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項漁舟不明白,他只是個醫師,弱小可憐還無助,顫巍巍地將目光投向了沈棄,又轉向了林寒見。 林寒見:“……” 她默默地對沈棄使了個眼神: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沈棄溫文爾雅地搖了搖頭,繼而對項漁舟道:“項醫師,不必顧慮,她已經看出來了,不信我說了真話,知曉你一貫為人,才找你來為我作證?!?/br> 項漁舟“啊”了一聲,似感嘆,耿直地道:“閣主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現在是用了當年老閣主留下來的那點靈藥穩住了,可幸前任有了解法,但閣主卻還有靈力反噬的耗損一同爆發;且要注重自身的調養和休息,擇情咒受不得大起大落的情緒刺激;還有,翙閣雖然,盡攬天下珍奇藥材,然而天下奇珍又有多少?閣主這些年耗了不少,因而……” 項漁舟一說起來,就絮絮叨叨得沒個完。 林寒見聽著,偶爾點點頭,表示她全都聽清楚了。 她每點一下頭,沈棄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一分。 項漁舟滔滔不絕完畢,林寒見面若春風,沈棄面如死灰。 項漁舟不明所以: “閣主?……林姑娘?” “項醫師,您辛苦了?!?/br> 林寒見朝他致意,順便還問他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喝茶。 項漁舟的后背無端升起一陣寒意,連忙拒絕,迅速離開。 院中再次陷入了死寂,令人窒息的氛圍包圍了此處。 沈棄轉動視線,隱約聽到了自己脖頸的咔咔聲,他突然有種死期將至的錯覺。 “這,著實是……” 沈棄虛浮無力地開了口,想扯出一個慣常的笑都沒能成功,“醫師治人,總是將話往嚴重了說,你應當明白?!?/br> 林寒見:“呵呵?!?/br> 沈棄:“……”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沈棄對自己的評價都頗為公正, “無恥”二字位列其中,他基本沒體會過理虧的情境,只因即便是理虧他也能舌燦蓮花地變為對方理虧。 然而此刻, 他理虧得無言以對。 林寒見的目光堪比最鋒利的刀劍,趁他理虧羞愧之時,將他批判鄙視得淋漓盡致。 “……哎?!?/br> 沈棄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深覺窮途末路,前路黯淡,顯然他已經從這一件簡單的事, 預見了遙遠以后的數次落敗, 他試圖緩和氣氛,將項漁舟所營造出的恐怖凝固氛圍松一松,“今日不同往日,父親已經找到了擇情咒的解法, 只是我遭靈力反噬,才棘手些。這會兒我還能坐在你面前東拉西扯, 就已經是最有力的證明了,你不要聽項漁舟亂說一氣?!?/br> 林寒見聞言,視線短暫地停留在他身上,唇邊跟著浮現出一抹冷笑:“你著人把項醫師請來, 讓我聽聽他親口所說,現在又讓我不要聽他亂說一氣, 我要是沒腦子, 大概就信你了?!?/br> 說辭之爛, 沈棄深以為然。 實在是沒想到項漁舟如此擔不起下屬的責任, 一點兒臺階都沒給主子留, 還把戲臺砸了個稀巴爛。 沈棄便好好地同林寒見誠懇道歉:“隱瞞你這件事, 是我不對?!?/br> 林寒見乜他一眼:“你當真覺得是你不對?” “誠然是我錯了?!?/br> 沈棄無比誠懇。 林寒見頷首:“好?!?/br> 沈棄驚訝于林寒見的好說話,看她態度還以為絕不善罷甘休,往后幾天,沈棄才算是知道了林寒見此刻這個“好”字的真正含義:凡是搭脈問診必不能有所隱瞞,凡是藥就盯著他一碗不落地喝,凡是有妄動cao勞的跡象便二話不說地堵著他去休息……其中別說是哄他兩句,哪怕是他動作稍慢了,林寒見都能端著一臉溫柔和善的笑,親切地幫他回憶他親口認錯的全過程。 莫說沈棄本人沒見過這陣仗,一眾心腹下屬對這副場面同樣陌生至匪夷所思,心底疑惑叢生,看著沈棄都錯覺地想著:這大約不是我們閣主,流風城的那場混戰中,有誰將閣主調了包吧?林姑娘也變了許多,相較以前“放肆”得多,對閣主的態度時常令近衛心驚膽戰。 風季作為沈棄的半個繼承人——確實被沈棄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導過,然而他學得不算合格,原本炸毀王座后要推他上位,現在計劃未行,怎么算都只能夠上“半個”——風季對林寒見懷揣有一種隱隱畏懼卻又莫名不希望她出事的心態,可能和林寒見當初射出的那箭有關,可能和沈棄對林寒見長久的執著不放有關。 這日,沈棄去了前廳會見密使議事,院中沒什么人,林寒見不大喜歡被伺候。風季逮著機會,心下思索一番,開口喊住她: “林姑娘?!?/br> 林寒見客客氣氣地回:“風公子?!?/br> 她倒是早就發現了風季的到來,修為的提升沒有出現反彈或反噬等任何負面情況,相反愈發貫通,運用自如。哪怕風季擅隱匿追蹤,還是第一時間被她發現。 “我有幾句話,相同姑娘講?!?/br> “請講?!?/br> 風季早就在心底打好了草稿,又因覺得這事實在尷尬,語速偏快地道:“姑娘和閣主之間的事本是私事,閣主追尋姑娘多年,姑娘歸來同樣艱難,有些無傷大雅的事,或許姑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更合長久之道。焉知情人易變,色衰而愛弛?” 只聽前半段,林寒見險些以為這人是來告誡她對沈棄注意些,否則馬上就會被拋棄,然而聽到了最后一句,看到了風季臉上的神情,她便明白過來:確實是勸戒,但不是因為她的態度而覺得無理冒犯,而是認為這樣并非情人長久之道。 居然是站在她的立場設想來勸她。 真是不容易。 沈棄挑選的這位繼承人,于她而言,誠然比丁元施要好相予些、更多點善意。 林寒見便也愿意同他多說兩句:“風公子的意思我明白,非我不知好歹,一則沈閣主近來需要人盯著,不能閃失;二則,他其實心情還不錯?!?/br> “我不是說姑娘不知好歹……” 聽到最末的話,風季愣了愣,“心情還不錯”這個說法出現在對話中稍顯格格不入,顯而易見是在說沈棄。 風季想反駁卻硬是無法否認:“閣主近日心情似乎……確實不錯?!?/br> 林寒見朝他彎了彎眼,和善又親切的模樣。 風季一時赧然:“是我多嘴,姑娘見諒?!?/br> 說完便退了出去。 將將繞過曲折回廊,風季腦中回想著林寒見方才的那個笑,無端有種不大對勁的感覺,就好像在哪個地方見過似的…… “風季?!?/br> 沈棄迎面走來,話中隱約帶笑,若春風和煦,“站在這里發什么呆?” “——” 猶如一道閃電瞬間竄過了大腦。 風季突然明白,那種不大對勁又莫名熟悉的感覺是什么了。 風季下意識地朝沈棄行禮,沒想好說辭,只好干巴巴地叫了聲:“閣主?!?/br> 沈棄看風季過來的方向就知道是去了林寒見那里,兩人大概聊了點什么有趣的東西,以至于風季此刻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值得深思。 “唔?!?/br> 沈棄點了點頭,問道,“前段日子你說要組建的十二暗線,以取代中樞情報網,有具體的章程了嗎?” 風季整個人當場石化。 沈棄沒為難他,和善地笑了笑,越過他去找林寒見了。 “……” 對。 就是這個寬容中莫名帶著點慈愛的笑,不能說是相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沈棄已到了林寒見的院中。 林寒見正半蹲在一叢花前,查看花的長勢。 沈棄跟著蹲在她身邊,今日要議事,他穿著頗為正式的黑金色圓領袍,腰束金玉帶,散亂的長發也規整地束起一半,同林寒見身上的白底紋水仙青浪的襦裙無意間竟相合相配了。 林寒見道: “風季來過了?!?/br> “嗯?!?/br> 沈棄的視線看了看花,還是回到林寒見的臉上,“他來和你說了些什么?” 林寒見無意細述,簡潔概括:“當心色衰愛弛?!?/br> “……” 沈棄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林寒見捏著根花莖,覺得這花顏色太淺了些,似乎營養不良,沒注意這點。 片刻后。 沈棄略微遲疑地道:“這話,是指你么?” “當然?!?/br> 林寒見干脆地應,頓了頓,側首,“難不成你還能以為是說你?” “……” “……認真的嗎?” 林寒見語氣平平地問了一句,下一秒就放聲笑了出來,全然沒忍住,“噗哈哈哈哈哈!” 嚴格來論,沈棄自然擔得起“色衰愛弛”的先決條件,擁有絕佳的容貌,只是這一點掩蓋在白玉面具下,論據不足;且這話出自風季的口,怎么想都不會是在說沈棄。如此容易看穿理解的真相,沈棄竟然會遲疑,產生了誤解,配上他蹙著眉心仿佛認真的表情,才令林寒見忍無可忍,笑出了聲。 沈棄窘迫非常,不好說是回廊上風季奇怪的表情令他忍不住多想,便想岔了,當下又不可能去糾正,辯論自己是否有“色”之類的問題,幽幽地看著林寒見肆無忌憚地嘲笑他的失誤,多看了幾眼,不知不覺也笑了起來。 他近來脾氣太好,好得幾乎沒有下限,無論林寒見做什么、要求什么,他都能去做,并且做到。 不喜歡的藥、不喜歡被管束,不喜歡拘著…… 林寒見都知道。 但她并非是要特意令沈棄不痛快,除去他的身體因素,實際上,是沈棄不討厭這樣的做法,或者說,現在的沈棄,急需她的一些勉強和看似嬌縱、放肆的行為,來證明他確實抓住了她、確實有能力和條件留住她并滿足她。 沈棄的思維方式從小就偏,他習慣了拿東西去換東西,如果原本可以用來交換的物品被否定,那么即便得到了想要的那樣東西,他也要從別的方面彌補這點未竟的“交換”。 如果林寒見在他身邊,總是省事順遂,從不行駛作為女朋友的權利,做出女朋友可以耍的小性子,沈棄反而不安。 他總是怕她一聲不吭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