欣然一雙桃花眼瞪著他,忍氣吞聲地將死人遺落在一旁的弓箭撿起來抱在懷里。這附近有水聲,二人循著聲音走了不久,果然很快就發現了山澗。 夏修言將臉上的血漬洗干凈了,又從衣服上撕下布條給中了箭的左腿包扎。所幸那一箭不深,未傷到筋骨,包扎后血很快止住了。但應當還是疼的,秋欣然在旁邊見他給布帶打結時,額上滲出一層冷汗,可就這樣,他也沒吭一聲。 “你今晚看著還是很像將軍的兒子的?!迸⒈P腿坐在他對面,一手撐著下巴忽然說道。夏修言聞聲看了她一眼。她卻不接著說了,也抬起眼睛望著他問:“你剛才為什么叫我一個人跑?” 夏修言纏繃帶的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反問道:“那你剛才又為什么回來?” 秋欣然噎了一下,才慢吞吞說:“我現在年紀小,心太軟了。等我再長大一點,我可能就不會回來了?!?/br> 對面的人聽了嗤笑一聲。他伸手遞了個東西過來,秋欣然低頭才發現是她原先束發用的銀簪。上頭的血已經叫他用溪水沖洗干凈了,月光下閃著銀輝。她回憶起方才就是這東西一下刺透了綁匪的喉嚨,臉上頓時露出幾分一言難盡來:“你扔了吧,我不要了?!?/br> 她從地上隨手撿了根小樹枝,折成一段將披散在腦后的頭發重新束起來,又變回了那個小道童的模樣,完了還沖他歪頭無聲地炫耀了一下,十分狡黠可愛。夏修言心中一動,垂下眼心中升起個“她今晚若死了確實有些可惜”的念頭來。 現如今看這月色也不知是幾更了,宮里也不知是什么情況。秋欣然百無聊賴地拿著根小木棍在地上不知比劃什么,一邊問:“要回山洞去嗎?” “不回去?!?/br> “那你剛才……”秋欣然一愣,她本以為夏修言執意要往回走,是因為山洞夜里安全。 “你想回去?” 秋欣然趕忙搖頭,那山洞里還有尸體,她自然不想回去。夏修言像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輕笑了一聲:“你之前從沒見過死人嗎?”他說得顯然不是那些尋常過世的人,秋欣然有些不服:“你見過?” 夏修言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冬天的時候,迖越人有時會騎馬夜襲村莊,他們搶走村里一年的收成,再擄走年輕的女人,一把火燒了村子。村里的男人就套上繩子拖在馬后,半路將尸體拋下,揚長而去。第二天戍邊的將士幫忙去找尸體再運回來,若無人認領就聚在一起一把火燒了?!?/br> 秋欣然大概是很難想象那個場面的,她艱難道:“我聽說自從夏將軍去后,琓州太平了很多?!?/br> 夏修言喃喃道:“西北太大了,一個琓州城守不住一片西北?!痹趯m里他從沒跟人說過這種話,不過跟秋欣然可以,因為他說完,對方就一臉茫然地問他:“你怎么突然說這個?” 夏修言看她一眼:“方才那兩個里其中一個是迖越人?!?/br> 秋欣然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們給繩子打結的手法是迖越人常用的。迖越人擅長騎射和rou搏,方才死的那個用得也是迖越人摔跤的手法?!?/br> “在你藥里下毒的也是他們?”秋欣然又忙問,“對了,你把術兒怎么了?” “術兒是誰?” “就是花木房的那個小太監,每日來你宮里給花木澆水的那個?!?/br> 夏修言一愣:“那些話是你教他說的?” “什么話?”秋欣然也叫他問得一愣,“我只叫他把盆栽送回去,想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藥里叫人下了毒?!?/br> 夏修言臉色很差,他自然聽出那小太監話里的意思,之后還特意叫人去打探了一番他的身份,結果手下回來稟報此人并無什么特別的,幾天下來也沒見他與什么人有暗中的來往,夏修言今晚這才扣下他準備將他身后的人引出來。 秋欣然見他滿臉山雨欲來的神色,心中一驚:“你不會當真將他怎么了吧?” “我將他殺了,你能拿我怎么辦?” 秋欣然聽不出他這話是真是假,一時接不上話來,只能愣愣看著他。夏修言又接著說:“你以為宮中死了一個小太監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嗎?你知道這宮里悄無聲息地死過多少人嗎?”他冷冷道:“你是有些小聰明不錯,但這地方,死得最快的往往就是那些自認有些小聰明的人?!?/br> 秋欣然叫他一番話給訓住了,畢竟從小到大她實實在在沒叫人這么教訓過。她下意識要辯駁,但發現他說的確實是實話不假,她今晚跑去瑾和宮找他的時候,就是滿心滿眼的后悔,若是術兒因為她的自作聰明而丟了性命,那她難辭其咎。 “所以你究竟把他怎么了?”她氣惱道,因為心虛倒帶出幾分撒嬌的語氣來。夏修言撇過頭不搭理她,秋欣然見他這副模樣便知道術兒的性命應當是無恙了,頓時松了口氣,挪了點位置到他身邊也靠著樹干坐下了。 她往邊上一坐,夏修言便立時有些嫌棄地皺皺眉,往旁邊挪了挪位置。秋欣然好笑道:“干什么呀?你不冷嗎?我又不挨著你?!?/br> 她剛說完,一陣夜風吹過,夏日白天酷熱,夜里卻還有些涼,尤其是在山里,風吹來更是帶點蕭瑟。夏修言或許也覺得她一個姑娘家都不在意,自己卻這般躲躲閃閃倒像是落了下風。 他瞥了眼過去,余光見她似乎是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看上去已困頓極了,像是某種溫和無害的動物。他頓了一頓,終于又將身子往回側了些,今晚第二次冒出了這個念頭:她今晚活著于他來說倒不算壞事,若只有他一個人,這夜里著實冷了些。 第11章 宜談心 月上中天,不知是什么時辰了。伴著一聲長過一聲的蟬鳴和潺潺的山澗聲,秋欣然眼皮打著架,腦袋一點一點的直往下掉。 夏修言其實也早已困了,但第一回 在這樣的野外過夜,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不禁心緒縱橫,只覺得一陣心煩意亂。這時再看身旁如同毫無心事的少女,不由有些意難平。 于是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人:“夜里你睡在這山里就不害怕嗎?” 秋欣然半夢半醒間,叫他搖醒了,神色還有些茫然,聽他這樣問,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回答道:“我從小住在山里,你說我怕不怕?” “你為什么從小住在山里?” 秋欣然理所當然道:“因為我師父撿到我的時候就在山里,我師父也住在山里,所以我自然從小住在山里?!?/br> 夏修言此前不知道她的身世:“你是個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