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大妞家牛助,還有謝六好都是本地人精,這兩人就去七茜兒那邊支了錢,滿慶豐府尋摸雞鴨鵝豚,牛羊魚鮮,菜蔬都是他們跑來了。 甚至那牛,都是他倆背地里嘰里咕嚕弄到的“摔死?!?。 張婉如回到娘家,把老張家傳了多少代的那頂大紅花轎請了出來,又尋了燕京最好的師傅上漆鑲嵌珠寶,發誓要打造慶豐府最奢華的喜轎。 丁魚娘跟大妞,二妞領著幾個府的針線婆娘,就把棋盤院所有需要動針線的地方都包圓了。 她家老太太死摳的,人必不能閑,就拄著杖看著針線婆娘們,一線一布頭不許浪費。 潘八巧回了一次娘家,帶回十二個賬房,總領一切賬目。 甭看人家二典家柴氏喊侯夫人柴氏姑姑,她家早就煩躁她姑姑,姑父做事總一腚粑粑,那還不是干粑粑,是稀稀拉拉淋啦二里地那種稀粑粑。 親親的表弟成婚,她就把嫁妝拿出來,給了表弟價值上千貫的貼補。 至于陳家的四個嫂子,不說出大頭的七茜兒,其余三個那都是能夠的,人家就各包了一個廟院。 泉后街三大廟,龍王,奶奶,三圣廟,都是有戲臺,有場地的體面地方。 這邊不能跟侯府比,就把廟院掛了頂棚,拉了紅綢,擺了喜桌預備招待不入正院的賓客,還有來客車駕也得有個停的地方。 陳大忠,陳大義,陳大勇也是一人一廟,給他們干弟弟招呼客人。 陳大勝自己攀在正堂之上,將紅綢掛在子爵府的牌匾之上,蹦下賴頗得意的跟自己弟兄們炫耀:“瞧瞧,就喜慶不?” 余清官他們連連點頭,喜慶~喜慶,皇爺兒子娶媳婦也就這樣了。 幾個契約奴爆發沒幾年,也不能指望他們有什么高雅的品鑒能力,那自然是越絢爛越紅火越好。 七茜兒手潑,給她干弟弟買了幾十匹紅紗紅布,扎了碩大的紅花兒,都掛在院里墻上。 這位也好不到哪兒去,看她給倆兒子預備的坐床童子那衣裳,那艷紅的,那累贅到放到菩薩面前就是個散財的。 土不土的沒啥,辦喜事呢,旺盛的顏色堆在一起,也是一種賞心悅目,反正,任誰看了嘴角都是勾的。 常侯跟兒子生氣,喊著說,就不給他成婚錢。 不給錢有個啥,甭說從前,也別提各府娘子手里的莊子鋪面收入,幾個兄弟貢濟坦王墳坑一游,也不缺貼補他的這一點兒。 那坑道里出來隨便一蹦跶,身上不掉金子,人家掉寶石的。 其實這段時日常家真心不好過,那個總是笑瞇瞇很是忍讓的老三,這回誰的話都沒聽,他不忍,也不讓了,就父兄好話說了一大堆,你成了婚咱再細細計較好不好? 可常連芳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和家以為這件事跟從前一樣過去了,人家卻站起來走了,臨出門那刻倒是說了一句的,他就回頭看著父親說:“我從此不信您了?!?/br> 常侯原地站到半夜,他大兒請他回去歇息,他伸手就是倆大耳光。 大梁開國兩大戰,小小的孩子成為人質送到皇爺身邊長大,也許家里開始還會牽腸掛肚,但他兩哥哥就常年父母阿奶膝下,又跟著父親東征西戰,其中幾番生死,父子的情誼是超越旁人家。 甭說見慣生死的人,總要勘破一些東西,那得分人。 常家家風確有問題,他們爹學孟嘗君,幾個孩子跟外人鍋邊搶飯搶到大的,心就沒養大。 不若常連芳,他在皇爺身邊長大,就做事方式怎么會相同? 因果這詞兒怎么來的,就這么來的。 雖后來常侯與侯夫人很努力的公平,卻沒養出公平的腦子,習慣什么都想著老大,老二,更有了孫子孫女,又多一層牽掛,老人的心就是逐漸分散的過程。 他們每每安排事兒,慣照著家有二子的規模去計劃,事后也知道錯了,就總是抱歉賠情,常連芳說不計較,可他也是人啊。 多年期盼,總算能守在父母身邊了,又兩年平叛,好不容易自己整了一點子家業捎回家,結果要成婚了,跟父母索要,這東西卻算不清楚了,跟府里大帳混了? 這話說的好沒意思啊。 甭看從前柴氏總是悄悄弄點東西送到七茜兒那邊,那都不算什么。 背著人給?你到底理虧在哪兒?害怕什么? 常連芳在信任七茜兒之前,先是信任父母的,然而事到臨頭,兩個嫂子卻拿著賬冊與他說,你是咱侯府的寶貝公子小爺兒,你成婚,公賬指定給你出比你哥哥多兩倍的銀錢。 然后呢,沒然后了。 他哥娶媳婦那會子,才花了不足千貫。 常連芳去看自己的父親,他父親自然是發了一通脾氣,倆哥哥挨打也是挨了,跪祖先牌位也是跪了,可休了人家媳婦追回東西什么的卻不可能。 虧心不,虧! 怎么辦,沒辦法。 對于常連起,常連旭來說,倆媳婦再不成,所作一切事皆為小家,對他們是無愧的。 老三有皇爺,有尊貴的朋友,他們有什么?臭嘴滿地得罪人的爹?上房提刀剁官人的娘? 自從回到父母身邊,常侯每次做不到公平,都要跟兒子唉聲嘆氣,是爹娘對你不住,你不要記怪你哥哥們……咱是一家人啊。 手心手背都是rou,可攥著的是手心,風吹雨淋是手背,這事一出,常連芳對父親的尊重全部垮塌了。 一切人都覺著,小花兒手里必有余糧,壓迫一下,也就認了。 誰能想到,他是真的沒給自己留什么。 雖做爹娘一再保證,兒你放心,早晚虧不了你,我們蹬腿了肯定你拿大份。 他不在意這些的,就想要個公道,問句憑什么?可家里人卻認定他不該為這事生氣。 咱是一家人啊。 最后,手背上那塊rou,他到底長到了泉后街,與親衛巷血脈相連了。 大半夜,小花兒牽著戰馬,馱著自己一副盔甲就滿面笑的進了陳大勝的院子。 七茜兒跟陳大勝迎接出來,看他這樣也不問,也不說,就接進屋噓寒問暖。 坐下沒一會,他兄弟阿蠻親拉三千貫,裝了滿滿六大箱給送了來,接著李敬圭也來了。 直到這會子七茜兒才知道常連芳出了什么事,可若說替小花兒委屈,那也輪不到她給抱這份屈,這是皇爺跟常侯做的爛事兒,自有皇爺與常侯去私下里算賬。 何況有經歷的人都知道,掛在心里的傷都是家里給的,外人給的那早就不計較了,小花兒是個爺們,他自己要想不開,這輩子就造化了,就成日子為那些銀錢事兒,吐出去,撿起來吃了再吐出去,周而復始到死,也沒個誰對誰錯。 弄到最后,全天下都忘記了,就你記得,成天嘮叨,你煩不煩? 就惡心唄,還惡心不到外人,是自己惡心自己。 總有一日你恢復了,也不是好了,是發現你為了一些事兒賠進去半生,就值么? 真不值得。 悄悄的常連芳從家里躲出來,當夜宮里就送來兩萬貫,指名七茜兒收著給常連芳花用,皇爺要給干兒子娶親呢。 人家多精明,你不要,朕~就撿起來了。 如今總賬上有錢五萬兩千貫,大頭皇爺,排第二的是佘郡王,他給了一萬貫。 就連老太太都給了五十貫,還有一對大金鐲子。 那家里不管能有個啥?咱管唄,誰還不知道誰是個啥東西,哎,親衛巷子,咱就不缺錢。 皇爺轉日招了小花兒進宮,出來的時候,東西給帶了十車,他成婚的衣裳是內造的,還捧著個匣子,誰也不知道里面是啥,各宮娘娘們還給湊了全套新房擺設,長頸梅瓶,劃花白瓷,都是成對給的…… 這就不是把常侯掛起來了,是把常家從上到下都吊死了。 在外人攪動下,兩邊越發的生氣了。 五月二十九,管四兒把父親,哥哥們又接了來,大家伙兒一起在陳大勝后院鋪了桌子,給常連芳寫喜聯兒。 很是了不得了,一郡王,一大儒,還有倆未來大儒。 也就在這功夫,侯夫人柴氏到底帶著兩個兒媳婦到了親衛巷,卻沒有去棋盤院。 老太太輩分最大,她便先去了那頭。 這一路飄紅掛彩的,三大廟里燉rou炸rou丸子的香氣就滿街飄蕩。 這一看就是歡喜到了極致的人間氣象,大人們不說,都忙呢。 走到巷子口的時候,這婆媳三人便看到巷子里出來幾頭驢,一頭上面還坐著倆小孩兒。 三五個婢仆手里端著熱乎乎的rou丸子盤兒,見到家里的少爺小姐騎驢兒過來,就一張小嘴兒里放個丸子。 等塞了丸子,牽驢的再帶著他們繼續兜圈子,沒辦法,放下就撈不住了,一群孩子滿地撒歡,那油鍋翻滾的好幾口,好不嚇人的,出點事兒可咋好? 怎么辦,請小祖宗們上驢轉悠吧,這都轉了好幾天了,萬幸都沒玩膩。 常家婆媳三人看的是目瞪口呆,開始心里還是炸了般委屈,可是越往里,柴氏心里越難受。 她兒子娶媳婦呢,這邊有她沒她都沒關系般。 跟在她身后的包氏,夏氏低頭誰也不敢看,她們在家里還是一身的道理,什么都敢說的。 可那是小花兒在家里無依無靠,到了泉后街,也不知怎得,她們卻開始怕了。 雖這些日子也被娘家埋怨,可也有老人指點說,既已經這樣,抱歉也是錯,改了也是錯,為三府名聲便只能咬牙不認,誰問都要滿肚子委屈。 從此便是刀子抹在喉管上,也不認! 家長里短,縣尊老爺也掰不清道理的,你說你有這么些?誰見了? 便是大家心里明明白白,常連芳一個爺們也不能出去說,我嫂子貪污了我的錢? 人啊,小事兒上壞起來,便是真惡啊。 可都這個時候了,人總是要來的,再不來便什么體面都沒了。 柴氏沒到老宅就聽到一院的笑聲,等進了院子,才看到院子里擺了三個矮塌,一群三四十歲的婆娘,正盤著腿在榻上拿著紅繩穿小錢串兒,預備給小花兒娶親撒錢用呢。 萬氏打的結子好看,正舉的高高炫耀,這柴氏一進院子,都見過她,眾人便齊齊收聲,有那說過幾句話的,還頗尷尬的見禮,對付幾句便匆匆回避了。 等人散了,老宅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老太太盤腿坐著,更認真的數著~六個錢一串,六個錢兒一串兒…… 柴氏站立許久,終于忍耐不住喊了聲:“老太太?!?/br> 老太太安靜的抬頭,看著這個滿面委屈的婦人,半響展顏一笑問到:“呀,她干娘來了?這是給我大孫送錢來了?” 柴氏點點頭答:“是?!?/br> 老太太笑著問:“送多少???” 人家從來就是這樣直白的老人家,在她眼里,掉塊rou都沒有吃虧疼,反正與爹娘的緣分沒了,如今給小花兒撈巴多少那就是多少。 咋,不該要???原本就是我們的么。 沒得明兒等米下鍋,不好意思跟這頭提,不能跟皇爺提,翻身再去爹娘那邊聽點不好的,她就不給他們舒服的機會。 這輩子甭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