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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拉克,遜尼派占統治地位的殘暴的薩達姆middot;侯賽因獨裁政權的垮臺,帶來的不是對民主的追求,而是復仇。不同派別把各自信仰的宗教形式轉化為自治單元,為了報復而相互廝殺。利比亞地廣人稀,彼此爭斗的不同教派和部落除了曾是意大利的殖民地外,沒有共同歷史。推翻暴戾的獨裁者卡扎菲產生的實際結果,是抹掉了帶有國家統治色彩的所有痕跡。不同部落和地區為了確保自治或稱雄一方,紛紛通過不受約束的民兵武裝自己。的黎波里的臨時政府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承認,但它實際控制的地方只限于城市,甚至能否控制城市都還難說。極端團伙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用卡扎菲彈藥庫里的武器武裝自己后把圣戰擴大到鄰國,尤其是非洲。 各國政府失去對本國全境的管轄之日,也是國際秩序或地區秩序自身開始走向解體之時。31今天的世界地圖上有些空白,標志著這些地區無法無天。一個國家崩潰后,其領土也許會成為恐怖主義、武器供應或挑動鄰國教派不和的基地?,F在,不受任何政府管轄或處于圣戰的地區貫穿整個伊斯蘭世界,波及利比亞、埃及、也門、加沙地區、黎巴嫩、敘利亞、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尼日利亞、馬里、蘇丹和索馬里。若是也把中非地區的麻煩考慮在內;持續了長達一代人之久的剛果內戰把四周鄰國卷入其中;中非共和國和南蘇丹的沖突也有可能同樣擴散到他國,世界版圖和人口的很大一部分實際上已瀕于從基于國家的國際體系中滑落的邊緣。 在這一真空投下的陰影中,中東陷入了一場類似歐洲前威斯特伐利亞宗教戰爭的對抗,但規模超過了后者。國內沖突和國際沖突螺旋式升級,政治、教派、部族、領土、意識形態和傳統的國家利益爭端紛紛浮現。用來追求地緣政治目標的宗教被武器化,平民因為自己所屬的教派遭到屠殺。有能力維持自己權威的國家以生存需要為借口,認為自己權大無邊。解體的國家成為周圍大國爭奪之地,其積聚實力的方式往往完全無視人類的福祉和尊嚴。 目前仍在進行的沖突既是宗教性的,也是地緣政治性的。由沙特阿拉伯、海灣國家,某種程度上還有埃及和土耳其組成的遜尼派集團,與一個由什葉派伊朗領導的集團對峙。后者支持阿薩德控制的敘利亞部分、馬利基控制的伊拉克中部和南部,以及黎巴嫩真主黨民兵和加沙地帶的哈馬斯組織。遜尼派陣營分別在敘利亞和伊拉克支持反抗阿薩德和馬利基的起義。企圖主宰這一地區的伊朗則動用意識形態上與德黑蘭一致的非國家成員,破壞它在這一地區的競爭對手的國內合法性。 沖突各方均尋求外部勢力的支持,尤其是俄羅斯和美國的支持。這反過來也塑造了雙方的關系。俄羅斯的目標基本上是戰略性的,至少防止敘利亞和伊拉克的圣戰團體蔓延到本國穆斯林人口所在的地區。俄羅斯的全球目標是加強它相對于美國的地位(從而扭轉本章前面提到的1973年那場戰爭的結果)。美國左右為難:一方面,從道義立場出發譴責阿薩德,這沒有錯;另一方面,反對阿薩德的最大一股勢力又是美國戰略上需要反對的基地組織和更極端的團體。無論俄羅斯還是美國,在彼此合作還是互相斗法問題上都難下決心。不過烏克蘭發生的事件有可能打破目前的曖昧,推動雙方轉而采取冷戰立場。伊拉克成了多個陣營角逐的戰場;歷史上曾數次上演過這一幕;這一次是在伊朗、西方和形形色色的復仇主義的遜尼派別之間。劇本沒換,只是換了一批演員。 美國嘗到了苦頭,再加上當地條件幾乎不允許多元化的存在,人們可能傾向于對動蕩局勢采取任其發展的態度,待繼承國出現后再與之打交道。但幾個潛在的繼承國已經公開宣布,美國和威斯特伐利亞世界秩序是它們的頭號敵人。 在一個自殺式恐怖主義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的時代,必須把滑向泛地區教派沖突的現象視為對世界穩定的威脅。所有負責任的大國,都需要根據某種可以接受的地區秩序的定義攜手應對。如果無法建立秩序,大片地區就有可能陷入無政府狀態和各種形式的極端主義,隨后蔓延至其他地區。在這一嚴峻的形勢下,世界等待美國和其他具有全球眼光的國家提煉出一個新的地區秩序。 [1] 作者完全無意詮釋各種學說和教派信奉的核心真理,他們對自己真理的熱情追求正在重塑伊斯蘭世界。穆斯林在很多國家占大多數,他們對自己的信仰做出的詮釋不像這里引用的詮釋那么富于對抗性,而是更加多元化。然而此處引用的觀點現在對很多重要的中東國家和幾乎所有的非國家組織的未來走向,產生了重大的而且常常是決定性的影響。這些觀點表達了對一個不同的世界秩序的追求。根據其定義,這一秩序優于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和自由國際主義的價值,而且與后者格格不入。為了了解這些觀點,本書不可避免地要引用爭論雙方使用的宗教用語。 |第四章| 美國與伊朗:不同的秩序理念 2013年春,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阿亞圖拉阿里middot;哈梅內伊在一個伊斯蘭教神職人員的國際會議上發表演說,歡呼一場新的全球革命的到來。作為伊朗的最高領導人,哈梅內伊的地位凌駕于伊朗政府所有官員,包括總統和外交部長之上。哈梅內伊宣稱,世界其他地方所謂的阿拉伯之春其實是一場影響波及全球的伊斯蘭覺醒。哈梅內伊稱,西方以為民眾上街示威代表著自由民主的勝利,實在是大錯特錯。示威者將拒絕在政治、行為和生活方式上效法西方,因為那只能帶來可怕的痛苦,他們體現了神的許諾終于得以實現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