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一個人的初見與告別(第四個世界)
“霍穆?!?/br> “嗯?”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 “是未來的某一天?!?/br> 霍穆第一次“見到”木木,并不是她以為的回國后。 有一年,他跟隨經紀公司的董事長拜訪譚書記,他知道高層已經跟譚書記說好,讓他與書記的大女兒相親。 自從他進到這個圈子,身體就不再屬于自己,這種感覺常常讓他覺得窒息。 他忘記在哪本書上看到過這樣的一段話,“命運是向前行駛的巨大車輪,而渺小的人類只能依附在車輪上,無奈地跟隨前行,卻無法決定它的方向?!?/br> 他覺得自己的每一天,都在跟隨慣性前行,卻不知道到底什么是自己真的想做的,什么是自己真的想要的。 譚書記家的客廳有一個打了燈的百寶架,上面放著很多照片,大都是他和國家領導人的合影。譚書記應該是樂于讓客人欣賞這些合影的,于是借口打電話,離開了客廳。 董事長帶著他一邊看合影一邊說“小霍,你要惜福,一個離過婚的人,再出名又怎么樣,能在圈子里找個女藝人就不錯了。如果不是公司看重你,這么好的機會不會輪到你。你看看,譚書記已經是中央候補委員了,以他的年紀,還有希望往上走呀?!?/br> 霍穆看著那些照片,覺得人生太荒謬了。 曾經一個地方的紀委書記,就能搞得他家破人亡,現如今,他居然能接觸到這種級別的領導。 然后,他看到了一個女孩子的照片。 是一張特寫,鏡頭推得極近,除了前景的臉,背景只能根據色調猜出來是在海邊。 女孩大概不到二十歲的樣子,很青春的一張臉,但是眼神卻不像是一個孩子。她的長相跟他在圈子里見到的那些女星不同,非常的端莊大氣,不知道是家教帶來的影響,還是她本身的氣質。 女孩盯著鏡頭,沒有笑,瞳孔是深深的黑,好像看的不是鏡頭,而是鏡頭后的攝影師,又或者是在看照片的他。 他見過太多被拍攝的人,要么是故意不看鏡頭,那么是對著鏡頭做出各種各樣的表情,可是女孩這種盯著鏡頭卻仿佛沒有看到一般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抓住了他。 當然,他必須承認自己的庸俗,女孩有一張很美的臉,否則不會讓他一眼就留意到,可是美之外,又有一些別的東西吸引住了他。 后來,他親眼見到了女孩才明白,女孩眼里有著與他一樣的神情。 那是慈悲。 他們明白命運的無奈,并默默接受,可是并不怨天尤人,反而感謝生命中那些最微小的溫暖和善意。 或者說,對人生不抱希望,但仍然期待美好的事物。 如果說他是因為自己跌宕的人生才能最終擁有這樣的眼神,那么女孩為什么如此年輕就有如此的感悟? 霍穆不知道,木木在年少時,就無數次思考了生死與愛欲,在拍照的那個年歲里,木木已經明白思考是極無用的事情。 董事長與譚書記聊得很好,譚書記說讓大女兒跟他自己接觸,他們做長輩的不要插手,可是霍穆明白,他的事情,公司是一定會插手的。 當然,他也可以魚死網破,與公司20年的合約還有四年就會到期,他并不缺錢,大不了被雪藏,以后做點小生意養老。 可是,他想認識這個女孩。 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只為自己考慮地想要一些什么。 他看到他們的家庭合影,女孩應該是譚書記的小女兒。 而與大女兒相親,是他接近這個家庭的唯一機會。 “12月25日是什么紀念日嗎?” “是我跟公司合約結束的那一天?!?/br> 也是我終于向你表白的那一天。 更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在霍穆40歲那年,他與公司的合約終于到期。 公司當然是想續約的,他們本來只想買他的青春,后來卻發現他的成熟更有價值。 他沒有續約,但是同意入股,未來也會繼續保持合作。 在圈子里混了20年,他明白雖然公司當年趁他少不經事狠狠坑了他一把,但是也不算是虧待他。 很公平,就像去買東西,也許價值連城,但是賣的人不識貨,只要100塊,你不會告訴他其實那樣東西值100萬。 至少,該給他的機會公司都給了他,至于背后的那些艱辛,本來就是自己的事情。 他與經紀公司是在20年前的12月25日簽約的,那時他還不知道什么是圣誕節,等后來知道了,覺得可能是暗示這是他另一種人生的開始。 合約的最后一天,在法國出席完代言品牌的平安夜活動,他的工作宣告結束。 很奇特的感覺,并不是覺得自由,或者解脫,如果藝術一點來說,就是大徹大悟吧。以前如果說還有一些放不下的東西,在那個時刻,他突然可以放下了。 除了譚木木。 他跟譚水水之間其實沒有過什么,她不愛他,也清楚他不愛她,但她需要他的名氣來幫她贏得更多的關注和更好的男人。 他和譚水水通了一個電話,兩個成熟的人不用說得太清楚,就明白了彼此的立場。 于是,所有可能牽絆他和譚木木感情的人和事,都不再存在。 他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不那么著急,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譚木木的理想是拍電影,也許他會等待她回國進到圈里來,也許他們會有很多的機會相識,更自然,更接近。 他知道,譚木木是喜歡他的,卻因為他和譚水水的關系而一開始就對他的感情宣判了死刑。 不過他并不后悔。 他覺得自己性格里有一種賭徒心態,比如簽約經紀公司,比如接受與譚水水相親,他不確定后果,但是卻不怕ALL IN(押上全部籌碼)。 他有膽量,也有耐心,其它的,只看命運的安排。 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 (畢竟,明天是另外一天了。) 他知道,障礙仍然很多,但至少,這一次,他可以給她一個完整的自己。 與譚水水通完電話,他沒敢第一時間聯系譚木木,反而一個人在塞納河邊的小酒館喝酒,等待午夜十二點的到來。 盡管有時差,但他還是希望可以在12月25日,以全新的身份向譚木木告白。 在法國,平安夜的氣氛很濃,到處都是相戀的情侶,他們一起倒數,擁抱,親吻。 很溫暖,很幸福。 過了午夜十二點,他給譚木木發了一條短信。 “我想我終于有資格告訴你了?!?/br> 非常含蓄,但是他知道她會明白。 因為時差的緣故,法國的午夜十二點是中國的早上七點。 他在內心猜測著譚木木什么時間起床,什么時間看到他的信息,又會怎樣回覆他。 不論她接受還是不接受,他都希望她是快樂的,而不用像他一樣飽受折磨地等待。 在小酒館里坐到打烊也沒有等到回覆,他打算回酒店繼續等。 遇到劫匪的時候,他非常配合,盡管聽不懂對方說什么,但他馬上掏出了錢包。他知道中國人在這邊總是比較打眼,特別是游客,因為身上現金多。 只是他把一只手揣在兜里,緊緊握著手機,那是最新款的iPhone,卡很難取出來。 這樣重要的日子,他不希望她找不到他。 他怕她失望。 劫匪叫著什么,他聽不懂,對方卻猛地拿刀捅了過來。 他最后的記憶是屏幕摔裂的手機,居然還能亮。 他就那樣盯著手機屏幕,直到一片黑暗。 譚木木在某一年圣誕節那天,收到了一條奇怪的短信。 號碼很長,內容全是亂碼。 她隨手刪掉了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