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這趟出差還是曲成圓鼓勵郭二妞去的，她本來就是理科生, 數學特別優秀, 早點引導她接觸科研類的項目，好過讓小姑娘一直在田里干活耽誤了未來前程。

    月明星稀，長夜漫漫。

    曲成圓每晚都看月亮，天上那顆彎彎小月牙, 已經變成了大玉盤。

    扳著指頭數著日子, 眼看著男朋友和閨蜜終于快回來了, 曲成圓覺得自己即將恢復元氣，干活的時候力氣都大了很多。

    沒想到林云提前回來了，其實她之前不幸小產, 按照老規矩, 要做個月子調養好身體再回農場。她似乎很低落, 主動要求結束休假回農場。

    回來后的林云身材依舊浮腫，臉色蒼白，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個才十八歲的少女，雛鳥一樣可憐。

    她一個人孤零零在田埂的另一頭干活，面無表情，看不出具體有什么情緒。她的一雙眼睛，以往充滿高傲和戾氣, 如今像蒙上了一層薄霧，隱晦不定。

    曲成圓看了她一眼，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聽說她一回來就去找王指導員，要求回歸田野從事體力勞動，不想再回倉庫那邊工作。

    畢竟孩子是在那里沒的，當母親的傷痛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平復，難免會觸景生情。

    迎上曲成圓的視線，林云緩緩走向她，淡淡道，“聽說那天是你發現了我，謝了，我不想欠你什么?！?/br>
    曲成圓先是愣了愣，隨即道：“我本來就是要去倉庫，如果我不去，晚一點別人也會去?！?/br>
    “嗯?！绷衷频椭^，心不在焉。

    “你還年輕，將來孩子會重新回來的?！鼻蓤A平視著她，忍不住低聲安慰。

    “都是我的錯，那晚我不該跟他吵架?！绷衷铺痤^，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儼然換了副眼神，像對另一個人說話似的，喃喃道：“來不及了，一切都晚了，晚了......”

    “林云?！鼻蓤A發覺她的瞳孔無法聚焦，試著叫醒她，“你可以從頭再來，就從這一秒開始?！?/br>
    林云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對不起，那次是我故意讓你掉坑里?！?/br>
    想了想，她又重申了一句，“曲成圓，我不欠你什么了?！?/br>
    曲成圓隱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她又想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對。

    “林云?！?/br>
    “嗯？”

    “你......”曲成圓想了想，嚴肅道：“林云，你好好休養，等恢復之后正式跟我挑戰一次?！?/br>
    她故意說了這句話，想讓這個失去孩子的年輕母親覺得生命里至少還有個盼頭。

    林云腳下頓住，臉上的肌rou抽搐了一下，語氣卻明顯比之前輕松了些，“好?！?/br>
    *** ***

    林云失蹤的消息是第二天一早傳來的，負責倉庫交接的知青，找了半天找不到她。

    問她新宿舍的舍友，也說她一夜未歸，她們以為她回倉庫睡了，誰也沒有引起警覺。

    曲成圓聞言，胳膊上的汗毛豎起來，心里狠狠暗道一聲不好。

    林云昨天的狀態，特別不對勁，極其反常。一個向來高傲的女子，卻像交代遺言似的說話。

    遺言？??！

    曲成圓直覺很不對，忙跑去王指導員的辦公室，“王指導員??！”

    王富貴剛點著的煙，還沒抽一口就被她嚇得掉在地上，老王驚愕道：“急、急什么！”

    曲成圓把林云的異常表現跟王富貴一說，他方才恍然大悟，頓時有了和曲成圓一樣的預感，火速交代：“小曲，你回去叫上大家，先別干活，都去給老子找人?！?/br>
    農場的知青們即時分成了三隊：一隊留在農場里面找人，第二隊往通向紅星農場和小鎮的路上搜索，第三隊往九嶺山方向搜尋。

    豐收農場附近有一座九嶺山，主峰海拔約1500米，與塔里木盆地北側的天山山脈延綿相連。農場的知青們曾經在那里完成過軍訓的最后登山演習。

    曲成圓跟著第三隊往九嶺山方向趕去，九嶺山下有片小湖，她路過的時候，扭頭看了眼，湖面波光粼粼，她下意識還是認為林云應該不會想不開而投湖。

    偏偏今天凌晨下了場小雨，山路變得泥濘不堪，沒走幾步，已經滿腳是泥。

    天陰沉沉的，連太陽也隱藏在云層后。

    明明是上午，卻給人一種傍晚的錯覺。

    第三分隊的九個人，分成每三人一組，每組保證有一個男同志。曲成圓、陳丹和管濤分在一組。

    看著管濤的高大身影，跟柏宣一樣的腿長手長，曲成圓莫名生出一股安全感。

    陳丹擔憂：“林云不會想不開吧？她還那么年輕，其實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br>
    曲成圓記起昨天她的神情，回想起來，那雙眼睛里不僅僅是絕望，而是生無可戀，“昨天我也勸了她，重新開始就行，她當時狀態不對勁，估計都沒聽進去?！?/br>
    陳丹道：“鬧了這件事情，她在農場也沒有個能傾訴的對象，要是有人能多勸勸她就好了?！?/br>
    “對了，昨天林云倒是跟我說了件事，說后悔那晚不該跟他吵架?！鼻蓤A拄著根棍子當登山杖，邊走邊四處張望。

    “哦？林云同志看上去挺文靜，還會跟別人吵架？”一旁安靜的管濤突然出聲。

    “可不是么?！鼻蓤A沒說下去，畢竟林云平時在男知青面前塑造的形象不太同，這個時候她也不想在人后評價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