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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罷小調,周明海示意眾放浪形骸者:少安毋躁,他有話要講。 抿嘴,醞釀片刻,周明海卻潸然淚下,語不成聲。 抒情畢,口頭文章做開了; 不遠千里來做官,所為何? 眾人愕然,千里為官不為財,難道還為別的? 隨即,眾人莫不莞爾一笑,只當周明海酒意已高,神志不清罷了。 接下來,周明海一席話,讓他們目瞪口呆。 周明海說,現在這個官,當得實在是窩囊,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凡事還得看日本人臉色,還不如掛冠而去,歸鄉務農去! 高了,高了! 眾人連忙勸慰,這些內心話,說不得,道不得! 周明海眉毛一挑; 醉了怕啥,酒壯人膽,無可說,無不可說! 主人這邊廂唱紅樓演焦大,夏正帆直朝錢蘊盛擠眉弄眼,示意他略作表態,以讓主人消停片刻。錢蘊盛輕搖頭,笑而不語; 主人如此這般,是在裝瘋賣傻,實乃試探之舉,當真不得。 果不然,片刻之后,周明海臉一翻,大叫,事已至此,焉有回頭路。 夏正帆暗暗豎了大拇指,錢蘊盛倒立大拇指回應,二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才消停了片刻,周明海又來勁了,直呼錢蘊盛字號:孟澧,來來陪老師喝一杯。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自古以來,哪有老師叫學生字號的,這不是亂了輩分么。再說,兩人哪來的師生之誼,看來這老周是真醉了。于是,勸言之聲再起,老周,少喝點罷,這會敘師生之誼,等會腦子糊涂了,就換講兄弟之誼了。 周明??刹缓?,一指錢蘊盛,你們問孟澧,我是不是他老師。 錢蘊盛笑稱是,老周任中央軍校秘書長兼政治部主任時,我給他當過幾天學生。 立刻有人拍手,師生之誼要講的,既如此,二人皆當浮一大白。 聞言,錢蘊盛舉杯起身,走至周明海面前,碰了杯盞,言,學生慚愧,該敬老師酒才是,禮數不周,自罰一杯。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即亮杯,又自斟酒一杯,向周明海勸起了酒,今日,師生之誼要敘,兄弟之情更要講,你說是不是? 嗯,反正現在是春秋亂舞,那些俗人的繁文縟節,你我二人,就免了吧!周明海親昵地拍了拍錢蘊盛的肩,我們湖南人,打破的規矩,不在少數。從此之后,我們就兄弟相稱,何如? 正中下懷,要的就是這個兄弟相稱嘛。錢蘊盛如何會不樂意,簡直是太樂意了。樂意就開心,開心就少不得對夏正帆擠眉弄眼。 夏正帆安能不懂錢蘊盛的意圖,立刻順著桿往上爬,連呼周明海老兄不止。 好嘛,一個晚上,老周就有了兩個老弟,有人提議,今日是正月初五,上弦月,好日子哩,趁著高興,干脆拈香拜帖,義結金蘭算了! 這個提議好,附和聲眾。 眾人不待周家傭人們動手,就寬衣挽袖親自上了陣。 搬來了香案,又在周家廚房一陣翻江倒海地折騰,很容易就湊足了三禽五牲。 上弦月夜,天正寒,面月而跪的人,被酒精燒燙了頭,哪還有暇顧及寒冷。由周明海領頭自報生辰,其余人次之。一溜生辰報了下來,周明海年齡最長,頂了老大,錢蘊盛,年齡不大,行了老七,夏正帆最小,排了老十。 學古人歃血為盟一畢,眾人口中念念有詞。 人家江湖豪客的口頭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類,免了罷。另有什么,有違兄弟情誼之舉,天打五雷轟頂,更是能免則免,好好地活著,比什么都重要,沒事,老提死干什么? 干脆點,因繁就簡,一句話最直截了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酒足飯飽,頭也磕了,夜還漫長,余下的時間,怎可以不找點余興節目。 夏正帆提議出外跳舞,最好上英租界戈登路百樂門,包下場子,跳上幾個小時,權作醒酒。百樂門跳完了,就翻場子,換個地方。 總而言之,不見天光不算盡興。 一提跳舞,眾人的興致一下調動了起來,唯獨周明海反而垂頭喪氣。 一見老大哥這副模樣,再看正從麻將房里探出頭向這邊張望的周夫人,眾人怎不知老大哥的難處;進舞廳跳舞,少不得要和舞女摟摟抱抱,身對身臉對臉。最重要的是,舞女是女人,周夫人屬河東獅,定然會大呷干醋,從而給老大哥下達禁足令。 主意最多的是夏正帆,他敢提這個建議,自有辦法替老大哥排憂解難。 夏正帆一溜小跑,近到周夫人身旁,俯身貼耳嘀咕幾句。周夫人臉上先是陰晴不定,及至夏正帆起身,已是眉開眼笑不止,點頭慨然應允周明海外出。 既然夫人應允,老大哥自然笑逐顏開,被眾小弟簇擁著,登車外出找樂子去了。 車,一共九輛,夏正帆來周家時,以步當車,無車就蹭車,帶著兩個同樣酒意醺醺的保鏢,擠上了自家表兄的車。 老大哥的車,走頭里,最先出發了,其他車按停放的順序,逐次開出,幾分鐘后,就遠離了周家。 車疾馳,路不平,就少不了晃蕩,顛得夏正帆頭暈目眩。隨手開了車窗,冷空氣一激,惡心又上來了,努力地壓下急于回歸大自然的腹中之物,深吸氣,緩出氣,總算不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