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
帝王哪里是問策,就是爹疼兒子逗他玩兒。 甚至碳價這事兒,跟皇爺也沒啥關系,養著那么多大臣呢,若有不對,也是各地州府老爺的事兒,是燕京諸衙門找戶部,工部打條兒的事兒。 可五皇子不知道啊,他的知識面還沒有脫離書本,不想給父親小看了,便很認真的對他說:“小民心思不過饑求食,寒求衣,除此再無所求,若是這一點朝堂上都幫襯不上,時日久了便是民怨了,古時先賢各有主張,有主仁,主兼愛,主一慈二簡三不敢天下先的……這些都是對君王的要求,您卻要舍了圣人言,而去看先例了么?” 這是多么有趣的孩子話啊。 皇爺聽了心里笑,卻很嚴肅的夸獎了五兒子道:“恩~仔細想想,卻是這么說的,我兒說的對,我回頭就傳旨讓武昌年進宮,讓工部聯絡燕京周遭衙門出庫炭平市價?!?/br> 楊英長這么大,卻是第一次被父親重視。 他愕然呆愣,好半天才期期艾艾,臉上漲紅道:“您,您在逗我玩呢?!?/br> 皇爺卻認真搖搖頭,拉著他的手說:“沒有,我很高興你能這么想,你能把心放到不同的地方去考慮問題,沒有死纏繞在一家之言里轉圈,你舅舅把你教的很好的?!?/br> 楊英有些難過,脾氣卻軟和下來,跟在皇爺的身后有些絮叨的說起舅舅的好來。 “父……父……” “在外面呢?!?/br> “哦,父爹,爹!我舅舅特別厲害?!?/br> “恩,爹知道?!?/br> “我舅……我舅舅不得老大人們喜歡?!?/br> “那是老大人們喜歡的道,與他的道有些偏差,不過,大家對他的學問卻是佩服的,哦,卻不知,我兒跟你舅舅學到何處了?” “我……舅舅說,天生人,人生我,卻不獨我……我看百家,有說天,有說我,有說堅白,有說五行,有說陰陽的……其實有用的東西總是差不離的,摒除那些天人說,性情說,有用的東西就是為廣土眾民那一點兒,其實那些人挺笨的,費盡心思把自己想象的東西解釋帝王,舅舅說,舅舅說,卻管他誰家的……” 楊英眼淚撲簌簌的掉了起來,哽咽道:“舅舅說管他誰家的,最后還不是你家的,只管拿來有用的使喚便是……” 皇爺心里緩緩松了一口氣,嘴上安慰兒子:“劉幀治確實可惜了?!?/br> 這么久了,楊英其實就要這么一句話,他父親說了,他便心有了安慰,徹底放松的由著父親拉走了。 可他卻不知道,皇爺卻心里暗罵,虧那癲狂貨色死的早,就差點把自己兒子教育壞了。 王道是什么道,乃是先有天道才能延續出來的道,不然,自古學說大多都要從天道,乾坤,從五行玄學開始解釋,進而證王之道,那個該死的混帳竟然把這些東西視為糟粕,真真死的好。 人家父子親親密密的前面走著,就把個積極表現的二皇子楊貞丟在了后面。 聽到父皇夸獎劉幀治,楊貞心里便慢慢起了幾分慶幸。 師叔竟說是cao之過急了,這還急么?再把老五放他手里教幾年,父皇心里還有自己的位置么? 他努力支撐一些笑容,本想表達一下兄弟情愛回頭去領六弟弟,卻不想,他六弟弟正抱著那契約奴的胳膊在?撒嬌? 六皇子楊謙拉著陳大勝的胳膊,小聲哀求:“四哥,你再跟我說說安兒,阿奶說他特別好,就可機靈了?!?/br> 楊謙是江太后一手養大,江太后現在一年到頭,一半在廟一半在親衛巷跟陳老太太作伴。 老太太嘴巴里能有多少話,不就是圍著陳家,圍著親衛巷,還有巷子里的那幾個孩子嘮叨么。 六皇子總是去看祖母,祖孫在一起了,老太太就把安兒稚趣的地方說給他聽。 那六皇子自然也就跟陳大勝親厚,沒人的時候,他就喊他四哥,陳大勝卻也沒反對。 他家老太太陳家都養活了,喊自己個哥哥怎么了。 當然,這也要分人,陳大勝就不給二皇子,五皇子當哥哥,主要這兩個心不正。 他看來,還是小胖子可愛。 聽到小胖子問自己兒子,陳大勝想了想就驕傲的跟他說:“那臭小子機靈個屁!他壞的很了,你不知道,這些日子越發的壞!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張嘴兒,只要張嘴他就爬過來掰開我的嘴兒看看里面有啥東西在吃,要沒有還好,我要有,就是嚼吧爛了他都要掏出來塞自己的嘴里,這個不孝的東西!” 六皇子大笑起來。 二皇子本放慢腳步想聽聽這個未來郡王跟自己六弟說點什么,卻不想竟聽到這樣一段話。 只那些人相攜去了很遠,他就越想越深入,越想越形象,最后到底站在街上干噦起來。 偏偏陳大勝聽到,就嘴里嚼個餅,跟六皇子吧唧著嘴回身問他。 “呦~您怎么了?可是吃了冷風?” “嘔……” 第161章 艱難的時候是畏雪的,又冷又餓便是無常世最難熬的詞兒。 可日子漸好,雪天兒便雅致起來,有酒有詩,還有親朋好友坐一堆兒熱鬧,那雪不管下了多大,那都是極有趣的事兒。 不大的屋子,窗戶糊著雙層的紙,風進不來,又有足夠的木炭燒著的火墻,下屋的梁頭掛著足夠的熏rou蠟貨,壓著青石板子一人高的糧食缸擺滿了窖子,果干腌菜……夠吃到明年夏日里,這泉后街的老街坊便家家滋潤順暢。 又遇到這樣的天氣,阿奶就喜歡盤在炕上,喚了從前那些伙伴,混在一起吃些暖和的,再嘮叨嘮叨從前的艱難。 這一冬對她們而言是很快的,還日日熱鬧開心。 又一年四季,阿奶只有這個時候不摳,只要下雪了大家都來陪伴她,她就是散財的菩薩。 七茜兒也最愛這個時候,只要阿奶的老姐妹在,她就自由自在,孩子都不用看著,早早就被那邊打發人抱過去,一呆就是一整日,你可以想怎么躺著就怎么躺著。 可惜的是,人到這世上一塊rou從身上掉下來,最初幾年是不可分割的,母親倒是想歇歇,可那塊rou他不愿意。 只要他睜眼,就得四處找尋,目力所及若母親不在,便是天崩地裂世上的人都要死絕了的絕望樣子。 也不止安兒,根奴兒也是這個臭樣,父親隨意可舍,找不到母親著實就太可怕了。 咋辦,繼續勞累著吧。 不若上輩子事事親力親為,現在幫襯看孩子的能有二十多人,可到底心累。 胖嘟嘟的小手指,指著老宅的方向斬釘截鐵的命令母親:“酒(走)!” 七茜兒有些故意的大驚失色道:“呀,還喝酒?醉了怎么辦?” 那只胖乎乎的手十分生氣,回手就把自己母親臉蛋按出一個深坑,他還轉圈碾:“酒?。?!” 很是厲害了。 他如他父,極聰明,上輩子怯懦可這輩子卻是個戰神,目力所及,還沒有他打不敗的人物。 根奴兒跟自己弟弟學的十分驕橫,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人家也想酒了。 如此,七茜兒便被兩個小祖宗指揮著往老宅走。 老奶那邊都美,想吃啥就給啥,想咋折騰都沒人敢阻止。 那堂屋門一開,冷風卷著雪片橫飛,四月幾個打傘的打傘,喊人的喊人,不長的一段路被人反復打掃,鋪著草墊大家都怕家里的主子磕碰到。 被人呵護著娘三到了老宅門口,一進院,那院子里哄堂大笑的哈哈聲,便飛揚出來,顯見一切人都是愉快的。 七茜兒便笑了起來。 安兒這會子犯了傻氣,也不知道人家從哪兒撿的笑豆,反正就把肥嘟嘟的臉從大紅的斗篷里探出,人家也仰天哈哈哈。 母子如此這般哈哈進了屋子,七茜兒進屋就問:“這是說啥呢?巷子口都能聽到您們在笑了?!?/br> 她抬眼向著炕面看去,老太太今兒穿著玄色的襖子,上輩子到死都沒有白完的頭發,而今卻掛著一點黑色都沒有雪霜。 她胖了,曾有的刻薄仿若是旁人的,而今便是只剩慈悲不管閑事的任性老太太。 看七茜兒進來,老太太便笑著告狀道:“我就說今兒天涼,我是能吃些rou湯的。好么,一個個黑心腸的,拿著成先生去年的脈案嚇唬我,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這不能吃,人還活不活了?” 老太太年紀大,貪嘴兒,便得了富貴老太太的毛病,便秘了,尿路不暢,一整夜要瀝瀝啦啦起夜十多次。 這就受了大罪了。 跟在老太太身邊的婆子立刻告狀:“四奶奶,老太太昨晚起夜起了十幾趟?!?/br> 老太太大怒:“我那是睡不著!” 屋內頓時哄堂大笑起來。 這屋里有楊氏,郭氏,萬氏,呂氏,黃氏,都是過了四十多歲,大部分做了祖母的人物,老太太得的這個毛病,她們大多有。 就怎么得的?就是從前怕跟丟了軍隊,憋尿憋的,尤其到了冬天,只要看到雪,就夜里一小段一小段的睡,只要起了就立刻找恭桶把身上的貨倒騰出去,像是還在趕車,還在奔命。 人的腦子里忘記了苦,可是身體已經刻下了曾受過的罪,好不了了。 根奴兒嘴蜜甜,看到祖奶奶立刻伸出手拍拍喚人:“~奶!” “哎呦,哎呦,這是誰啊,這是奶的根奴啊?!?/br> 老太太才不管這是誰的孩子,只要七茜兒說是自己的,那就是老陳家的。 她迫切想把這個家塞滿,就如從前一般,鍋子邊只要有熱氣,大大小小就能支十幾個腦袋過來看。 那會子才是活人的熱鬧啊。 就哪兒像現在,喜鵲蘭庭要成日子跟著先生讀書,上面那三個各家一攤子事兒,來的都是斷斷續續的。 孫子們呢,大孫值更的地方麻煩,三孫子值更的地方最吃苦要四處轉悠,至于二孫子,人家回來倒頭就睡,來問個安就是老三句。 阿奶睡的好不好? 阿奶吃飯香不香? 阿奶身上利不利索? 老太太多機靈,她能從很多人眼里看出,自己的存在慢慢變成了拖累麻煩了。 只要她著涼有個咳嗽,這一天四個孫媳婦就啥也不要做了,都得圍著她轉悠。 阿奶最怕連累人,如此一入冬便不敢動了。 舍不得給孫兒們添麻煩。 最近,菩薩這樣的話老太太也不說了,她見到人會說,我就是個老厭物,早死早利索。 每次她這樣說,便有一群人上來安慰,乞求她長命百歲,她的心里才能舒服一些。 就跟成日子要證明般,會自我厭棄幾十遍。 七茜兒粗魯的把兒子身上的斗篷,棉襖子扒拉下來,丟麻煩一般的丟安兒上炕。 安兒一上炕,屋內瞬間安寧。 眾人就看著那個胖小子幾下攀爬到他祖奶奶身邊,在老太太不情愿,幾番掙扎的情況下,他終于找到了老太太不離身,睡覺都戴著的那串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