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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觀點的樂觀之處酷似伍德羅middot;威爾遜的預言,相信民主、公開外交和共同準則會把整個世界團結起來。恰如威爾遜最初對務實派和理想派之間區別的看法,這種觀點作為政治或社會秩序的藍圖,也提出了相同的問題。 自文明之初,同一社會內部和不同社會之間就存在沖突。沖突的根源并不限于缺乏信息或無法分享信息。沖突不僅出現在缺乏相互了解的社會之間,也出現在相互過于熟悉的社會之間。即便面對同樣的原始資料,人們也會對其意義或主觀價值爭執不下。在價值觀、理想或戰略目標存在根本矛盾的地方,披露信息和互聯互通能緩和沖突,有時也會火上澆油。 新的社交和信息網絡刺激了增長和創造力。它們允許個人表達觀點,報道以前未引起注意的不公正。在危機形勢下,它們提供了重要的快速溝通能力,以可靠方式報道事態和宣傳政策的能力,還有可能防止由于誤解而導致的沖突。 然而,新的社交和信息網絡也會讓相互沖突、有時互不相容的價值體系短兵相接。22互聯網新聞和評論的出現,以及數據驅動的選舉策略并沒有顯著軟化美國政治的黨派立場。如果說有什么作用的話,就是讓極端派贏得了更多的擁護者。在國際上,一些不為人知、未被注意的表達方式現在被全世界宣傳,被人當成了煽動暴力的借口,就像伊斯蘭世界中有人對丹麥報紙上的煽動性漫畫或一部無足輕重的美國自制電影做出的反應一樣。同時,在沖突形勢下,社交網絡既能消除傳統社會裂痕,也可能擴大裂痕。敘利亞內戰的視頻廣泛傳播,看來沒有阻止殺戮,反擊更加堅定了交戰各派的決心。而臭名昭著的伊斯蘭國也使用社交媒體宣布建立哈里發政權,鼓動開展圣戰。 一些威權政府可能會因為在線傳播的信息或通過社交網絡上發起的抗議事件而倒臺,迅速被支持人道和包容價值觀的更加開放的參與式制度取代。還有一些地方,執政當局會獲得更加強大的鎮壓手段。無所不在的傳感器跟蹤并分析每個人,記錄并傳播他們的每項經歷(現在基本從出生開始),(利用最前沿的計算能力)預測他們的想法。傳感設備的普及應用既有利于自由,也有利于鎮壓。23這些新技術最不可思議的方面也許是,它賦予處于政治和經濟架構頂端的小團體以力量。他們用這種技術處理和監控信息,引導辯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塑造真相。24 西方贊揚臉譜網和推特在阿拉伯之春中發揮的作用。25手持數字設備的人群在最初的示威中取得成功,但使用新技術不能保證占據上風的是設備發明者想要的價值觀,甚至也不是大多數民眾想要的價值觀。而且,召集民眾示威的技術同樣可以用來跟蹤和鎮壓他們?,F在,任何一個大型城市的大多數公共廣場都受到視頻監控,任何使用智能手機的人都能被實時電子跟蹤。最近一次調查得出結論,互聯網使跟蹤更容易、更便宜、作用更大26。 通信的全球覆蓋和方便快捷消除了國內動蕩和國際動蕩的差別,模糊了領導者的要求和呼聲最大群體即時提出的要求。過去,一些事件的影響數月后才能看清,現在幾秒之內就傳遍全球。人們期待決策者在幾個小時內就表明立場,并影響事態的發展,決策效果也會通過同一即時網絡全球傳播。迎合數字化大眾要求的沖動,可能會破壞所需的判斷力,導致無法制定符合長期目標的復雜路線圖。信息、知識和智慧之間的區別消失了。 新外交認為,如果足夠多的人聚集起來,公開呼吁政府下臺,并用數字手段傳播他們的訴求,那么這就是一種民主的表現,西方應當給予道義甚至物質支持。這種做法要求西方領導人(尤其是美國領導人)通過同樣的社交網絡立即明確表達認可。西方國家放棄該國執政當局的消息會再次通過互聯網傳播,獲得進一步的宣傳和肯定。 如果說舊外交有時無法向值得給予道義支持的政治力量提供幫助,新外交則有與戰略脫鉤、不分青紅皂白進行干預的風險。新外交還未能評估主要參與方的長期意圖、成功前景及執行長期政策的能力,就要向全球受眾宣稱絕對的道義。一時的情緒壓倒一切,而主流人群的動機、協同領導能力、該國的基本戰略和政治因素以及與其他戰略重點的關系反而退居次席。 秩序不應高于自由,但是對自由的肯定不應僅僅是一種情感訴求,更應上升為一種戰略。為了追求人類價值,表達崇高的原則是第一步,之后在處理人類事務內在的模糊和矛盾時必須貫徹這些原則,這正是政策的職責所在。在這個過程中,分享信息和公眾對自由制度的支持是我們這個時代重要的嶄新方面。但僅憑這些,而不關注根本戰略和政治因素,諾言將難以實現。 偉大的政治家,不管個性多么不同,幾乎都對他們社會的歷史有本能的感情。正如埃德蒙middot;伯克所寫的:從不回首追憶前人的人,也無法寄望于后人。27那些致力于成為互聯網時代偉大政治家的人持什么態度呢?習慣性的不安全感,再加上頑固的一意孤行,威脅著互聯網時代的領導者和民眾。由于領導者越來越不是計劃的發起者,他們需要靠意志或魅力來掌控局面。廣大民眾更難接觸到公開辯論背后人們看不到的東西。美國、歐洲等地的重要法律文本經常長達數千頁,其確切含義即便對投贊成票的議員來說也晦澀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