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老臭為難:“你這孩子,不是,我可剛夸了你!” 可惜這位已經學壞了:“你可別夸我,我比小寶他們大不了多少,你先說,我且聽,滿意了我就不問了?!?/br> 老臭吸氣,半天才聲音飄忽道:“我若說,那地方有妖孽吃人呢,您可信?” 燕京小南山外驛站,霍七茜換了管家婆子打扮,正在陪一個待嫁的新娘子閑話,新娘子知道她是鏢局派來貼身保護自己的,就不讓她端茶倒水,只讓她站著伺候。 倒是那位打金滇來的喜婆婆話很多,人家就全然不顧這小新娘今年才十六,小臉兒都嚇白了,還在那邊嘚啵嘚啵的絮叨。 “咱們金滇有個康納山,好家伙,那里面住著龍王爺,是要吃小孩哩……” 第231章 青色纏枝花的調羹在白瓷碗內咣當幾下,百合梨片繞著瓷碗打著旋兒,兩粒枸杞子兒飄在透徹的方冰之上,怪炎熱的天氣,單是聽這裝冰的響動,就令人垂涎欲滴。 小南山從來都比燕京冷,也比燕京熱,燕京就有個百泉山格擋著風霜雪雨,它就舒坦,小南山可不是,小南山就是土坡兒,它便什么都擋不住。 這才五月中,就有了些暑伏的氣韻了。 有著薄繭的手端起白瓷碗,用調羹抵住冰塊用了幾口湯水,身上燥熱立去,黃姑娘就發出一聲贊嘆,又對站在一邊的霍七茜說:“七姐可要用一碗?” 一碗放置了冰塊的百合梨要二十文,霍七茜也知道這新娘是與自己客氣,便笑著道謝說:“可不敢!小姐還是自己用吧,我這樣的粗糙人,也配用這樣的好東西,再者,我這樣的腸胃,受不得這種涼物?!?/br> 臉色蠟黃,身材瘦小,頭發稀薄,樣貌很是一般,眼睛卻晶亮,晶亮的黃姑娘笑笑,抬手飲了湯,又拿起放在一邊繡了玉蘭花的手帕擦嘴,姿態頗為矜持的吩咐朱婆子:“我且歇會?!?/br> 又與七茜兒道:“勞煩jiejie費心,把我那些東西收攏一下,咱明日就要動身了,我不放心呢?!?/br> 這朱婆子剛到小南山半日,是她金滇夫家那邊送來接親的管事婆子。 她也不是自己來的,還帶了兩個看著啥也不懂的小丫頭。 霍七茜對黃姑娘點點頭,又眨眨眼。 這倆人通完消息,黃姑娘就尋了一個小藤筐,將洗干凈的碗勺用布細細裹了,還小心翼翼的收攏起來放好。 這就是幾樣滿大街都能買到的瓷器,卻是她從娘家拿出來的唯一實物,也是她母親活著的時候給她置辦的食器,而今也就剩下不成套的八樣了。 朱婆子心里緊張,笑的尷尬,還不正不歪的行了個禮,又小心翼翼上前扶了黃姑娘躺下,放下床鋪幔帳,這才輕手輕腳的與霍七茜出了房門。 出了門走了幾步,這朱婆子才出了一口長氣對七茜兒道:“哎呦,怪道我們家老爺非要娶個高門姑娘,好家伙,這講究的,就整的我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七姐?不若您去我那下腳處,咱姐倆雖是頭回見面,卻一見就親……” “我那邊有事兒呢,明兒吧?!?/br> 霍七茜聞言嘴角抽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隨意對答一句,轉身也躲了。 這金滇來的婆子啥也不懂,還滿身是嘴,就生怕人家把她當做啞巴賣了。 她話多到一坐下,也不用人問,便把她家祖宗,還有家里八條街的鄰里關系都報備清楚了。 是個大家管事的,就沒有這樣的。 與朱婆子分開,繞過驛站偏院,取小路到了隔壁院客房,七茜兒進門便看到白英也在收拾。 看她進來白英便笑說:“唬住了?” 霍七茜笑:“唬住了,把那婆子被她嚇的夠嗆,都不知道怎么巴結好了,就云山霧罩的說了一大堆閑話,又被人家攆出來了?!?/br> 白英想起黃姑娘端起來的樣子,就莫名想笑:“難為她了,也是不容易?!?/br> 霍七茜掙鞋上坑,靠著被子想了半天兒才笑道:“恩,是不容易,到底這姑娘不錯,以后日子~總差不了的?!?/br> 白英點頭,將四五雙牛筋底的靴子綁好,又想起那黃姑娘的本事,也是一聲嘆息說:“嗨,凡家里有個有良心的,也逼不出這幅心眼子,不爭作甚?再壞也就那樣了?!?/br> 霍七茜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這驛站跨院內睡的這位新娘姓黃,名叫巧娥,人家可是血脈很純的燕京人士,她家祖上也沒出過什么大官兒,卻受祖宗眼亮的便宜,選了在燕京城存身。 在燕京做官雖難,混個小吏卻容易,只要認識字,知道些簡單的律法規矩,都不愁混上一碗衙門飯吃。 那黃姑娘家上數好幾代,借著地利的便宜,就都是在工部衙門里做小吏的,也算是官吏人家吧,錢更弄了不少,住宅甚至是在燕京西邊置辦的。 陳大勝安排霍七茜隨著小南山鴻鵬鏢局的馬隊,送這位黃姑娘下嫁金滇,也皆因這位姑娘的送親隊伍,實在是太好混進了。 人家就是帶著三百貫嫁妝賠償錢出來的,真真是要啥沒啥的,還得自己出錢隨鏢局車到金滇,霍七茜這個管事婆子的身份,便不打眼。 有關于黃新娘故事,就得費點子筆墨了。 怎么說呢,黃巧娥命不好,她父母死在十年前燕京鬧騰那一晚,那晚他爹在工部被歹人襲擊,當下就死了。 她娘受一場驚嚇纏綿病榻,沒多久就丟下黃姑娘與她的兩個哥哥也撒手人寰。 那年黃姑娘十四,她自己也沒想到,就因父母給她留的一筆價值幾百貫的嫁妝,她的兩個哥哥加上兩個嫂子,就想著花樣阻止她出嫁,那真是不堪回首的十年,到了去歲年尾,家里甚至想讓她出家做姑子去。 衙門小吏位置,那也講究個父傳子,她父親沒的太利索,這工部小吏的位置,她兩個哥哥就沒接替上,家里日子便漸漸式微了。 最慘就是,她母親活著的時候厲害,對倆嫂子算不上親切,便積了一些舊怨,親爹娘沒了,人家翻身做主,又不敢招惹自己的男人,就把恩怨報復在無辜的小姑子身上。 那街里面各種謠言,說黃姑娘命硬的,說她是石女的,甭管什么閑話吧,這就都是黃姑娘家放出來的消息。 誰家娶媳婦不會側面打聽下人品,很顯然,黃姑娘這人是耐不住打聽的。 從黃姑娘手上的老繭就能窺探出黃姑娘過的日子,必是十分艱難,還飽受折磨。 可她家里的兄嫂絕對想不到,這姑娘都二十四了,還一直沒斷了出嫁的念頭,人家也是真耐的住脾氣,就花了十年時間收集證據,最后就跑到衙門官媒那邊控訴說,我已經這么大了,哥嫂卻不讓我出嫁。 這就犯了國法,官媒就管的著了。 人家帶著衙役來家里詢問,你家姑娘都二十四了,你們怎么不給人家安排人家,還有這些年的罰金,你們怎么不來交??? 燕京可不像一般鄉下,誰家有個嫁不出去的衙門里立刻能知道,便是不知道也有人主動揭發。 燕京每日里多少外來的人,這黃姑娘家住的地方又在西邊,那邊官眷多,不好招惹不說,為名聲也沒哪家主婦游門子的。 這衙門來問話,她兄嫂自有話說,不是不安排,是我這meimei有隱疾,嫁出去不是坑了人家么? 話還是應付外面那個老話,卻不想人家黃姑娘早就準備,人家就拿著燕京十多個有名醫館坐堂大夫的方子出來說話。 吃不飽身體虛弱就有,隱疾什么純屬胡說八道。 衙門里來了人,她兄嫂也害怕,還尋了有體面身份的街坊來家里說和,這幾份方子一出,又是眾目睽睽之下,兄嫂便無法抵賴,只能臊眉耷眼的應了官媒的安排,同意安排meimei出嫁。 可黃姑娘已經不信任家人,就跪求官媒做主,這官媒自有給大齡姑娘安排婚事的責任,可能折騰到官媒手里的婚事,其實也沒啥好婚姻。 人家問黃姑娘,你想要個啥樣的? 黃姑娘就說,要個門當戶對的,還要離家越遠越好,其余無所求,只身體康健的就成。 這話說的漂亮,須知老黃家歷代衙門小吏,那門當戶對,就好歹也是個衙門里做小吏的。 至于越遠越好,身體康健,這也是給官媒留有余地。 那官媒回去,沒多久便幫黃姑娘合了一門親。 說是金滇皚城衙門下一個書辦老爺死了妻子,他不求女方多好看,就求一個燕京里清白人家的姑娘就成。 若是沒小姐愿意,那就低一等寡婦也成,甚至帶一個女孩的寡婦,他也是愿意的,只要是燕京女子就可以。 這位書辦老爺也是吃慣的嘴兒,他家里條件真正一般,人生起步就是父母給他娶了燕京出身的媳婦兒。 這還是頭些年戰亂的禍端,人家流落到那兒,他撿著了。 那燕京姑娘在燕京里不稀罕,可是到了金滇這樣的邊城,凡有聚會,帶著夫人赴宴,一開口,我這媳婦兒,燕京人士! 多體面啊。 書辦老爺想娶燕京出身的媳婦兒,卻沒有什么銀錢,求了官媒,也最多給了三十貫聘禮。 三十貫在金滇是個錢兒,在燕京就啥也不是。便是嫁給燕京街面普通的人家,那也得二三十貫呢,又何苦嫁那般遠去。 如此,金滇書辦老爺這美事兒,就一直掛在官媒那邊足足有三年,可誰能想到,這門親事就像是給黃姑娘預備下的。 門當戶對,身體康健,雖是鰥夫,前面沒的那位卻沒有生產,如此進門便能做主了。 黃姑娘自然想嫁,她哥嫂憤恨,自然是收了聘禮就打發這姑娘出門去了。 人家真就是一身衣裳,帶了八個瓷器出的門。 可萬想不到的事兒,這姑娘也是一重一重的坑等著她兄嫂呢。 翻身人家就到衙門里再次上告了,她沒告自己的哥哥,告的是家里外人,說是倆嫂子盜竊了她的嫁妝。 幾百貫的官司,人家手里有父母留下的嫁妝單子,又請了名聲好的訟先生,找對路子,這倆嫂子就被帶走問話了。 她嫂子被官差鎖拿,沒走到衙門褲都尿了,大老爺一開堂,還沒問呢,就一五一十都說出來了,還互相推諉呢。 家里自亂成一團,第二日便有族親,親家長輩與她來談判,意思是一家人何苦鬧騰的這般難看,忍耐一下走開吧,那打著骨頭連著筋呢…… 可黃姑娘卻說,可我名聲已經壞了,年紀也大了,嫁妝更沒有,如今就拼個魚死網破,也要給老黃家換兩個賢婦,不然……老黃家前程一定毀了。 到了這會子,人家依舊不說倆兄長一個字的壞話,可是她兩個兄長已經被媳婦娘家親戚打的一頭包,又加上各自家里都是三四個孩子,親娘被抓走了那就要折騰。 日子就沒法過了。 一個姑娘出頭與母家,親家兩家族周旋,其中艱難外人無法想象,鬧騰到最后,黃姑娘得到兩個嫂子退賠的嫁妝錢二百貫,又有親家老爺與她的一百貫賠償,買她自己去外面說是個誤會。 黃姑娘拿了賠償離開了家,衙門出于對她的同情保護,就給她的夫家去信說,新媳婦娘家兄嫂身體不好,受不得長途顛簸,讓他們派人來接,而黃姑娘就被悄悄送到小南山待嫁。 一二般官司誰去管這個后續,能這樣照顧黃姑娘,也是因為這姑娘做事周全。父母都沒了,受了那么多苦,有的姑娘心思細膩真就一根繩子吊死了。 可誰死誰可憐,跟活人有什么關系?人家至多哭幾聲,死人不能爭辯,還不是什么屎盆子都能給你扣上。 人家這位就不死! 真真是臥薪嘗膽十年,把屬于自己的都爭取到了,最后還挺仁義,到底維護住了娘家的面子,也給了嫂子家后路,更給了侄兒男女活路。 她倆嫂子也在公堂之上互相指責對方說,就是她偷的! 這罪名也是確定的。 又有黃姑娘良善,愿意出頭諒解,與大家好言解釋,拿了退賠倆嫂子也就回家了。 如此,這黃姑娘行事便符合衙門各級老爺的仁義之道,他們便照顧到底了。陳大勝知道了這件事,也就順勢給他媳婦安排了個身份。 現在只要是個江湖人士,進入金滇費心費力,還耽誤工夫。 其實委屈不委屈的后話,人有一世要過,誰知道誰的報應在哪兒呢。 黃姑娘家早就式微,又一直在吃老本,這次賠償,也是找了燕京里的團頭,賣了祖宅才拿的出賠償。 這人從西邊出去,再回去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再者,那么大一筆賣祖宅的錢入了袋,她倆哥哥本就不成事,更沒有護住家財的腦髓,被人設套子早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