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遷西進教室的時候，看到班上正在發東西，一人一張紙，從前往后挨個在傳。

    王肖拿著一張回頭，正好看到他進門：“西哥，我昨天醉成狗了，今天差點兒起不來?！?/br>
    “活該你，太菜了，酒量這么差還喝那么多?！绷诌w西還沒過去，面前又遞過來一張，是陶雪，她從前面拿了一張送過來：“林遷西，以前在班上給你遞試卷遞習慣了，這回又給你留了一張?！?/br>
    以前章曉江怕他，作業和試卷都是陶雪給他，林遷西伸手拿了，揚一下：“謝了啊?！?/br>
    “別客氣?！碧昭┗刈涣?。

    林遷西走到座位上，王肖已經把拿過來的紙又拿回去了：“西哥魅力太大了，發個東西都有專人送?！?/br>
    “閉嘴啊?！绷诌w西知道人妹子面皮薄，不愛聽這種玩笑，坐下來看那紙，抬頭寫著三個大字：計劃表。

    旁邊有人坐下了，他一轉頭，宗城剛放下書包，看著他手里的紙：“這什么？”

    王肖剛拿的那張終于有地兒送了，放他桌上：“給你了城爺，剛發的，說是每個人都要填?！?/br>
    林遷西看那上面分了幾欄，寫著幾個空洞的標題：意向，目標，理想，莫名其妙說：“不知道啊，這什么??？”

    宗城已經看明白了：“給高三學生緊迫感的東西，好讓人有目標?！?/br>
    林遷西問他：“那要怎么填？”

    宗城一手拿出筆，一手拿著那張紙，側過去，背對他：“自己填自己的?！?/br>
    “不能給我抄抄嗎？”林遷西站起來點兒，伸頭往他肩膀那兒偷看。

    宗城抬手，筆往肩膀上一敲：“抄什么，你跟我目標一樣？”

    “cao……”林遷西坐回去，找了筆出來。

    王肖從前面又轉過來，主動獻寶：“西哥，要不你抄我的？”

    林遷西湊過去看他寫的，先看到一行狗爬的字：目標——修車鋪老板。

    “這他媽就是你的目標？”

    王肖說：“對啊，我老頭開的修車鋪等我繼承呢，這不算目標嗎？”

    林遷西想起他們家開修車鋪的，所以他那舊摩托總能續命呢，好像也沒什么毛病吧，只要不混，正正經經養活自己，又沒什么不對，可他沒法套用。

    “我家可沒什么鋪給我繼承?！?/br>
    王肖把紙拿回去：“那你還是自己想吧?！?/br>
    姜皓回頭：“你們沒事兒吧，什么修車鋪老板？高三的表，這明擺著是要填分數線、專業，想考的學校檔次這種的?！?/br>
    “要不然給我看看你的？”林遷西真誠問。

    姜皓轉回頭：“看我的干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嗎？”

    林遷西還真不知道，他這兒別的都好說，學習就是半路出家，難道坐這兒就能預估自己的分數，什么專業？學校檔次就別提了，他聽過的學校都不多。

    他又看旁邊，宗城已經坐正了，表放進了桌肚子里，肯定是填好了。

    鈴聲響了，開始早讀。

    宗城拿了英語書出來，攤開放桌上。

    林遷西有樣學樣，也拿了英語書出來，放桌上翻開。

    宗城看了會兒書，掏出了手機，好像是來微信了，偏頭過去看。

    林遷西瞄到個熟悉的小花貓頭像，就知道是顧陽，好機會，趁他看手機，伸手進他桌肚子里。

    手在里面摸了摸，摸到了紙，林遷西往外一點點拿，一邊瞄宗城正在翻看手機的側臉，差不多就快拿出來，忽然碰到個障礙，手指勾了一下，勾上了，覺得觸感不對，一轉頭，瞬間就跟被電到了一樣，馬上把手拿出來了。

    宗城轉頭過來看他，一只手剛伸進桌肚子里拿東西，不巧得很，剛才林遷西勾的是他的手指。

    “……”林遷西巨他媽尷尬，既尷尬又好笑，一不好意思就想摸臉，剛抬手摸了一下，想起手指剛跟他手勾纏了那么一下，又放下了，總覺得哪兒怪怪的，眼神晃一下，看了看前面，打商量似的，小聲說：“我就看一眼，真一眼，做個參考就行?！?/br>
    主要看看他寫的是不是真像姜皓說的那樣，有分有學校。

    宗城眉峰動了下，表情沒變，說不出來什么意味：“為了看一眼要偷我的表？”

    “不是偷，”林遷西好笑地解釋：“就看一下?！?/br>
    宗城把那張表拿出來，被林遷西這一弄，都有點皺了，他在手里甩一下：“真想看？”

    “想?！绷诌w西坐近點兒。

    宗城把紙放他面前：“你看，看了也沒用?！?/br>
    林遷西低頭，一愣：“干，你玩兒我！”

    表上一個字都沒有，他剛才有模有樣地忙半天，根本就沒填。

    姜皓聽見動靜回頭看，看到了宗城的表，一點兒不意外：“反正他不交都行，他這樣的，老師根本就不會管?！?/br>
    宗城拿了表，折兩下，夾到書里：“目標在腦子里，有什么好寫的，這就是給學?？吹臇|西?！?/br>
    林遷西扔下筆：“算了，我也不寫了?！?/br>
    表也沒急著收，今天第一天上課，各班都忙著選班干部，一堆的雜事，安排的課不多，很多任課老師都還沒見著。

    下午最后一節課，章曉江上去，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名字，說是班主任周學明擬的名單，讓大家投票，根據票數定職位。

    林遷西中間出去上了個廁所，回來時看到，又看旁邊。

    居然沒看到宗城的名字，以老周對他的關注，不應該啊。

    宗城坐那兒打字，跟顧陽聊微信，看他一眼：“看什么，老周找我談話的時候就說好了，我不做班干部?！?/br>
    難怪。林遷西也想象不出他當班干部的樣子，章曉江那種的才適合，笑著說：“挺好的，別當了，你這種狠人別領導全班，領導領導我就行了?！?/br>
    宗城發現他嘴又開始sao了，掀眼問：“我領導得了你嗎，你連我表都偷?！?/br>
    “cao，別說了，放過我這回吧指導員，”林遷西臉都要紅了：“我想重新做人！”

    “那你就做個人?！弊诔墙K于放過他了，收起手機，低頭去寫投票。

    林遷西跟著寫了個投票，隨便寫了個不認識的，丟他桌上：“沒我事兒了，我先回去了?！?/br>
    宗城拿了他的票一起遞去前面給姜皓交了：“著急回去？”

    “家里有點事兒?！绷诌w西想著跟他媽約好的，說完就走了。

    回到家，時間不早不晚。

    林遷西怕耽誤林女士的好事兒，一路小跑著上了樓，經過隔壁鄰居家，聽見他們家罵孩子的話又開始炸樓了，反反復復就那幾句——

    “不學好，遲早坑的是你自己！”

    “垃圾東西，撒泡尿都比生你這東西強！”

    “你看你還有點兒出息沒有！”

    過去不知道多少次都是聽這些話過來的，他是真的煩這樣罵人的，經過他家門口，停下朝里面冷冷看了一眼。

    門開著，穿著睡衣的女主人罵得正兇，看到他突然變了臉色，過來“嘭”一聲關了門。

    林遷西翻個白眼，拿出鑰匙，開門進屋。

    一進去，看見家里已經坐著人。

    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看到他進門，也沒打招呼，先朝廚房里喊：“這就是你兒子??？”

    林慧麗從廚房里走出來，身上系著圍裙，看到林遷西，點頭，然后指點他說：“叫人，這是葛叔叔?！?/br>
    林遷西看看那男人，長得其貌不揚，五短身材，坐那兒都能整個人陷沙發里找不著，最顯眼的可能就是脖子上一根手指粗的金鏈子，太顯眼了，五里地外大概都能看見。

    他放下書包，走過去叫：“葛叔叔?！?/br>
    “哎，好?！备鹉橙藨?，也沒什么表示，自顧自坐沙發上翹著腳玩兒手機，整個見面過程，屁股就沒離開過沙發。

    林慧麗在旁邊說：“能吃飯了，我去端菜?！?/br>
    林遷西沒說什么，葛某人倒是不客氣地回了句：“去吧，餓死了，等半天了都?！?/br>
    他頓時就扭頭看了過去，嘴抿住了。

    “林遷西?！绷只埯愒诶锩娼兴骸皫臀遗蚕伦雷??！?/br>
    林遷西才沒再看這男的一眼，過去自己一個人挪桌子。

    林慧麗一樣一樣往上端菜，也就他們母子倆忙，這屋里好像沒有第三個人似的。

    都端好了，葛某人不玩手機了，也不要人請，自己就坐到了桌上來，拿了筷子，叫林遷西：“來吃啊，麗麗跟我說你今年十七了？”

    林遷西被“麗麗”這稱呼惡心到了，看看他媽坐了下來，沒什么反應，也就沒說什么，“嗯”一聲，轉頭說：“我去洗手?！?/br>
    洗手的時候就聽見葛某人在跟他媽說話，等他坐回桌上，葛某人正說到興頭上：“……十七歲頂什么事兒啊，家里還是得有男人撐著，不然哪能叫家啊是吧？”

    林慧麗不怎么說話，她一向話不多，聽他說，偶爾才回應一兩句。

    葛某人說：“你就是這點不好，在我面前話太少了，以后要改改?！?/br>
    林遷西把碗拿著在面前一放，一聲悶響。

    葛某人看到他身上，嘬一下筷子，目標轉他這兒來了：“聽你媽說你上高三了是吧？”

    “對，高三了?！绷诌w西挑他沒夾過的菜下筷子，主要那嘬筷子的舉動太他媽讓人反胃了。

    葛某人是個話癆，話說個沒停，關鍵自己好像還沒意識到：“聽說你成績也不怎么樣，高三畢業了我給你找個事兒，我有個表弟在下面鎮子上開廠，每年都招學徒，到時候你就去跟著他干，干個幾年就能自立了。到時候我跟你媽肯定是要再生個兒子的，你閑著的時候還能帶一帶你弟弟……”

    林遷西筷子停了：“你說什么？”

    葛某人沒注意到他語氣不對：“我說半天你沒聽??？這孩子怎么回事兒啊……”

    林慧麗插話說：“你去陽臺上幫我收一下毯子，掛太高了，我夠不著?！?/br>
    葛某人話被打斷了不高興，脫口就說：“你別插嘴！”

    林遷西一下扔了筷子，盯著他，砸桌上兩聲響。

    “林遷西！”林慧麗提醒他。

    葛某人瞪著他：“干嘛啊，干嘛啊這是？”

    林遷西看看他媽，到底還是忍了，站起來去了陽臺。

    葛某人還在里面問：“他干嘛？他剛才那是什么意思？”

    林遷西在陽臺上站到天都黑了，才把那個毯子收下來，他就不該抱希望，過去那么多回他媽相親都沒成，這回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好貨，從見面第一眼就不順眼，越看越他媽倒胃口。

    “去你媽的廠，帶你媽的弟弟……”他拿著毯子進了屋，放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