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傅云開的汗都下來了。 “陛下想也知道,邊關局勢不穩,一旦有戰事,傅家名下的田地有可能顆粒無收。臣聽聞大理寺有田莊發賣,便讓云朗去問問。只是覺得京城有個田莊,母親心里會安穩一些,并沒有別的意思?!?/br> 傅云開年紀不大,卻打從十四歲起,來往于邊關與京城,時常被蕭圪召過來詢問戰事,御前應對已很有經驗了。 他知道,蕭圪一旦生氣,是最恨別人吱吱唔唔推卸責任、百般找借口為自己開脫的。如果你坦坦蕩蕩,把心里的一些私心說出來,反而能獲得他的諒解。 “估計是臣的二弟云朗不懂事,在言語上沖撞了張大人。臣弟雖頑劣,但要說對張大人有不敬之心,對大理寺指手劃腳,是萬萬不敢的,還請陛下明察?!?/br> “另外,如果臣弟不懂事,強買了某位大人家欲買的田莊,臣回去定然讓他退回去,并領他親自向那位大人賠禮道歉?!?/br> 蕭圪也知道張常慎那狡猾的老頭兒,說話多多少少有些水份。沒準就是傅云朗那毛頭小子不會說話辦事,惹得他不快了,趁機跑到自己面前給傅家上眼藥。 文臣和武將歷來就沒個消停的時候?,F在邊關不穩,他也不可能懲罰傅家,不過是訓斥幾句。 “令弟今年也十五了吧?朕記得你十四歲就已上戰場殺敵了。你轉告你母親,就說朕的話,溺子如殺子,也該讓令弟擔起自己的責任,別整日里招貓逗狗,不干正事?!?/br> 傅云開暗松了一口氣:“是,陛下,臣一定轉告母親?!?/br> “去吧,好好處理這件事。別讓人說你們平南侯府閑話,更別讓人說朕虧待你們,逼得你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待下回大理寺還有田莊發賣,朕讓張常慎給你們留著?!?/br> 傅云開的汗又冒出來了:“臣不敢。陛下的治下乾坤朗朗,大理寺發賣罪官田宅并不常見。臣想要田莊,找中人詢問即可,不敢勞煩陛下和張大人?!?/br> 大理寺處理的除了大案、要案,就是朝庭命官的案子。而發賣的也往往只是罪官的財產。要是皇上剛才的話傳出去,朝中大臣們莫不以為他們平南侯府盼著大家出事,好覬覦他們名下的田宅?這個罪名,他們平南侯府可背不起。 見傅云開這樣子,蕭圪心里的氣這才消了一些,笑道:“別緊張,朕也就隨便說說。行了,去吧?!?/br> 傅云開這才叩首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傅云開才發現,自己背脊上衣衫都被汗打濕了。他望著翹起的飛檐,輕吐了一口濁氣。 “二公子在哪兒?派人尋他回家?!备翟崎_一上馬車,就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他覺得,在家里比在邊關還要累。心累! “是?!彪S從答應一聲,飛快上馬,朝平南侯府而去。先回府上打聽,要不是再,再轉到別處。 其實傅云朗從大理寺回來,就一直老實呆在家里,沒有出門。他唯一的一個舉動,就是派人去打聽趙如熙和康時霖的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趙如熙怎么就跟康時霖、吳宗扯上關系,成了吳宗的小師妹了呢? 傅云開的隨從來尋他的時候,傅云朗正聽小廝稟報打聽到了消息:“……據說是趙姑娘畫出了一幅特別像真人的畫像,就是枯木先生的畫像,最后枯木先生愛才心切,將她收入門下,成為了自己的關門弟子?!?/br> 第231章 鞭策 傅云朗的精神有點恍惚:“什么時候的事?” “在……在公子跟著五皇子去江南的時候?!毙P一面瞧著傅云朗的臉色,一面道。 傅云朗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沒有動彈。 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想問問世上有沒有后悔藥,能不能時光回溯。 想想吳宗今天的態度,想想枯木先生那脾氣,他這做法不亞于捅了馬蜂窩,他深深感覺自己頭頂已經被一片烏云籠罩住了。 “大哥在哪兒?”他有氣無力地問道。 隨從還沒說話,一個冷冷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我在這兒?!?/br> “大、大哥?!备翟评氏袷潜皇裁聪U了一般跳了起來。 傅云開在傅云朗面前站定:“我讓你問問,結果你不問,自己直接跑去?跑去也不好好說話,反而得罪人!你真以為咱們平南侯府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不成?剛才皇上問我,是不是缺了咱家吃的穿的,你知道我當時是什么感覺嗎?我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br> “我、我……”傅云朗囁嚅著道,“我不是想著,自己去更顯得鄭重嗎?” 像這樣找大理寺買田宅,一般不會自己親自出面。要是不能成交,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所以都是托人問一問。要是能賣,皆大歡喜;要是不能賣,也不傷了彼此的和氣。 “鄭重?你就是這樣鄭重的?你前兒個還找秦沖打聽魏氏的事,今兒個就不知道找他,反而自己親自上場?”傅云開氣得拳手握得死緊,生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就要給他幾拳。 “我說你那腦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為個娘兒們就要死要活的,到了辦正事的時候卻啥也不懂。真是白瞎吃了這么多年的飯?!?/br> 傅云開指著外面道:“去,到那里跪著。敢把臉丟到大理寺再丟到皇上面前,你就得承受家法處置?!?/br> 一聽家法兩個字,傅云朗就打了個哆嗦,嘴里連忙認錯:“哥,哥,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以后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再也不會這么莽撞了?!?/br> “你去不去?”傅云開瞪著他,“長兄如父。父親不在家,我非得替他好好管教管教你不可?!?/br> 他指著外面,厲聲道:“去跪著。我數三聲,再不去,再加十鞭?!?/br> 傅云朗一聽,只得老實去院子里跪著。 他們的爺爺一向信奉“棍捧底下出孝子”,很舍得對自己兒子下狠手。他們的父親就是這樣被打成材的,所以把傅家這個傳統就繼承了下來,并且發揚光大。 他覺得,作為武將的兒子,挨打是一種技能。只有扛得住打,才能在戰場上英勇殺敵。 所以別的府上孩子犯了罪,要不是罰抄書,要不就跪祠堂,而平南侯府就是被鞭策。小錯五鞭,中錯十鞭,大鞭十五鞭。那鞭子抽人賊疼,被抽十五抽,能半個月下不來床。 傅云朗是幼子,平南侯夫人向來疼愛他。長這么大以來,他還沒怎么被鞭打過。倒是傅云開,因為是長子又是世子,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小時候沒少被鞭子抽。 所以傅云開覺得,他之所以成材,就是從小被鞭子抽的。弟弟之所以這么大了還啥也不懂,屢屢辦蠢事,除了心眼被女人迷了,腦子被shi糊了之外,就是欠抽。 鞭子沾了水,抽一鞭下去就皮開rou綻。傅云朗直接慘叫出聲。早已有護院按住他,不讓他動彈,又有人把一塊濕布塞到了他的嘴里,免得他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了。 這院子里有不少人,除了傅云開進來時帶進來的下人,還有傅云朗的小廝、隨從。 早在傅云朗到院子里跪著時,就有人偷偷跑出去稟報平南侯夫人了。等到平南侯夫人到時,傅云朗已被抽了五鞭子,快要疼暈過去了。 “云開,云開啊,你饒了你弟弟這一回吧。你跟你爹在邊關,幾年不回家,我就跟云朗母子倆相依為命啊。你要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弟弟一塊兒去,免得礙了你們的眼,讓你們在邊關過得不夠瀟灑?!?/br> 平南侯夫人很有經驗,傅云朗小時候她沒少這樣護著兒子。一進院子她就撲到傅云朗身上,讓傅云開的鞭子再也落不下去。 傅云開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淡淡道:“娘,我剛從陛下那里回來。陛下讓我轉告你幾個字:溺子如殺子。如果你不讓我罰他,我一會兒再去殿前跪著,讓御衛給我打完剩下的鞭子,再求陛下賜下墨寶,把這五個字掛在您房中,時刻提醒你如何做一個好母親?!?/br> 平南侯夫人的哭聲一頓,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兒子。 “另外,等云朗的傷好了,我就送他去軍中?!?/br> 傅云朗見了母親來,哀嚎聲本來一聲高過一聲??陕牭叫珠L這句話,哀嚎聲戛然而止。 “哥,你、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他看看兄長,再看看母親,真正傷心地哭了起來:“娘,您勸勸大哥吧。您跟我說過的,我不用去邊關?!?/br> 傅云開看著已經十五歲仍在母親面前撒嬌的弟弟,太陽xue直跳,越發堅定了送傅云朗去軍中的念頭。 他搶在平南侯夫人面前開口:“娘,你也別說他去了軍營,你身邊孤單的話。反正我也得等成了親才能去軍中,這段時間就由我來陪伴您,讓云朗去邊關陪爹爹吧。如果您現在舍不得他吃苦,等以后……如果我跟爹爹在邊關有個三長兩短,他如何撐得起這個家?溺子如殺子,陛下這句話,您需謹記?!?/br> 說著,他對平南侯夫人帶來的丫鬟婆子道:“把夫人拉開,免得誤傷了她?!?/br> 傅云開雖年紀不大,但在邊關風吹日曬的,上過戰場,又是領兵的將領,比一般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更顯得成熟,冷著臉更有一股肅然冷冽的氣勢。他這番話,便是連平南侯夫人都被震住了,更不用說丫鬟婆子了。 丫鬟婆子連忙上前去扶平南侯夫人起來。 第232章 自己選親事 平南侯夫人一被扶起,傅云朗就像是被按動了開關一般,又哭嚎起來:“娘,我好疼?!?/br> 平南侯夫人嘴唇嚅動,看著大兒子正要說話,正好對上大兒子那雙滿含肅殺之氣的眸子,要說的話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如果娘因為他的哭嚎撒嬌,就要替他求情,那我會再多罰他十鞭?!备翟崎_面沉如水,說出的話毫不留情,“要是身體受不住,可以分開打。打完剩下這五鞭,等他身體結痂,再打那十鞭即可??傊粫悦??!?/br> “不不不……”平南侯夫人一聽,連連擺手,“我不求情,你打,你打完這十鞭就可以了,不要再加了?!?/br> 大兒子小時候可是挨過父親不少鞭子的,平南侯夫人對于這種鞭罰十分了解。 如果連罰十鞭,那么打到第五鞭后,施罰的人會下意識放松些力道,唯恐受鞭罰的人承受不住,也有意地不讓他暈過去,好牢記這份疼。下次犯錯之前,想一想這份疼痛,也許就能停止犯蠢。 可如果分開罰,這十鞭的力道就是扎扎實實的。 最重要的是,傷口剛剛結痂就又鞭打,傷口裂開,一鞭下去就等于承受了兩鞭的痛苦,人受的罪只會更大。她現在求情,就是害了小兒子。 傅云開聽到母親的話,即刻吩咐下人:“扶夫人回去?!?/br> 平南侯夫人也不忍再在這里看小兒子受苦,扶著丫鬟婆子的手慢慢走了。 傅云開面無表情地看著傅云朗,見他嚅嚅地閉了嘴,這才舉起鞭子,繼續抽在他的背上。 “啊,啊……”傅云朗的慘叫聲在平南侯府的上空飄蕩,傳之甚遠,久久不散。 等鞭罰完畢,傅云開讓人給傅云朗上了金創藥,扶他回房,這才去了正院,直直地跪在了平南侯夫人的屋子門前。 平南侯夫人得了丫鬟的稟報,匆匆出來,煩躁道:“你、你這是做什么?” 傅云開跪得筆直,對母親一抱拳:“兒子不孝,請母親責罰?!?/br> 看到無論是容貌還是行事作風都越來越像丈夫的大兒子,平南侯夫人感覺十分無力。 “起來吧,娘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彼H手把大兒子扶了起來,轉身回到屋里坐下。 看著大兒子也跟了進來,她才緩緩道:“我知道你跟你爹都埋怨我把云朗養嬌了。咱們武將家的孩子,哪能不吃苦??赡銈円怖斫饫斫馕??!?/br> 她哭了起來,用帕子捂住嘴,指著外面道:“這滿府里,除了我,也就是你弟弟跟我有血脈關系了。你跟你爹長年不歸家,我除了你弟弟,還能有誰?我怎么舍得他再吃苦?你要把他帶去邊關,這跟剜我的心有什么區別?” “要不娘去宮里把這話跟皇上說說?”傅云開淡淡道。 平南侯夫人的哭聲一下子頓住了,良久方弱弱地道:“我……我沒這個意思?!?/br> “那娘是個什么意思?”傅云開的聲音不高,語調也不急不緩,可一字一句卻像是敲在人心底,“皇上既開了口,咱們府上沒點表示,不打云朗幾鞭子,您讓皇上怎么想?” 平南侯夫人也知道,自己丈夫和府上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丈夫立的戰功,也是因為皇帝的看重。邊關將士不少,但能入皇上的眼、能讓他一力提拔的,丈夫是頭一份。 “我……我沒有攔著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傷心,想讓你能理解我的難處?!?/br> “多謝母親體恤?!备翟崎_朝母親行了一禮。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道:“另外,我的親事,母親別急,我想自己看看。等我挑定了人家,母親再叫人上門提親?!?/br> “這怎么行?”平南侯夫人一下子急了,“這不行!” “怎么不行?”傅云開看向母親。 “你又不了解那些貴女,你怎么知道誰好誰不好?你別跟你弟弟一樣被某個女人迷住,要死要活地要娶進來。像那種只會迷惑男人、行事不端的,我可不許娶進家門?!?/br> “我自然不會跟他一樣。但我有我自己的道理?!备翟崎_站了起來,“總之我的親事,母親您別急。就算你中意什么人家,也先問過我。我要是同意,再進行下一步,別擅作主張。我要是不喜歡,便是你跟人議定了,我也不會娶!” 說著,他施了一禮,大步離去。 原來他對自己的親事還無所謂。想著他長期在軍中,家中的妻子娶進來,年年月月相處的就是母親。所以娶個母親喜歡的女人,陪伴她,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