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常之茸看著鐘溫書面色鄭重,神情間都不再如從前那般輕浮,與李清婉成婚后,他的變化當真是頗大,此番話亦讓常之茸大為感動,鐘府在京中確是數一數二的富商,但也只有他們,肯真金白銀的做出貢獻,其余的富商誰也沒有站出來。 當然,這之中定是不乏李清婉的授意。 常之茸為著這二十個箱子,也鞠躬敬道:“此番,當真多謝鐘府鼎力相助,亦要替我轉言告知清婉,讓她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待她生產時,京中的殪瘟定已破解,屆時我會親自去為她接生?!?/br> 聞得此言,鐘溫書爽朗的笑了起來:“好,我定會告知清婉?!?/br> 京中南城的藥材告急就此解除,甚至這十幾箱的草藥,便能夠撐好幾個月。 而此時的元祺王府內,已是持續了兩個多月的低氣壓,一是因為景帝不讓李淇進宮避難,二是因為他懷著身孕的寵妾連人帶胎都過世了。 李淇一想到那有可能是自己的第一個兒子,便愈發的陰郁,甚至對楊菡冷戰了兩月,他始終認定是楊菡動手將那妾室連同他的孩子一同暗害了。 而此事也確實是楊菡所為,但她自然是不能認下的,討好撒嬌的對李淇兩個月,才將二人的關系緩和了一些。 戌時用晚膳時,楊菡自己僅吃了幾口,便專心致志的為李淇布菜,挑的全是他愛吃的,李淇沒拒絕,她便賣力討好。 一頓飯后,李淇手執茶盞,終于還是問出口道:“鶯姬是不是你將她害死的?” 鶯姬便是那妾室,她原是南營城的一個舞姬。 楊菡身子一頓,面上委屈的不行,眼睛里含著淚珠,嬌聲說道:“殿下,鶯姬之死當真與菡兒無關,我知道殿下心中疼惜她,她亦懷了殿下的子嗣,我雖心中吃醋,但始終都對鶯姬照顧有加,什么好的貴重的都送去她那一份,如今她不甚感染殪瘟身亡,殿下怎能將此事怪罪到菡兒身上?!?/br> 李淇放下茶盞,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楊菡忙抹了眼淚,與李淇正色的說道:“菡兒當真不在意什么妾室,只一心為了幫殿下謀得皇位,早一個多月前,便將殪瘟之血送到了母妃那,只待母妃能夠狠下心來,做下此事,往后殿下的皇位便能夠穩妥大半?!?/br> 李淇聞言,思緒也已從鶯姬之事上緩過神,不論鶯姬的死于楊菡有沒有關系,人都已故,多說無益,他頂多嘆息還未見到那未出生的胎兒。但現下最緊要的都不是這些,而是皇位之爭。 李淇終于出言道:“為何只是穩妥大半?若母妃成功,便逼迫父皇下一道圣旨罷了,本殿定然是名正言順的繼承皇位?!?/br> 楊菡卻有些擔憂道:“有太子在,就怕此事中間會出了差錯,若是能將太子一并去除,殿下便是十成把握坐穩那把龍椅?!?/br> 她這話,李淇自然也是知道,可他煩便煩在,手中有著能夠致命的殪瘟之血,可卻始終近不了李溯的身。 “他手下的蘇廣和那批影衛,皆非善類?!崩钿棵嫔庼?。 楊菡同樣蹙眉,如今想要暗害李溯,確實難,雖然他們手中還有不少死士,可若是出動了死士,成功弄死他還好,若是沒死,這便是以下犯上之罪,一著不慎,吃虧的反而是元祺王府,到時便再無翻身之日。 思及此,楊菡想了許久,忽的眼前一亮,抬頭說道:“殿下,不妨我們便從他身側的人下手,那常之茸身在南城不好動手,但據我所知,他女兒李思知并未留在東宮,而是在京中的元延王府內,若是有了李思知做人質,他定不敢輕舉妄動?!?/br> 李淇臉色緩和了一絲,覺得這個法子甚好,他暗沉的眼中閃過一抹狠勁,思慮了片刻后,出言說道:“此法雖好,但只可成功不能失敗,便待母妃在宮中下手后,我們再做行動,要讓那李溯來不及救駕?!?/br> ※ 四月初時,李溯派影衛告訴了常之茸,這兩個多月來,每月都會有一個元祺王府的小丫鬟前去南城堆積尸體的地方,且她鬼鬼祟祟,在尸體處停留一盞茶的功夫,便急匆匆的離去。 而除了這個丫鬟,便再沒有人敢去堆積尸體的地方徘徊。 常之茸得了消息后立即蹙眉,想必李溯也應當知道,此事定是與元祺王府有關了,且多半便是楊菡所為。 當日酉時,常之茸跑去街巷與李溯會面,招呼都來不及打,便焦急的說道:“殿下,若是近日得空,須趕快進宮?!?/br> 李溯輕撫她的后背,為她順著氣,皺眉問道:“為何要入宮?” 常之茸面色憂慮,心焦道:“恐怕元祺王府之人會心懷叵測,對皇上下手?!?/br> 李溯眉頭緊皺:“你的意思是,瑜貴妃許會將殪瘟之血用在景帝身上?” 常之茸想到上一世蹊蹺的情形,便點頭說道:“若是他們當真敢暗中逼宮,皇上出了事,下一個遭殃的便是殿下了,如今殪瘟的解藥還未研制出,皇上不能在此時出事?!?/br> 李溯聞言,便知曉了事情的嚴重性,景帝若是感染殪瘟人之將死,瑜貴妃定會將他拿捏的死死的,不會讓他好過,景帝本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屆時恐怕瑜貴妃提出什么要求,景帝興許都會答應。 “明日辰時,我便進宮?!?/br> 李溯沉下聲,常之茸聞言放心了些許,但還是忍不住再三告誡道:“你自己亦要小心,平日的膳食多加注意,莫要讓生人近身,王府內亦然?!?/br> 李溯將她的憂心之處一一應下。 而這日戌時,日頭剛落,景平宮內,瑜貴妃正盛裝出席,陪著景帝用膳。 皇宮便好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外界的殪瘟隔離開來,宮內依舊是一片安逸平和,景帝的生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今日得知瑜貴妃親自為他做了一桌美食,景帝自然賞臉前來用膳。 自從他登基之后,瑜貴妃便再未下過廚,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來了興致。 看著一桌的好酒好菜,景帝吃的津津有味,還滿意的夸贊道:“瑜貴妃的廚藝,于二十年前,絲毫未變,仍是如此讓人食欲大開,往后這宮中的御廚,怕是都要向你討教了?!?/br> 瑜貴妃聞言,自然也心情愉悅,她雖許久沒有進過御膳房那等烏煙瘴氣之地,可這手藝依舊是在的,從前于王府內,剛剛嫁給景帝時,她便時常親自動手做膳,每次景帝都能吃的盆干碗凈意猶未盡,只是后來景帝登基,后宮的嬪妃亦多了,肯為他下廚的便不止瑜貴妃一人,而瑜貴妃亦失了寵,自那以后,她便十分厭惡此等行徑,亦再也沒有進過御膳房。 而今日,她實在是于景帝有所求,遂才放下身段,進了一次御膳房。 “皇上慢些吃,若是不夠,臣妾明日再為殿下做一桌便是?!辫べF妃笑著為景帝斟茶一杯。 景帝放下筷箸,握著瑜貴妃的手,側目間,越看貴妃越覺得她竟和初嫁自己時一樣,眼含愛慕,柔情款款,濃妝淡抹,雖不及姬貴妃妖艷,卻也是風韻猶存。 立時一頓飯便忘了前幾個月是誰在乾元殿哭鬧不止,因此禁足,現下好一番握著瑜貴妃的手撫摸搓揉。 “朕的愛妃待朕如此矢志不渝,朕怎舍得你再次進出御膳房那等下人之地,朕應當好好疼惜你才是,這些年,讓愛妃受累了?!?/br> 景帝笑語晏晏,溫柔似水,瑜貴妃的面容羞紅,嬌嗔的看著景帝,這么多年來,難得有了番小女兒姿態。 她心中回想到自己這十幾年在宮中沉沉浮浮,始終沒有出頭,如今好不容易做了貴妃,思及當年種種,心情亦是難以平靜,她確是在宮中受了不少苦。 從初時對景帝的nongnong愛意,到后來失寵的失落,又因愛而不得焦心數年,直至誕下李淇,瑜貴妃才徹底的想開,不再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愛意而糾纏,將一切的重心都放在了六皇子身上,現如今,她已是對景帝沒了什么情愫可言,但想起過往,仍不禁唏噓,眼前之人,畢竟是令她情竇初開也許下過海誓山盟的男人啊。 “皇上若是喜歡臣妾做的膳食,臣妾便不覺累,愿意如尋常百姓夫婦那般,親手為皇上做一輩子的飯菜?!辫べF妃深情道:“臣妾只有一事所求,求皇上讓六皇子入宮避難,待京中殪瘟過后,再讓他出宮便是?!?/br> 前一句,景帝還笑的合不攏嘴,后一句,勾起的唇角便瞬間扯平,面露不滿之色,他出言道:“愛妃若是執意提及此事,朕只能稍后便回乾元宮,在此待不得片刻?!?/br> 見景帝面色不悅,瑜貴妃忙一改嘴臉,笑著說道:“皇上莫惱,是臣妾說錯話了,往后再不提此事,再不提?!?/br> 說著瑜貴妃便拿起酒盞,自罰一杯,景帝這才面色升溫。 而瑜貴妃心中方才存留的那抹溫情,此時已然稀碎,她心中出奇的平靜下來,看著眼前之人,再憶不起曾經的剎那芳華,琴瑟之好的點點滴滴,只余下一抹自嘲,一抹恨意,一抹蒼涼。 晚間,景帝見瑜貴妃當真沒再提那些要求,自然與她一陣歡-好,讓他沒想到這上了年紀的女人,床第間亦是別有一番滋味,將他服侍的極為妥帖。 事后,瑜貴妃還親自披著衣衫下榻,為景帝倒茶水潤喉, 景帝靠坐在床榻之上,看著瑜貴妃半是赤-裸的身子,頓時又起了一陣邪火,只盯著那身子看了,絲毫沒瞧見瑜貴妃背著身,手中握著一個潔白的小瓷瓶,從里面倒出一滴暗紅色的液體,混合進茶水當中,片刻便與淡黃色的茶水融為一體,茶水的顏色深了一絲。 瑜貴妃笑著將茶盞遞到了景帝的手中,景帝不疑有他,當即便喝下了,只是入口后,他才皺了皺眉,覺得味道有些古怪的苦澀。 瑜貴妃心中緊張,她立即接過空空如也的茶盞,佯裝擔憂道:“皇上,可是茶水涼了?臣妾這就叫人再去端一壺熱茶來?!?/br> 此時景帝口中的怪味已退,他搖搖頭,拉著瑜貴妃的手,一個用力就將人帶入懷中,有些急色道:“朕看愛妃還有力氣下榻,朕應再努力一番才是?!?/br> 瑜貴妃在他懷中嬌笑,心中的緊張頓時松懈下來,二人又是一陣翻云覆雨。 翌日,李溯以有要事相報入了宮,景帝接見他時,精神飽滿,紅光滿面。 見他如此,李溯便將宮外的情形一一上報給了景帝,最終提及了一句道:“為了父皇的安危著想,往后膳食都應仔細查探,后宮最好也待殪瘟過后再去,父皇千萬保重龍體安康?!?/br> 景帝見太子如此關心自己的安危,甚是欣慰道:“無妨,朕昨日才從景平宮用過膳,膳食皆是瑜貴妃親手烹飪,安全的緊,太子便莫要久留宮中了,待宮外殪瘟形勢落定后,再行入宮?!?/br> 李溯聞言頓時蹙眉:“父皇時常去景平宮用膳?” 景帝微愣:“只有昨日?!?/br> 李溯再次問道:“可有味道不對的食物?今日父皇身子有何不妥之處嗎?” 景帝聽了這話,頓時不高興了,眉頭皺起,面色沉下,他出言說道:“太子這是何意,你所言難道瑜貴妃會害朕不成?” 經歷了一夜的顛鸞倒鳳,此時景帝心中還念著瑜貴妃的好呢,今日都已翻了瑜貴妃的牌子,還想要宿在景平宮幾日,遂今晨一聽聞李溯說的話,景帝自然不樂意了,而且皇宮防衛做的如此密不漏風,連殪瘟最嚴重的之時宮內都安然無恙,幾個月過去了,現下他更不信會有殪瘟傳入宮中。 李溯站在殿下,沉默不語。 景帝有絲不耐,朝著他揮揮手道:“沒事你便退下罷,不要隨意入宮?!?/br> 第85章 . 脅迫 “你也配與之茸相提并論?”…… 將李溯轟出宮后, 景帝下旨,殪瘟沒有結束之前,宮外不論是何人沒有自己的允許, 都不得入宮, 皇嗣亦然。 景帝為著自己的安危, 每日晨起都會喝下一碗預防湯藥,但他不知道的是, 那帶著殪瘟的血液入腹后, 便是什么藥物都解救不得了,除非能夠找出解藥的配方服下。 李溯出宮后, 便做了最壞的打算,景帝想必已是兇多吉少。 他將此事告訴了常之茸,亦將自己的打算說與了她。 “若景帝過些時日出現了殪瘟病癥, 我便帶人強行入宮, 在景帝身側安插人手,以防瑜貴妃有其他陰謀,但屆時恐怕我會無暇顧及京中殪瘟一事,便全權讓朱丞相接手, 解藥亦是越快配出越穩妥?!?/br> 常之茸聽聞后, 心中忍不住暗罵一聲景帝愚蠢,她銀牙一咬:“這、這皇上怎么能如此不聽勸,竟還將你趕出宮?!?/br> 恐怕最后連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曉。 這是常之茸第一次敢如此背后質疑景帝, 她實在是體會了一把皇上不急太監急的滋味, 李溯進宮不就是為了保全他嗎, 他竟還怕李溯將宮外的殪瘟帶進宮里,胡亂下旨,可真是為了自己的命, 全然不顧其他,更不要說京城中的百姓了,恐怕在景帝心中都不值一提。 無怪乎景帝上一世罹患殪瘟后身亡! 但心中再憤慨,常之茸也知道景帝死了對李溯沒有一點好處,更不要說景帝的命拿捏在瑜貴妃手中了。 “殿下,你若強行入宮,瑜貴妃興許還會強扣下一個抗旨的罪名,輕著說是抗旨入宮,就怕她還要加一個造反逼宮欲加之辭,到時見不到景帝,任憑瑜貴妃一張嘴胡亂定罪,百口莫辯,如何是好?”越想常之茸越懊悔不已,她十分自責,急的眼眶都有些紅了:“怪我,我若是多想幾分,便不會是今日如此被動的局面?!?/br> 她本就早已知道這些事情,只是沒有猜透其中的利害,不曾想瑜貴妃真的有膽量,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導致現下的情形,左右都于李溯不利。 見常之茸這般,李溯攬住她的腰身,抬手輕柔的將她眼角的濕潤抹去,安撫道:“莫慌,有我在,此事如何也怪不得之茸?!?/br> 常之茸紅著眼,吸了吸鼻子,她怎能不慌,如今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優勢,從前她還能借著前世的記憶,知道未來會發生些什么,可現下她的記憶只截止到元初二十四年的四月,后面再如何她便不知道了。 不知道殪瘟是何時結束,不知道李溯是否順利登基,這些不確定的因素都讓常之茸心神慌亂。 李溯看得出她眼神中的無助,他從未見過常之茸這般,亦不清楚她心中的顧慮,但李溯會心疼,很是心疼,他抱緊眼前人,微微低頭仔細的看著常之茸,出言安慰道:“之茸為殪瘟之癥已付出太多,余下的,便都交給我,好嗎?” 他溫柔堅定的話語在耳邊,讓常之茸瞬間便鎮靜了下來,她抬眼看向李溯,輕輕點頭,眼中滿是信賴之情,張開雙臂回抱住李溯,埋首在他懷中輕聲道:“好,我信阿溯?!?/br> 二人分離后,常之茸回到蓬內,與太醫們一起奮力尋找解藥中的最后一味適配草藥。而李溯,也將京中北城的事宜都盡數交接給了朱丞相,接手代為管轄的,還有其子朱彥策。 起初朱丞相并不明白,太子將自己的事宜交付給他是何意。 直至十日后,宮內傳出一則驚天的消息,景帝有了殪瘟癥狀,渾身顯現出青黑色的斑點。 此消息一傳出,整個京城又陷入了一片sao亂。 朱丞相疑慮之余,結合這些時日以來發生的事情,瞬間便猜到了什么,心中暗道一聲不好,他沒想到會有人膽敢在如此危機之時,直接對景帝下手,太子不會做出如此不利己之事,那么可疑之人,不用言說定是六皇子與瑜貴妃。 此時的乾元殿內,景帝正站在銅鏡前,看著自己手臂與脖頸上才剛微微顯現的青黑色斑點,面色慘白,瞳孔震顫,他回過身來,驚恐萬狀,對一旁的太監道:“快!快將所有太醫宣入宮內,快去!” 景帝立刻下旨,讓太醫與太子回宮,然而這旨意還沒宣下去,半路就被瑜貴妃的人截住了,連同景帝身側的總管太監,亦被扣留在了景平宮。 瑜貴妃平靜的坐于桌前,看著往日里需跪下迎接,這無上尊崇的圣旨,冷眼旁觀的,抬手便將它投擲到了火盆內,燃燒成灰燼。 皇宮外,景帝感染殪瘟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僅僅半個時辰,整個京城的人都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