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戈爾多盯著他說道。 烏里斯神色平和:“這回裁判所真的是來請您幫忙的?!?/br> 戈爾多:“說來聽聽?!?/br> 烏里斯:“我們在昨夜剛剛追捕到一個可疑人物——他雖然不是黑巫師,也使用魔法,但并不信奉圣主?!?/br> 戈爾多:“……異教徒?” “不愧是您,見多識廣?!睘趵锼购敛活櫦裳矍暗母隊柖嘀皇莻€剛剛成年的年輕人,吹捧了這么一句,然后說道,“原本我們是想根據流程‘處理’他的,但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所以想來和您確認一番。幾天前,在您的加冕儀式上,圣什加教堂偏殿的神像被毀去,說不是人為造成的估計也不會有人相信。由于神像是圣主神權的象征,裁判所也派人去查看過神像的殘骸,認為應當是魔法導致的……您應該早就覺察到這一點了吧?” “是?!备隊柖嗾f道,“但是當時國王陛下在場,不便追究?!?/br> 那人像是有什么特殊的魔法,逃得很快。而且神像其實是戈爾多自己動手碎的最后一下,那個人想讓神像展現出來的效果僅僅是出現裂縫而已……真調查起來,戈爾多還挺心虛的。 “信奉圣主的人,即使想要破壞您的加冕禮,也不會對神像動手?!睘趵锼沟穆曇羧耘f是水一般的柔和,卻隱隱帶著幾絲涼意,“會這么做的,只會是異教徒?!?/br> 戈爾多認為那倒也不一定。他不覺得每個圣主的信徒都是那么虔誠的。但這話他不方便在烏里斯面前說。 “所以你們認為,就是你們抓住的那個異教徒破壞了神像?”戈爾多扶住了額頭,“雖然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這種聯想還是有些勉強。你們有什么別的證據么?” 烏里斯燦然一笑:“沒有呢?!?/br> 戈爾多:“?!?/br> 戈爾多:“………………” 不愧是你,異端裁判所。 “不過我們已經嘗試了另一種驗證方法?!睘趵锼拐f道,“原本他就像個木頭人一樣什么反應都沒有,就算對他用刑他也不肯開口。但是在提及您和神像的時候,他的反應就要劇烈地多。而且他可能還有別的同伴?!?/br> 戈爾多皺起了眉。 烏里斯:“您難道不想知道他們為什么針對您嗎?或許他們只是因為您作為圣主信徒的光輝而妒忌您,想要毀掉您,總之他們是您的仇敵。鏟除這些異教徒,對您而言也是有益無害?!?/br>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戈爾多也就問了一句:“那你想讓我做什么?” “那個異教徒不肯開口,又有高超的魔法,對于異端裁判所而言也是個危險人物。聽聞您的審訊手段相當高超……”烏里斯的臉頰還是那么蒼白,但是此刻表情卻變了,像是遇見了十分感興趣的東西,眼睛里的光芒閃爍,比天上的星星還亮,“在下實在很想見識一番?!?/br> 戈爾多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糊了一臉,微微抽了口涼氣,身體不由自主地后仰,心里想這人該不會是有毛病吧。 “這你就高估我了?!备隊柖嗬浜吡艘宦?,“我沒什么高超的審訊手段可以嘗試的?!?/br> “以您的審訊效率,這不可能?!睘趵锼剐χ鴶喽?。 戈爾多:“我都是以德服人?!?/br> 烏里斯:“以德——什么人?這是什么意思?” 戈爾多坐回自己的辦公桌,把小山一樣的紙往自己面前一堆:“送客。我不跟文盲交流?!?/br> 戈爾多已經打定主意不去異端裁判所這個聽起來就不怎么吉利的地方。但是架不住烏里斯不肯走,湊在他跟前說道:“您如果不答應我的話,等您回府之后,我還會一直來打擾您的……” “打擾還是sao擾?”戈爾多簡直要被氣笑了。但他想起住在他家的萊恩和海因茨,還是對烏里斯頗為忌憚。于是在烏里斯又開口請求了一遍的時候,戈爾多終于不耐煩地應下了。烏里斯得到了滿意的答復,瞇著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然后在戈爾多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拋開那個異教徒的來歷,他怎么混入帝都、又是怎么進入的圣什加教堂才是大問題?!?/br> “如果他們暗藏禍心,即使付出再大的心力,異端裁判所也會把他們全都揪出來,送上絞刑架?!?/br> “但,東西總是自身先腐爛,然后蟲子才有寄生的余地——” 在教廷內部,或是貴族隊伍中,說不定有這些異教徒的內應,所以他們才能如此順利的、不被人發現地潛藏在帝都。 “您如果能幫忙把那些人也揪出來,異端裁判所會承您這次情的?!?/br> 神像破損,離國王的距離如此之近,如果當時這個異教徒使用的是針對某人的殺傷性魔法,情況又會如何呢? 穿著黑色長袍的男人已經告辭了,他身后潦草束著的長發隨著他的腳步微微搖晃。戈爾多看著他的背影,翻開手邊的一份文件,心緒卻已經不在上面了。 羅曼見人走了,輕輕松了口氣,覺得窗外的景物都鮮活了一些。他看戈爾多又開始工作了,就上前把筆遞了上去。 “羅曼先生?!蹦贻p的主教忽然開口問了他一句,“你對異端裁判所的看法如何?” “一般人都認為他們是教廷的爪牙……”羅曼搖頭說。 “是爪牙嗎?”戈爾多嘆息道,“如果是爪牙,那倒好辦了?!?/br> 異端裁判所,居然也有真心地護衛王國安寧的時候? 羅曼聽見這話有些不解:“什么?” 戈爾多:“沒什么。今天我要提前下班,我會吩咐人把你今天的加班費加倍算在賬上的?!?/br> 羅曼:“……”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啊。 入夜之時。 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了國王法庭的后門處。 戈爾多看著這輛陰森仿若靈車的馬車,輕輕嘆氣,然后抬腳踏了上去。坐進車廂里,發現烏里斯已經在等著他了。 “人在哪里?”戈爾多查看了一下自己系統背包里的藥劑,問道。 “自然是在裁判所的監牢里?!睘趵锼拐f,“您放心,我還特意讓人給他收拾過了……不會臟了您的衣服?!?/br> “你們有調查出什么嗎?”戈爾多問,“關于他是怎么來的?!?/br> “他一直居住在一間偏遠的旅社里,由于他的行跡實在可疑,旅社里有人向我們告發了他。他實在不擅長隱藏自己,甚至直接拒絕參加集體晚禱,每天早出晚歸,行李箱也藏得嚴嚴實實、不讓別人經手……”烏里斯還加了一句,“人也非常陰沉?!?/br> 戈爾多:“……就這?就被告發了?” 烏里斯:“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我們原本也只是派人去問詢,沒想到他真的是個異教徒,他的行李中帶著的東西就足以證明這一點?!闭f著,烏里斯遞給他一個小包。 戈爾多打開一看,里面放著一本手札,還有一條項鏈。項鏈上掛著的是三個銀質的骷髏。翻開那本手札,上面的字跡有新有舊,但都不是某種通用的文字,而是戈爾多見過的某種難以解讀的、似乎與自成體系的文字—— 海因茨母親的遺物中有同樣的文字。 來自近乎神隱的神納教。 第一百四十五章 “您認得出他是來自哪個異教嗎?”烏里斯盯著戈爾多臉上的神情, 沉聲問道。 “一個……只存在于典籍和傳說里的教派。起碼有百年的歷史了,但是這個教派一直沒有顯露在大眾的視野里?!备隊柖嗾f道。 這世上存在許許多多種異教。實際上在許多年前,各個教派信奉的是不同的古神。最終是圣主在多種神明信仰之中脫穎而出, 成了統治大陸的主流信仰。但是直到現在, 仍然有許多與圣主信仰不同的教派流傳了下來。 這些異教信仰紛雜繁亂, 難以評價——某些異教的教派將憐貧惜弱奉為教義, 主張所有人和諧相處, 這種教派非但無害, 還有益于一些偏僻的地方治安。但是有些教派激進悖亂,甚至有強烈的攻擊主張, 就必須提防??傊煌慕膛僧嬶L不同,對付起來也該采用不同的方法。 烏里斯想搞清楚這個異教徒的背景,目的正是在于此。 “關于神納教的資料實在是太稀少了。我們能知道的只是他們的教眾大多向往無上的智慧, 不屑于凡塵中的人為伍?!备隊柖喟咽种心谴俭t項鏈放在面前擺了擺, “還有傳聞他們是來自于‘陸外之島’,西大陸或許并不是他們的故鄉?!?/br> “你的意思是, 他們可能來自遙遠的東方?”烏里斯皺著眉問道。 “……也不一定?!备隊柖嘤行o奈地把東西包起來丟回給烏里斯,視線移向搖晃著的車廂壁, “之前我說了, 他們已經至少有上百年的歷史了。這么多代傳承下來,他們可能早已經融入我們這片大陸了?!?/br> “從外貌上看,他就是個普通的人, 并沒有什么異于我們的特征?!睘趵锼拐f道, “只是使用的魔法很奇怪……我這么說,您不要覺得驚訝。他既能點燃火焰, 又能將水化冰, 但這些都只是小范圍的魔法。最厲害的是他能將一片的泥土壘為高墻, 非常堅硬?;又?,簡直是見所未見?!?/br> 哦,元素魔法啊。如果是土系的cao縱比較厲害,那應該是個土系的術士吧。 每個人的元素感應能力不同,有些能感應到兩三種元素,有些只能感應到一種元素。但是,無論感應到幾種,都只會對其中一種元素有強烈的反應。專精于某種元素的魔法,則被稱作“術士”。 這是戈爾多所知的“魔法常識”。但是和現在這個時代的普遍認知不大一樣?,F在這個時代是絕對的光明至上,而且魔法的研究比較滯后。許多牧師進入教廷后都去搞政治了,而圣騎士在戰場上威風凜凜,在火藥的威力壓制下倒也不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以國家的安寧還是依靠人數更多的軍團來維護。 一個魔導級別的術士可以守住一座城,甚至坐鎮一方國境,在這個時代是無法想象的事。但是按照神納教的理論方向穩步發展,倒是有可能誕生魔導級別的人物……所以,戈爾多對他們其實還是挺有好感的。 他想起了在加冕禮上體會到的、那個神納教徒對于魔法的精準掌控,即便是戈爾多在神院中認識的同學也沒有幾個可以在這方面超越他。這樣的能力大概是脫胎于神納教內與外界完全不同的魔法教育吧。 “主教閣下,您怎么了?”烏里斯見戈爾多陷入了沉思,開口提醒道。 “啊,沒什么?!?/br> “看起來您對神納教的研究比我想象的還要多?!?/br> “神納教的來源與演變我其實也沒有多大的興趣,畢竟我不是研究宗教學的。但是他們的一些學說我很感興趣?!狈凑隊柖鄾]在學術界聽說過烏里斯這號人,猜他也沒有讀過相關的記載,戈爾多就幫忙科普了,“神納教有個很有意思的理念。他們認為萬物都是由元素組成的。如果說光明與黑暗是組成生命的根本屬性,元素則是萬物發展與演化的構成要素?!?/br> 烏里斯:“……您可以解釋地再簡單一點?!?/br> 戈爾多從善如流:“他們與我們一樣修習光明魔法,但是研究方向與我們不同。舉個例子,光明魔法是樹木的主干,而金木水火土風等各種元素魔法則是樹木的旁枝。我們牧師修習魔法,是探尋光明本源,像是加粗樹木的主干,使它更加強壯;而神納教徒往往選擇最各自擅長的元素,精于修習某一種元素的魔法,等于是在讓樹枝逐漸生長,讓樹變得更加繁茂?!?/br> “……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睘趵锼沟难劬γ髅靼蛋?,戈爾多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懂了沒。 戈爾多這么想著,隨手揮了揮,一陣微風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來,把車壁上的燈火吹得搖搖晃晃。戈爾多打了個響指,火苗頃刻間就恢復了穩定,甚至蹭地一下燒的更旺了。 烏里斯有些驚奇地看著這一切。 “剛才我使用的就是關于元素的魔法。風和火?!备隊柖嗾f道,“雖然我們與神納教的魔法理念不同,但是樹木在生長途中,主干如果變得強壯,樹枝也會同時變得茂盛起來。所以把魔法修習到一定程度后,牧師中的某些人也會憑借知覺掌握一些簡單的元素魔法。這些簡單的魔法單純靠對魔力的感知能力驅動,甚至不需要任何魔咒,也不需要任何練習,但也僅限于此了?!?/br> “……”烏里斯沉默良久,笑了出來,“怎么說呢,您說不定真的能和那個異教徒聊上幾句?!?/br> “希望吧?!备隊柖嗪滢o地說道。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戈爾多跟著烏里斯走進了一個類似于公寓樓的建筑,這座建筑從外貌上來看與街道上的并沒有什么不同。等走進去,戈爾多才發現里面別有洞天: 里面是一座座狹小而幽深的監牢。 怎么說呢,看起來非常不妙,不妙到能把最窮兇極惡的罪犯給嚇到的那種。 “我還蠻好奇的?!备隊柖嗪鋈幌氲?,“你之前不是說那個異教徒的土元素魔法玩兒的很不錯嗎?那你們后來是怎么抓到他的?” “說來也巧,圣殿騎士團的人就在附近,所以我們就求援了一下?,F在他們還在幫忙看管那個家伙?!睘趵锼固嶂蜔糇咴谇懊?,領著戈爾多走到了一扇黑色的鐵門面前,打開之后又是條蜿蜒的、通往地下的通道,“如果今天不能問出什么來,我們恐怕還得把人移交到圣殿騎士團去關押?!?/br> 哦,圣殿騎士團啊。戈爾多瞬間眼神死。 他都把圣殿騎士團這個燙手山芋給忘了。之前那個沃倫團長莫名其妙地要當他的手下,還說要幫他打江山……所以說騎士這種東西有時候也很麻煩。連已經過去一百多年的效忠誓約也要遵守—— 等邁下最后一道臺階后,戈爾多抬頭,望向異端裁判所的地下囚室。 幾根蠟燭明明滅滅,在墻上與地上投下昏黃的影子。在一片混沌的顏色里,站著幾個人。戈爾多一眼就瞄準了其中最高的一個。 那是個靜美卻銳利的青年。戈爾多看見了他月光似的長發,以及那雙閃爍著寒露的眼眸。 ……圣殿騎士團的團長,沃倫。 戈爾多:“……”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烏里斯將手里的提燈遞給站在一旁的屬下,然后對著沃倫行了一禮,態度比對待戈爾多恭敬不少:“沃倫閣下,麻煩您親自看守犯人了?!?/br> 沃倫本來不想說話的,但是他看見了戈爾多,表情微不可察地變得生動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