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節
人家琢磨起行當事兒那是什么都顧不得的,可恨他家還不找個婢仆,就把丑姑養的整日子披頭散發,如風般來去。 親衛巷倆乞丐,佘萬霖這是個假的,丑姑就是個真丐。 她餓了會跳墻頭,不是跳老孟家,就是老陳家,如果這兩家沒人,她就繼續翻找,總有一戶能管她吃喝,倒也是沒受過罪,還活的蠻好的。 她衣裳破了小了,自有老刀的嬸嬸們給她預備著,只是這頭發,這丫頭狂野,跑出去你也逮不住,實在沒辦法,佘萬霖繼學會討飯之后,又學會扎頭發。 當然,他也只給丑姑扎。 水先生聞聽小貴人要梳子,再看看那邊樹梢,眼神就如水般溫柔起來,她笑著點頭,返身從內抱出一個小木匣子,遞給佘萬霖道:“小貴人莫要嫌棄,這一套無人使喚過,就只有一點兒頭油,還有幾根發繩兒,顏色也不是很好?!?/br> 佘萬霖接過木匣子道謝:“不嫌棄,不嫌棄?!?/br> 謝完他對百如意道:“哥,你送我過去?!?/br> 百如意看他裝樣,卻也不揭穿,正要拉住他胳膊往岸上去,卻聽身后小宰笑道:“小貴人,您~還是船上呆著吧!” 氣氛瞬間凝結,大家一起看向樓船。 小宰眼神里帶著不容違抗,語氣卻客氣的對佘萬霖解釋:“您若是亂跑,就怕連累這些人傷及性命了?!?/br> 說完他看江岸,又對瘦子石山說:“老夫當年跟你們白石山也有些淵源,你們小姑姑既是遠客,卻也不是外人,不若與我們小貴人一起來船上呆一段時日?” 佘萬霖眼神一變,也威嚴起來,看著小宰道:“她不去!” 百如意也是雙眼露出厲色,瞪著船上問:“老先生這是何意?” 四苦合掌:“阿彌陀佛,老先生麻煩已然很多了?!?/br> 又何苦得罪白石山的小姑姑? 小宰無奈,耐心解釋道:“幾位誤會,這位姑娘自然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老夫保證,絕不會出手攔阻。咱們這次請小貴人回家做客,也實在是無奈之舉,絕不會傷其性命的。 只他身份不凡,各處朋友便有些忌憚,咱更不想連累誰,便只與水上的朋友通了消息,這岸上么~就沒有打過招呼,若是小貴人上岸,老夫出來帶的人手不夠,就怕眼瞎心蠢的傷到小貴人,到時就真不好交代了……” 水先生卻在一邊忽插言道:“小宰這話說的沒意思了~!不就是你家那點子事情么?你何苦一副這樣的嘴臉?當日娘娘第一次下百泉山與玥貢山的對上,卻為著什么?如今又出江湖令,又為著什么,不就是想保全三江兩岸這點香火嗎?” 小宰認真解釋:“老夫心里并無惡意?!?/br> 水先生胸腔起伏,大聲道:“從你把他從慶豐帶走,就沒退路了!這與當初有何區別,大家日子才剛剛好些,怎么又這樣? 那會子朝廷要立規矩,弄出個九思堂,起斗臺是為什么?不就是為了收拾咱們么?可咱這些粗人有什么惡意?咱不喜歡看萬民休息么?那人死絕了又要江湖作甚? 那年,真是龐圖一路走便一路血,死的那些圖什么?不就是死給朝廷看,想讓他們知道,這江湖上也不盡是魯莽人,小宰,十年前的那場禍事~再不敢有了!” 小宰面無表情的看著江水。 水先生看他無動于衷,便越說越氣:“如今又是這樣了,當日娘娘獨斗玥貢山,才換來幾年江湖安寧,繼而你們九州域就走了玥貢山老路,又拖累了多少江湖兒女沒了性命。 咱們這些人就愿意擔驚受怕么?誰不想要個安穩日子,自娘娘出隱下山,百泉山下幾百里水岸,吃水上飯的才免了供奉盤剝,只交平民稅便能活下去了,那時老身就想,咱們這些混江湖的,在人世到底是行俠的還是作惡的? 您今日只說跟水上朋友通了消息,可咱們這些吃水上飯的答應了么?沒有!老先生難不成要絕我三江水脈,滅我三江水道功家滿門么???” 水先生死盯著小宰,小宰仰頭看天。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丁玉門不想忍耐,便走出來問水先生道:“難不成,我們九州域就活該斷了傳承?那些闖禍的也死了,朝廷該剿滅也剿滅了,我們在山里本是不知道的…… 后知道了,當日小宰卻說,即他們錯了便活該賠命去,膳夫不賢德,便尋新的有德膳夫,可咱們求了十年,銀子花了多少,幾代家業拋舍出去,可誰理咱們?咱就想要膳夫一句話,可朝廷怎么做的……我們又當如何!???” 眾人皆靜,小宰看看水先生,又看看四苦,微微頷首后走開。 佘萬霖并不搭理周遭,他看手里的妝箱,又看岸上的垂楊柳,等到那些乏人不吵架了,他這才笑著說:“那我過不去了,你過來?!?/br> 那樹上的姑娘就說:“好?!?/br> 她喊了石泉,背著藥柜的巨人就緩緩來到樹下站好,沒多久,眾人先是看到一發型凌亂,穿著也是十分狼狽的小姑娘踏著巨人肩膀下樹,又坐在了巨人肩膀上。 待巨人轉身對向江心,眾人便齊齊驚艷了。 從來沒見過這樣不愛美的小姑娘,也從來沒見過活的這般粗糙的美姑娘。 也不知該用什么詞匯去夸贊這位,人家臉就那般白,發就那般烏,眼就那般亮,眉就那般秀……最最難得是,這姑娘眼神里露出的那種干凈氣韻,真是天然又自在。 佘萬霖看著丑姑,看她身上那身皺皺巴巴的衣裳,看她小臉滿面泥灰,可眼睛里卻全心全意都是自己,他就高興極了,說:“丑丑,過來我給你收拾下頭發?!?/br> 丑姑點點頭,拍著石泉的腦袋頂說:“過去,過去?!?/br> 百如意機靈,便一拍額頭,回頭瞪了佘萬霖一眼,彎腰抱起踏板送到對岸…… 幾息之后,那樓船回到江心繼續不急不緩的前行。 十幾丈外跟著一條紅色大花船,巨人坐在船尾雙手抱盆認真吃飯,而船頭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圍桌邊的人就有些古怪了。 一半面仙,一紅衣老太太,一和尚,一刻薄鬼,總而言之都不像好人。 而樓船甲板上,當地一塊軟席,洗干凈換了衣裳的丑姑乖乖的坐著,佘萬霖坐在小墩上正一梳一梳的在給她順發。 小宰與載師回到底艙,老方不敢到前面來,便只有丁玉門陪坐在一邊被這小貴人指派。 一會子讓他拿果子給這小姑娘吃,一會子讓他去底艙尋廚子,給小姑娘烹河鮮吃……丁玉門又被打發著去要頭油,佘萬霖才低聲問:“丑丑?你是自己出來的?!?/br> 丑姑雙手抱著妝箱,抬眼看看遠處說:“起先是的,路上就遇到你娘了?!?/br> 佘萬霖直接揪下人家姑娘好幾根頭發,丑姑心里虛,便忍了說:“……嬸嬸說你既出來了,就跟著他們好好四處看看,反正鳳齊州很遠呢,這一路你能看到很多人的……一輩子~也許你就出來這一次,我就想~那你是一次,那我肯定也是一次,對吧?安安?” 佘萬霖吸氣點頭:“恩,那你要小心些?!?/br> 丑姑很直白道:“不怕,石泉他們背了一柜子藥出來呢?!?/br> 佘萬霖心里有些氣,伸手便在她后腦勺拍了一下,丑姑耐揍,有短便不敢反抗,只得喊一聲哎呦。 佘萬霖生氣,也不哄她,就一下一下的繼續梳。 沒多久,丁玉門抱著半罐子頭油回來,臉上一言難盡的把罐子放在席子上,又跪坐著看這對小人,竟老夫老妻一般的行事。 水域越來越寬,幾只水鳥站立在桅桿之上,佘萬霖已經把魔女打結的頭發順溜好,還給她扎了個黑黑的大辮子。 “呵~?!?/br> 丁先生沒忍住,到底低頭笑了起來。 這對小人聞言一起看向他,眼神是一模一樣看傻子的樣兒,就是梳個頭發,你笑什么? 將拳頭抵住嘴唇,丁先生笑了一會才好奇的問:“兩位小貴人,你們這是?往后要在一起的?” 佘萬霖沒有反應,丑姑對此事卻是很執著的,她使勁點頭,很認真的告訴丁玉門:“而后~死了!必也要埋在一起?!?/br> 丁先生滿眼滿面的震驚,他也是活了好大的歲數,可是命里從無一個這樣的女子,會毫無顧忌的對旁人說,我與這人要在一起,死了也要埋一起。 也不知他想到何處,一時間竟愣住了。 佘萬霖笑了起來,用力把發繩綁好,拍拍丑姑的肩膀。 丑姑也不是不會梳頭,她就是折騰不好,自己抓出來的發髻,不是歪的難看,便是大小不一,發辮也是如此,每次梳好總能富裕出一縷出來。 后來就是,每天清早起來,佘萬霖拿個破碗要飯,身邊墻頭站著一個小姑娘,舉著梳子挨個尋遍宅子,看誰家嬸嬸起床了? 佘萬霖天資聰慧,打小舉一反三,不就是個梳頭發么,他看一次就會了,再后來,偶爾嬸嬸們都沒有起,丑姑起的太早找不到人抓頭發,他就接過這個事兒,開始幫丑姑綁頭發。 有一次張婉如給丑姑抓頭發的時候,就玩笑說,哎呀,往后安兒娶了媳婦兒,就再也不能給丑姑梳頭了。 那一年,丑姑與安兒都將將六歲,小小的成小鯉回到家,炕是冷的,鍋是空的,爹娘入山采藥,城里做郎中的大侄兒倒是多,可她誰家也不想去。 于是她爬墻到隔壁,吃了嬸嬸預備的飯食,夜里還跟安安一個炕頭,待半夜,他就鉆了安兒的被窩,很認真的對他說:“安安,以后咱倆拜堂成親吧!” 第215章 (老臭 9) 人小的時候,總是要做幾次傻事的,那年佘萬霖還小,每天都要跟巷子里的jiejiemeimei拜堂成親好幾次,丑姑鉆被窩央求,他便應了。 誰能想到,從此便只能做丑姑一個人的新郎了,為此,他們打了好久的架,每次都被丑姑迷倒拖回家里藏起來。 大人們自是哭笑不得。 一直到八歲那年,佘萬霖不想玩這種幼稚游戲,也不想跟小姑娘玩耍了,丑姑一生氣就去了山里大侄兒的藥王廟。 發誓,安安就是哭死,她都不回來。 由于她每天都要發各色誓言,佘萬霖就沒當一回事兒,如此等呀,等呀,等不到丑姑回來,大人就逗他說,丑姑再不來了。 他很想她,也后悔了,就悄悄收拾了小包袱,又悄悄離開了家,他要去山上尋丑姑,與她拜堂成親。 那一段山路走的何其艱難,小男孩路上跌了無數次,四處亂轉中被狼追,被猴兒耍逗,一直到半夜才被家人找到,人是大病一場,又被送到廟里呆了一段時日。 老祖宗非要說他魂飛了。 等他回到親衛巷,再看到丑姑,魂魄也就回來了。 后來慢慢長大,他跟哥哥jiejie,弟弟meimei們也就懂了,親衛巷與外面是不一樣的,他跟丑姑也是不一樣的。 皇爺倒是對他喜歡隔壁小吏的閨女喜聞樂見,畢竟郡王府不適與大族結親。 如此,這事兒便被大人們默許,定了下來。 可佘萬霖沒想到,丑姑會離開親衛巷,離開百泉山出來尋自己。 這禍事似乎是越闖越大,他也不敢深想,便是母親說你可以松快松快,可是阿爺呢,老祖宗呢,爹爹的意思呢? 丑姑也沒有出過門,她又生的美,這一路好幾次都差一點被人擄去,虧她負氣出門,十分想打死安安,就帶了滿身的“惡毒”藥粉,這一路拋揚下來,那些惡人結果自然是不好,然而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那幾個粑粑把船底鑿穿,她的錢,還有行李算是回不來了。 佘萬霖覺著,回到家里,絕不是一彎腰的事情,許十碗鶴頂紅都不能贖他的罪過了。 又一夜腦內輾轉,心里有事兒,窗戶外也是乒乒乓乓的動了一夜的刀槍棍棒,飛爪魚叉……就亂的很。 第二日一大早,小燈才伺候小貴人起來,便聽到門口咣當一聲開了門。 丑姑舉著一把篦梳進門,自己揪了一個鼓凳坐在床前,佘萬霖坐起,打著哈欠,熟練的就給她結了一條又黑又長的大辮子。 丑姑今兒得了一條彩錦發帶,遞給安安,安安就給她在辮梢打了個花樣兒,有兩層結花那種。 小燈在一邊看的是目瞪口呆。 丑丑梳不了復雜頭發,跑不到一會子,就會顛簸的披頭散發,現在在外,還是辮子舒服方便。 對著鏡子左右看看自己還不錯,丑姑就對佘萬霖笑著說:“安安你自己用早膳,我要去后面陪大泉子,大泉子是個羞臉子,到了熟悉的地方不好意思吃飯?!?/br> 想起那個大泉子如山脈的身軀,佘萬霖有些幽怨的看著她說:“丑丑,其實我的膽子早被嚇破了,而今補都補不回來了?!?/br> 丑姑不屑的斜眼看他:“活該!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