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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士兵。如果我受命做某事,我就必須服從命令。但是,我也渴望成為英雄。你應該有這樣的想法。政治工作者會發表演講。只要打開廣播或電視,你經常能聽到或看到這樣的節目。對此,不同的人反應也有所不同:有的人希望能借此被領導人接見,能夠上電視,有的人則只是把這當成一份工作,此外還有第三類人;我見過這樣的人,他們覺得自己做的是英雄的工作。我們的工資待遇很好,但是這好像都無關緊要。我的工資原來是400盧布,但是在那里我每個月都可以拿到1000盧布(而且是蘇聯盧布)。后來,人們說:他們得了很多錢,現在他們回來了,買了自己的第一輛汽車,第一套家具。當然,這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的身體也會疼,因為畢竟這其中也含有英雄的要素。 在去之前,我也很害怕。不過,這種恐懼心理只持續了一段很短的時間。到了那里之后,我突然就不害怕了。我們不斷地接到命令,然后就開始工作,完成一項又一項的任務。我想從上面,從直升機上看一眼核反應堆;我想看看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這樣的做法是被明令禁止的。在我的醫療卡上,他們寫道:我吸收了21倫琴的輻射,但是我不知道這有沒有關系。整個過程非常簡單:你坐飛機直接飛到省會切爾諾貝利(切爾諾貝利很小,整座城市并不像我想的那樣恢弘龐大,只是一座很小的省會城市)。隨后,你會看見一個男人,他站在距離核電站大約10至15公里的地 方,手里還拿著一個放射量測定器。他正在測量我們周圍的輻射量。這種測量的次數將會隨著我們每天飛行時間的增加而增加。我會坐飛機從那兒前往核反應堆,有幾天,從我身上測出的放射量為80倫琴,有幾天又是120倫琴。有時候,我會在晚上的時候在核反應堆周圍巡邏,每次兩個小時。我們借助紅外線照明設備給核電站拍照,沖出來的膠卷上總是會有一些散射狀的黑色痕跡,那應該就是輻射;但是在白天,你看不到它們。 我和幾位科學家談過。有一位科學家告訴我:我都能伸舌頭去舔你們乘坐的直升機,而且我什么事情都不會發生。另一位科學家則說:你們在空中飛行的時候沒有任何防護?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必須把你們自己保護起來!我們在直升機的座位上鋪了一層鉛墊,還為自己縫制了一些鉛質背心,但是這些防護措施只能擋住一方面的輻射,卻不能擋住來自四面八方的所有輻射。我們乘坐飛機在空中飛行,從早上一直飛到晚上。其間并沒有發生任何特殊的事情。大家都在工作,賣力地工作。晚上,我們會看電視;世界杯還沒有結束,所以當時足球成了我們主要的話題之一。 過了很久,我們才開始思考當時的事情;我想,那一定已經是三年后的事情了。當時和我們一起執行任務的一個人病了,緊接著,又有一個人病了。有的人已經死了。還有一個人精神失常,最終自殺了。正是從這時起,我們才開始思考當時發生的一切。然而,直到二三十年后,我們才真正弄清楚并想明白這一切。對我而言,我在阿富汗(我在那畢待過兩年)以及后來的切爾諾貝利(我在那里駐守了兩個月)的經歷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 我沒有把我曾去過切爾諾貝利的事情告訴我的父母。有一天,我的兄弟碰巧讀到了《信息報》上的一篇文章,看到了我的照片。他把這份報紙拿給mama看:你看,他說,他是個英雄!我的mama看后什么也沒說,開始默默地哭泣。 我們開著車往前走,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嗎?就在馬路邊,在一束光線的照耀下;就是那種細細的銀色的光芒;有東西像水晶一樣,閃閃發光。這些hellip;hellip;當時,我們正打算穿過莫濟里,前往卡林科維奇。我們看到有東西閃閃發亮。我們也曾談論過這件事;就在我們之前工作過的村子里,我們全都注意到,那里的樹葉上有許多細小的窟窿,尤其是櫻桃樹的樹葉上,這種小窟窿尤其多。我們摘了一些黃瓜和西紅柿;它們的葉子上也有這種黑色的小窟窿。我們一邊咒罵,一邊吃掉了它們。 我去了切爾諾貝利。其實,我并不是非去不可,我是自愿去那兒工作的。起初,你會覺得那里的人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樣,沒有任何區別,直到后來,你才會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中全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可怕的空虛,而他們似乎也己經完全適應了對方的這種眼神。我是為了獲得勛章才去那里的嗎?或者,我想得到一些福利獎勵?放屁!我什么都不需要。房子、汽車;除了這些,還有什么?對了,一棟鄉間別墅??墒?,所有這一切我全都有了。然而,這是一次特殊的軍事任務,它散發出了一種令所有男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只有那些具備男子氣概的男子漢們才能完成如此重要的工作。至于其他男人,如果他們愿意的話,他們大可以躲在女人的裙子下面茍且偷生。在我們當中,有些人的妻子正在家中待產,有些人家里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孩;我們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蓄著絡腮胡子。他們一邊沮咒自己,一邊踏上了來這里的行程。 我們回到了家中。我脫掉了我在那里穿過的所有衣服,然后把它們全都扔進了垃圾桶。我把我的帽子給了我的小兒子。他很想要這頂帽子。我給他之后,他一直戴著它。兩年后,醫生對他作出了診斷:他的大腦里長了一個腫瘤hellip;hellip;剩下的一切你可以自己把它寫完。我已經不想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