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不是就好?!迸烷L撫了撫自己的胸部,“雖然府上多一位小少爺也是好事……但是在您這樣的年紀兒子帶回家也實在是太駭人了一些,對您的名聲也沒什么好處。唉, 這孩子不是您的私生子就好……” “這孩子都十一歲了,我怎么生的出這么大的孩子?”戈爾多說。 女仆長再次驚訝了:“十一歲?!這孩子看起來最多也就七八歲……是怎么養成這樣的?” “這些您就不用管了?!备隊柖喟押R虼娜脚烷L懷里, “只是今后海因茨就麻煩您多照顧了?!?/br> 理論上來講, 女仆長有養育孩子的經驗, 由她來照顧最穩妥。她雖然人過中年,體型稍胖,但看起來神采奕奕,說起話來也很和藹的,是照顧孩子的完美人選。 ……前提是海因茨肯聽她的話。 沒過幾個小時,女仆長就來到戈爾多面前訴苦了。 “莫蘭少爺?!逼鋵崙摻欣蠣?,但是對著戈爾多那張臉女仆長覺得喊出老爺兩個字有點不妥,“不是我想要抱怨,可是您帶回來的那個孩子,實在是太固執了!” 戈爾多很高興女仆長只是用“固執”而不是“古怪”來形容海因茨:“發生什么了嗎?” 女仆長深吸一口氣:“您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戈爾多跟著去了海因茨的房間,發現房間的門開著,地毯上沾著一小堆一小堆泡沫的痕跡。他順著蜿蜒的水漬看去,發現海因茨穿著件寬松的白襯衫、身上濕一片干一片,頂著一腦袋的泡沫躲在房間里,看見戈爾多出現的瞬間就朝他沖了過來。 戈爾多:“等等——” 海因茨啪嘰一下砸進他懷里。 被蹭了一身水的戈爾多:“……算了算了?!?/br> 海因茨探出頭,看見了女仆長,眼睛一眨就想轉身逃跑,戈爾多伸出手,毫不費力地拉住了他后頸的領口,然后把他箍在自己身邊,問女仆長:“這是怎么了?” “如您所見,我只是想給他洗個澡而已?!迸烷L疲憊地說,“但是海因茨少爺一直不愿意,即使把他騙進了浴室,他也會找機會溜出來,我們又實在不能按著他洗,怕傷到他……” 海因茨之前剛被放出來的時候不是洗了個澡嗎? 戈爾多問他:“洗澡沒什么可怕的……你在害怕什么?” 海因茨用低啞的聲音回答:“水……好深?!?/br> 聽著他努力說話卻嗓音沙啞模糊的模樣,戈爾多決定還是盡快給他找個正經醫師看看嗓子。但是海因茨既然說水太深,戈爾多倒是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 是浴室的緣故。 這整座宅子,戈爾多最喜歡的就是大浴室的裝修,夠大,且壘成了類似于溫泉的格局。但是大浴室的水比較深,成年人進去也差不多會到腰際,對一個孩子來講或許的確太深了一點。 然而那個浴室卻是主人專用的。女仆長會把海因茨領到那里,卻說明女仆長肯定了海因茨在這座宅子里的地位。 “沒事?!备隊柖鄵]手讓女仆長安心,“我來搞定他?!?/br> 然后他就扛著海因茨去了大浴室,抓著人在里面學了一個多鐘頭的游泳。 海因茨一開始掙扎地像只落水的貓,但是很快就適應了水里的環境,甚至隱隱享受了起來。 因為之前的衣服被海因茨給弄臟了,所以戈爾多干脆就一起泡了個澡。在洗完澡之后他還要負責把海因茨的頭發給擦干……好在這孩子至少會自己換衣服,他對干燥松軟的衣服有天生的好感度,所以戈爾多不必花力氣哄著他穿。 這么幾天下來,戈爾多基本也摸清楚了海因茨的性格?;蛟S是教育不到位的緣故,他很多時候都懵懵懂懂的,也不愛說話,但是只要身邊的大人肯教他(準確的說是戈爾多肯教他),那么他的學習能力就完全沒有問題。他對看不上眼的人不理不睬,而且異常固執,但卻不會隨便發脾氣。 總之……就是個有問題,但是問題不大的孩子。 戈爾多帶他倒沒覺得有多累。但是由于海因茨離不開人的緣故,戈爾多在回到帝都之后確確實實是請了三天的假期陪他,讓他適應新的環境,在海因茨能夠勉強接受女仆長和老管家的投喂之后,戈爾多才放心收拾東西回法院上班——因為萊恩的案子要開庭了。 等他回到法院里的那天早晨,卡蘭滋還關心了他一下:“你回來之后就請了三天假期,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备隊柖鄧@息道,“實際上是忙著養孩子呢?!?/br> 卡蘭滋:“……?” 看卡蘭滋露出了尷尬而禮貌的微笑,戈爾多跟他解釋了一下他把海因茨帶回來的事。 “負責那孩子也沒有更好的去處?!备隊柖嗾f,“倒不如先跟在我身邊?!?/br> “那孩子是有特殊天賦嗎?”卡蘭滋沉吟片刻,問道。 “只是個性格特殊的孩子?!备隊柖嗷卮?,“或許稱得上有天賦……他雖然不愛說話,但是能看得懂許多成年人閱讀的書籍?!?/br> “原來是個早慧的孩子?!笨ㄌm滋點頭。 這世間的天才千奇百怪,也不是只有具備光明天賦的人才有廣闊的未來。 “對了,樞機院那邊如何?”戈爾多問道。 “喬什·普博對收取額外錢財的事供認不諱,但是賄賂的罪名他不認。他說那些錢只是艾德琳娜·特涅蘭為向他表示感謝而私下贈予的?!笨ㄌm滋搖了搖頭,“并且他認為,他申請驅魔的程序完全沒有問題?!?/br> 戈爾多挑眉:“怎么說?” 卡蘭滋嘆息:“喬什承認自己判定不準,導致驅魔對象錯誤。但是驅魔的準則就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所以他認為自己只是‘失誤’了,應當以行權失誤認罪,而不是以被賄賂問罪?!?/br> 《教會法典》規定,賄賂罪最高可判處斬首,但是就失誤的罪名而言,喬什沒有造成過于嚴重的后果,最多也就是被免職。 喬什急著保命,樞機院倒是不怎么樂意了。如果以這種思維判處案件,那么以后牧師們就會失去驅魔方面的權威,樞機院也要被在驅魔許可的發放方面遭到指責。但是如果以賄賂罪被判刑,那么也很糟糕,對教廷的聲譽是個打擊。 如果兩害相較取其輕——樞機院大概會承認驅魔判定出了錯誤,卻否認賄賂罪名。 所以重點就放在了賄賂罪名的裁定上。 “艾德琳娜小姐不愿意陳述細節,這是個大麻煩?!笨ㄌm滋說,“我們已經派人去傳信特涅蘭先生了,但是聽說特涅蘭在你們走后不久就以經商的名義出了遠門……” “他之前還承諾,愿意出庭作證呢?!备隊柖鄵u頭失笑。 “他原來或許是愿意的?!笨ㄌm滋意有所指,“有人上門拜訪過他。但是由于特涅蘭不在被指控的范圍內,即使是我們也無法將他強留下來……是我想的不夠周全?!?/br> 如果比起權勢,那當然是樞機院的威懾力更大。特捏蘭先生只是躲開,沒有站在樞機院那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所以重點還是在艾德琳娜那兒……”戈爾多思考了一會兒,抬頭問,“我覺得還是查查給他批下驅魔許可證的人吧。說不定海因茨的驅魔許可不是他第一次發下的不正規許可?!?/br> “樞機院內部對這些信息是保密的。到了這步,他們應該也已經在掩蓋從前的‘事跡’了?!笨ㄌm滋思考了一下,“不過這些文書一般都會有副本……” “那些副本在哪里?”戈爾多問。 “異端裁判所。一個隱秘且見不得光的地方?!笨ㄌm滋輕聲說道,“因為惡魔的出現常常跟黑巫師的活動聯系起來,所以處理完驅魔事件后都會給異端裁判所一個備份。我勸你還是別去那個地方……案件的事,我們可以靜觀其變?!?/br> 異端裁判所。 存在于教廷機構名列之中,卻從來不于外人面前顯現。 戈爾多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戈爾多暫時沒有去異端裁判所的意思。因為從某種程度來說, 那就是自投羅網…… 上午,喬什·普博受賄一案正式開始審理。 這回戈爾多也是坐在陪審席位上。他觀察了眼位于這場風波中心的喬什本人——發現那是個五十上下的男人,一頭花白的長發編成了發辮, 雙頰凹陷, 臉色枯黑,瘦的有些過分,以至于他走上法庭時像是一副骨架披著長袍飄上來的一樣。 這位被告人一站上庭審臺, 第一件事就是跪倒在地, 痛哭流涕:“圣主在上!是我在播撒福音時濫用了牧師的職權……我為了維護圣主在地上的榮光, 卻違背了圣主良善的訓導,這都是我的愚蠢,我的錯誤!” 戈爾多看著他激情落淚的模樣就感覺一陣不妙。 果然,他對自己不正當驅魔的事情供認不諱, 但是說話也留了一線,認為是自己在沒把握的時候就進行了驅魔——也就是說驅魔并不是無端為之,那孩子身上的嫌疑未除;此外, 他稱賄賂的罪名是“赤裸裸的栽贓、血淋淋的誣陷”,并且說自己早已經將所得的財物盡數上繳教會財庫了。 那副被冤枉的貞烈情態,普通人看了八成會為之動容。 好在法庭是個講證據的地方,戈爾多、羅曼以及其他同行的人都可以證明, 艾德琳娜·特涅蘭曾經供認過自己用大筆金錢賄賂喬什的事實。 “那就請那位夫人出來, 和我對質!”喬什說道,“我倒想問問她,為什么會有如此惡毒的心腸?;蛘摺俏豢蓱z的夫人,定然是有人逼迫她這么說的!” 喬什顯然也是個聰明人。 對于艾德琳娜而言, 當然也是先擺脫最嚴重的罪名要緊。她私下和戈爾多他們說的再多, 也不敵法庭上的證言有力—— 然而艾德琳娜的表現實在出乎意料。她忽然變得十分主動, 在證人席上把自己賄賂喬什的前因后果交待地一清二楚,跟倒豆子似的沒有一點保留。 喬什大驚失色,氣急敗壞地質問艾德琳娜是不是瘋了,而艾德琳娜就像是打了雞血似的精神亢奮,甚至當庭和喬什吵了起來,把喬什噎地懷疑人生。 “我是個惡毒的女人沒錯?!卑铝漳认袷前严胝f的話都說出來了,舌尖都因快意而微微打顫,帶著股兇狠的氣勢,“但你也只是個神棍!無才無德,只會借圣主聲勢的神棍!如果你沒有身上這層神袍你什么都不是,連貧民窟里的鴇公、乞丐和流浪者都比你干凈,他們至少不會居高臨下、冠冕堂皇地騙取他人的錢財!” 艾德琳娜在成為貴婦之前似乎也是鄉野出身,于是喬什一旦反駁,等著他的就是艾德琳娜的素質十八連??ㄌm滋也使了點壞,每當有樞機院的聽證人黑著臉打斷艾德琳娜的時候,卡蘭滋就笑著說“這是對質環節嘛,他們能自由發言的,只要不說些和案情無關的就好”把人給堵回去。 一時之間,法庭成了艾德琳娜的舞臺。這位大膽的貴婦差點把喬什氣得吐血。 羅曼在一旁看得嘆為觀止,眼鏡都差點掉下來:“天哪,這就是女人……不過她今天是怎么了,明明之前死都不肯開口的?!?/br> “其實要讓她開口不難,只是要找對方法?!备隊柖嗌衩氐匦α诵?。 羅曼:“怎么說?” 戈爾多:“上次艾德琳娜不是和特涅蘭吵架來著嘛,里面提到了那個蓋因……后來我又找人去探查了一下,蓋因和艾德琳娜之間果然存在曖昧關系。但是蓋因在我們帶走艾德琳娜的那天就連夜逃走了,還卷走了艾德琳娜的一些財產,特涅蘭先生原本想打斷他的腿都沒有成功。所以我讓人跟艾德琳娜說了一聲:只要她的罪名成立,那么蓋因也是從犯。教廷會不計代價把蓋因揪回來。多了一個人之后,艾德琳娜的罪行就有人分擔了,會獲得一定程度上的減刑,而蓋因也大概率會和艾德琳娜作為同一批罪犯被流放,他們會一直被鎖在一起——” “……也算是雙宿雙飛?!绷_曼低低慨嘆了一聲,“這招可真是厲害?!?/br> “過獎?,F在錢已經沒了,情人總不能再丟,艾德琳娜大概就是這么想的?!备隊柖鄶偸?,“這也要看人的性格。有些女孩兒在情人卷錢逃跑的時候只會以淚洗面,有些女孩兒甚至會慶幸,至少自己的情人逃過了一劫。但是艾德琳娜不是這種人。如果一條船上的人想拋下她獨自離開,那她會不計后果地把船給鑿穿……就像現在這樣?!?/br> “但是‘誘導’這一套并不適合法官?!绷_曼搖頭,“她可以為了和情人在一起吐出真話,也可以為了和情人在一起做偽證?!?/br> “這可不單單是一次審判,這也是一次政治斗爭?!焙鋈挥腥瞬迦肓怂麄兊膶υ?,語氣里帶著淡淡的笑意。 戈爾多回頭一看,是個沒見過的生面孔,不怎么引人注目但是足夠儒雅的面孔,戴著禮帽。 “閣下是?”羅曼問道。 “為親王殿下傳話而來?!彼旅弊?,朝著戈爾多的方向恭敬低頭,“德蒙特親王殿下邀請兩位明晚參加府上的聚會,到時請兩位一定賞光?!?/br> “聚會?”戈爾多笑了,“親王殿下邀請,我當然會參加。你呢,羅曼?” 羅曼有些驚訝,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點了點頭:“……是的?!?/br> “那就期待您們的大駕光臨?!蹦侨朔朔Y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和戈爾多與他身邊的羅曼點頭致意,然后無聲地退場。 那人一走,羅曼就陷入了某種不安之中:“親王殿下怎么會派人請我們參加他的聚會?會進入他的府邸的都不是什么簡單的人物……難道他是想招攬我們進他的派系。還是說,眼下這件案子和親王有關,他想讓我們做什么手腳——” “你放松一點?!备隊柖嗫扌Σ坏?,“一場聚會而已。無論親王殿下想做什么,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意愿來行事就好?!?/br> “你說的輕巧?!绷_曼越想越不覺得這是個機遇,反倒覺得這是場災難,“我哪里有反抗那位的資本。他的行事作風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羅曼如喪考妣的喋喋不休中,庭審暫時告一段落了。喬什居然在和艾德琳娜的對峙中落于下風,罪名成立,即刻將被投進監獄。 戈爾多跟著陪審團的一些年輕人輕輕鼓起掌來。 樞機院主教跑來施壓的事情歷歷在目,喬什的判決顯然是給教廷法院輸入了一針接強心劑。他們沒有向樞機院妥協,這本身是場值得鼓掌的小勝利。 一旁的羅曼則還在傾訴自己的擔憂。 “放松一點?!备隊柖嗾f,“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愿意去,我可以和親王殿下說一聲。我們之前見過面,我覺得他不是那種氣量狹隘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