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反正在加冕典禮上,所有人都能看見他,到時候,你就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斷, 這些傳言究竟有幾分可惜了?!倍Y儀部的官員微笑著拍了拍掌, 把周圍的仆人們都聚集在一起,確定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之后,就把教堂的大門封了起來。 整個教堂只剩下了幾個教士留宿巡查。 夜色逐漸變深,教堂的燭火將跳動的光芒投向了沉默的圣主雕像, 照得裝飾著層層金箔與琉璃的窗面微光明滅。 有人悄悄地從教堂的側門摸了進來, 像只老鼠似的在教堂里小心而忙碌地轉悠著, 最后在潔白的圣主像面前逡巡了片刻,眼中燎過一絲瘋狂的目光。 …… 加冕禮當日。 已經經歷過一次封爵的戈爾多已經適應良好。重點是無論是多么長的誓詞,他過一眼就能全部背下來,而且由于在神院選修過朗誦課的緣故,他對教士們頌閱誓詞那種又像是詠嘆調、又像是唱歌的說話方式特別熟悉,所以他根本不緊張。 與之形成對比,伯里恩看起來相當的緊張。 伯里恩:“哥,你的誓言錄也太長了,得念多久???忘詞了怎么辦?” 戈爾多:“忘詞了就不念。但我不會忘詞的?!?/br> 伯里恩:“話說這身外袍看起來也太夸張了,你走路真的不會被絆倒嗎?” 戈爾多:“……我又不急,我會慢慢走?!?/br> 伯里恩:“還有你這頭發——” 戈爾多:“你連我的頭發都有意見?” 伯里恩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走到戈爾多身邊,伸手捻出幾縷纏在寶石冠冕里的頭發。 “現在沒事了?!彼c點頭,說道。 戈爾多:“……” 然后戈爾多就穿著那身夸張的禮袍把自己的弟弟修理了一頓。修理完了之后,伯里恩果然冷靜了下來。 “聽說母親已經在趕來王都的路上了?!辈锒髡f道,“她可能趕不上加冕典禮了,但是一定要來見你一面?!?/br> 領主夫人的慈愛有時也很難招架,往日都是伯里恩在為戈爾多分擔壓力,現在有人能吸引領主夫人的注意力,伯里恩求之不得。 “我們全家都以你為傲,戈爾多,就像以父親為傲那樣?!辈锒饔行┢G羨地說道,“不知道我有沒有這一天,能讓那么多人記住我的名字?!?/br> “會有的?!备隊柖喑了计?,說道,“你最近在軍團里歷練的怎么樣?” 伯里恩:“父親不在的時候,偶爾會讓我領軍,安排訓練?!?/br> 戈爾多:“那你加把勁,我現在這個職位還幫不了你什么忙,但是在將來,一切皆有可能?!?/br> 像他們這種家庭要立軍功首先得有仗打。伯里恩聽見戈爾多說這話之后果然滿臉興奮地抬頭,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和教皇的人打起來了?” 教皇手上哪有什么軍隊? 他最難應付的地方在于那幾乎遮蓋了整個教廷的關系網。 “不是和教皇直接對抗。塞蘭卡立國那么多年,和教皇真的打起來的也只有光輝之帝一個。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對教廷動手?!备隊柖嗄闷鹨慌缘谋雍攘丝谒?,潤了潤唇,他其實還是有那么點小小的緊張的,心跳的速率也略微加快了,“但是塞蘭卡帝國那么大,能被教皇直接控制的土地卻不少。國王法庭的建立不是個結束,僅僅只是個開始……在這樣的情境下,發生一些動亂也不奇怪。只要把這些動亂鎮壓下去,讓那些發生內亂的土地重歸國王的控制,也算是你的功勛?!?/br> 伯里恩:“……我好像聽懂了?!?/br> 戈爾多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時候能把‘好像’這兩個字給我去掉?” 伯里恩:“還不是因為你從小就喜歡把話說一半?!?/br> 但實際上戈爾多的邏輯很簡單。 由國王法庭來揭開地方教會的罪行,由皇室與貴族大臣們來造勢、促進動亂事件的發生,再由莫蘭家的軍團來精準鎮壓,幫助皇室收割地方教會的控制權。 這招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戈爾多從一個偉人那里學來的。 “說真的,我覺得這招有點流氓?!辈锒髡f,“但是父親也教育過我,在戰場上只要能贏,什么手段都不算是流氓手段,因為騎士們流的血汗才是實打實的?!?/br> 戈爾多微微思考了一下:“咱們家有軍工廠嗎?” “我們是個軍團,當然有自制武器的地方?!辈锒骼硭斎坏卣f,“你剛來王都念書的時候不是帶了一箱的武器來嗎,都出自那里的手藝,質量很不錯吧?” “火藥呢?那玩意兒用的多嗎?”戈爾多問。 伯里恩:“不多。它危險性太強了。有時候還沒炸死敵人呢,先把自家人給炸飛了?!?/br> 戈爾多:“火藥武器怎么改良我懂的不多。但如果是用魔法的話……”他說著從書桌底下摸出了一張設計圖出來。 那是張折痕明顯的設計圖,有些過于柔軟,看起來已經保存過一段時間了。 “你就先照著這個設計圖幫我做一把這樣的武器出來吧,記得不要聲張,不過也不用避著所有人,神神秘秘的反而可疑?!备隊柖喟褕D紙遞給他,“被人看見也就看見了,一般人應該不知道這是用來做什么的?!?/br> “看起來像個火銃?!辈锒髂闷鸺垙埧戳艘谎?,“這些材料……你是認真的嗎?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材料。這樣就足夠了嗎?” 隨手折下路邊的樹木削尖也做不成魔杖。魔法的神秘就在于與之相關的一切都是非凡的。從這個從這個角度上來看,戈爾多展示出的這種組合可以說是非常怪異了。 “這的確是根據火銃的基本樣式改造出來的。后續我還會做一些調整?!备隊柖嗟ǖ卣f,“里面噴出來的也不會是火藥,而是魔力凝聚成的魔法彈,穩定性更高,殺傷力應該也不會太差。它現在還只是個消耗品,做出來玩兒玩兒罷了?!?/br> 伯里恩:“……” “如果順利的話,即使是你也能拿著這玩意兒對抗教皇?!备隊柖嗾f,“雖然八成還是會輸,但是你能打上那么幾槍,不會被一秒撂倒在地上?!?/br> 伯里恩:“…………” 伯里恩的表情開始凌亂起來。 “你要用魔力來代替火藥?可是魔力不是無形的東西嗎?怎么可能受我們控制……” “結合魔法配方把魔力凝固在寶石那樣的礦物里就可以。我記得咱們家有許多礦場?那實驗起來成本就低得多了?!?/br> “咱們家的礦產開采的都是名貴寶石……” “犧牲幾顆也沒什么?!?/br> 最后還是戈爾多一錘定音:“盡管做,錢我出?!?/br> 反正德蒙特公爵送來的寶箱已經快堆滿莫蘭府的地下室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加冕禮當日, 圣什加教堂偏殿之中。 這場加冕本該有教皇坐鎮,但是教皇借口最近教會動蕩、有要事處理,拒絕到場。 教皇也不是泥塑的, 不可能沒有半分脾氣。最近王室的動作堪稱聲勢浩大, 幾乎等同于與教皇宣戰,教皇拒絕來到國王主教的加冕現場也是情理中事。 雖然教皇不在,但是加冕禮還是要繼續。反正這個主教本來就是國王給封的。 由于教堂場地的限制, 在這場加冕禮的觀眾并不多。站在正首臺階最高處的, 是穿著華貴、兩鬢斑白的國王陛下。 德蒙特公爵就站在國王身邊, 一身黑衣配以金色綬帶,深藍色的雙眼如晴空下的大海般明烈。雖然他什么話都沒說,但是許多人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錯。 其他觀禮的王公貴族們也都已經到了。他們聚攏在神像前,以一個倒三角形的陣容等待著今天這場加冕禮的主角。人群中不乏來自教廷的見證者, 只是他們有很多都露出了不怎么愉快的表情。 其中最明顯的是赫斯特·魯玻。他是教廷的前任財務部長,現在正被教皇冷落的、目前可以說是政壇上最沒存在感的紅衣主教。 魯玻仍舊是穿著那件金紅鑲邊的主教服,但是人在短短的幾月時間內從健壯變得瘦削了, 讓人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要命的疾病。但是他的眼神又偏偏銳利而兇狠,就像是一只垂死的鷹,絕不肯放棄嘴邊的任何一片rou。 他似乎覺得,戈爾多·莫蘭成為與他地位平等的主教是一件令人不能接受的事。 教廷的人大多知道戈爾多是怎么上位的。戈爾多很討王室歡心是一回事, 他在揭露教廷時的優異表現才是王室決定重用他的原因。戈爾多的光明天賦能秒殺絕大多數在教廷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主教們, 他的出身、學識、品行又幾乎沒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因此可以被稱為是對付教皇派的完美人選。 魯玻雖然明白這些,但是他還是不愿意接受。更何況戈爾多還是亞特里夏的學生—— 亞特里夏·霍恩至今仍是教皇瞄準的獵物。 這么多年來,雖然教皇不知為何把這點深埋于地下, 不再重新提上日程了, 但是魯玻跟了教皇那么多年, 他自揣還是能猜到一點教皇的心思。 所以,在教皇心里,戈爾多·莫蘭除了是被王室扶植的新人之外,一定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地位。 魯玻思索著,他想起了教皇,那個背光坐在高椅上的沉默而充滿壓迫力的背影,不自覺心臟抽動了一下。 ……他至今沒有放棄重歸教皇麾下的期望。 雖然教皇已經將他手中的權柄奪去,但是魯玻相信,跟隨在教皇身后,他才能有真正的未來。 魯玻感受著自己的心跳鼓動耳膜的聲音,望著面前教堂中長長的深紅色地毯,心里暗自發誓: 只要他能除掉戈爾多·莫蘭,教皇閣下就能對他另眼相看了吧? 他這么想著,連耳邊唱詩隊已經開始詠頌圣歌都沒有注意到。 空靈的歌聲緩緩向四周鋪開,回蕩在肅穆的教堂之中。從遠處緩緩走來一個年輕的身影,他踏著如血般純粹莊重的紅色而來,像是從畫卷里緩緩走出。 他頭上帶著一圈銀制冠冕。那冠冕上篆刻著十字架的花紋,以細小而圓潤的珍珠鑲嵌出輪廓,在黑暗處瑩然生光。最吸引人的卻是那冠冕正中的那顆月白石…… 多么清澈而令人心折的光澤。 然后那個身影走近了。他抬起頭,過分白皙的皮膚與深邃的眸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美的如同神話傳說。 頭戴著冠冕的年輕人向他們走來時,許多人都隱隱產生了一種錯覺:或許他們身后的圣主像會活過來,然后俯身親吻這個年輕人的眼瞼。 魯玻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后臉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 “身為神職者,居然佩戴如此華麗的飾品,簡直俗不可耐!”他低聲叱罵道,“我仿佛已經預見到了,出任主教之后,他的口袋會向任何想要以金錢賄賂他的人開放,然后把他那個國王法庭攪得一團糟……” “國王主教身上的那顆月白來自于莫蘭家——卡薩爾·莫蘭的夫人娘家是塞蘭卡有名的珠寶商,所以才能搞到色澤這么稀有的寶石。但這花的也是人家自己的錢,我們無權置喙?!迸赃呌袀€人反駁說,“況且,某些家伙還不如低頭看看自己——借職務之便、曾經搜刮了多少錢財?可別被人告到國王法庭去,那可就有好戲看了?!?/br> 魯玻瞪了那人一眼,卻什么都沒說,將視線重新轉移到戈爾多·莫蘭身上。 加冕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就在戈爾多將要從國王手中接過國王法庭的判諭諭章時,異變陡生。 “天吶,看圣主像!”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個白色的、面容圣潔的圣主雕像上。 只見那雕像潔白如玉的表面居然出現了一絲裂痕—— 咔嚓一聲,裂痕擴大。圣主像仿佛是被人斜著劈了一斧頭,變得狼狽不堪。 “圣主像怎么會出現損毀?!這座圣主像在這里已經呆了兩百多年,從未出現這樣的損傷……” “這是圣主顯靈了?” “這是圣主在傳遞意旨!最近我們對圣主的冒犯已經夠多了,這次國王主教的任命恐怕真的惹惱了圣主……” “圣主會降下神罰嗎?!” 但凡涉及圣主,無論是不是教廷成員,這個時代的人們總是表現的有些神經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