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李氏這才顧不得難受的,摸著安兒的大腦門輕笑起來道:“我以為,你們不知道呢?!?/br> 任氏笑笑:“知道的娘,這還是老管事跟我們幾個嘮叨的,說那會子咱家是商戶,人家有學問大多鄙于不屑,那么大的府城竟沒有一家收公爹的,為了阿爹有書讀,幾個族里的老人家,就給人家送錢,送金銀,甚至……送美妾?!?/br> 七茜兒驚愕:“這,這不怕找到個品行不佳先生,就教壞了?” 李氏嘆息:“要不說,那會子要感謝人家趙長溪家呢,便我們老爺是個商戶子,人家看他品行好天份好,也收了他做學生。他小時候巴結來的先生到底不好,家里又怕我公爹壞了根性,就每日里不敢離的跟著,數九寒天啊,大早上伯伯家里接著送到先生家,送去人也不敢走,就在先生窗戶底下蹲著等…… 咱是商戶,也不敢踩人家的地方,就一年四季蹲看著,生怕旁人欺負他個伶仃子……等到下了學,伯伯才敢去鋪子里看自己的買賣,這又要換了叔叔背回家,老家住在坡下,我們老爺小時候讀一場書,就沒有走過坡,都是七叔坡下接,二伯坡上等……那時候,咱們六房卻哪有便宜給人家粘,不就是那點土地鋪面么?宮家有一房算一房,誰稀罕啊,照顧他還不是他姓宮,是家里的孩子?!?/br> 說到這里,李氏認真的對七茜兒道:“我家是沒規矩,可這世上哪有完人,孩子你說是吧?” 七茜兒心里很是佩服宮家了,甭看是個商戶人家,可人家真做人事,很有人味兒。 想到這里,七茜兒又想到了那個叫平慎的,那也是個有不錯的,不管是做人還是辦事,都有頭有尾比一般人更講規矩。 說到底,還是前朝對商戶過于刻薄,反倒激的這些行商人家加倍團結,加倍對自己的為人有了更高的要求。 再者,人家宮家親戚愿意來,宮先生家愿意亂著規矩接待,又礙著旁人什么事情?誰家的日子還沒有個短腳地兒了。 想到這里,七茜兒便說:“您說的是,這樣的親戚,便是在我家打滾,我也隨她們去?!?/br> 李氏想起什么一般的笑說:“可這些,我卻是不敢跟彥兒說的,不不,也不是不敢,是沒有機會……” 她放下安兒,又拉住七茜兒的手無奈道:“好孩子,你可不知道啊,他每次回來我就怕照顧不好他,可我想著不犯錯,就老犯錯,就是拿捏不好分寸,你就拿這次說,我兒好不容易回家住幾日,吃飯呢,以往不知道有他這個人,那……那我那頭就一只雞兩條腿兒,剩下脖子就給他爹啃了。 我,我這也是習慣了,就當著我們老三的面兒,給他哥哥們一人夾了一條腿兒,脖子rou最好,我都沒給我兒,我又給了老爺了……可,可我三兒啥也沒說啊,那幾個傻子也沒看出來呀,這,這還是夜里忽想起做錯了的,嗚嗚嗚……” 李氏又哭了起來,七茜兒細想想都替這娘幾個累的,其實誰也不怪,就怪那個瘋子。 她剛要勸說安慰,院里卻傳來管四兒悶悶的聲音道:“娘,您想那么多,您不說這個事兒我都看不出來!” 李氏剎那不哭,就看著屋外咽了吐沫。 室內安靜,安兒揪下自己的臭襪襪,先在自己小胖臉上抹抹,又認真遞給李氏。 李氏心里正別扭,自是沒看到。 人家就再次來了一套動作,還配了音兒,舉著那只小襪襪說:“嗚~嗚~嗚嗚…………” 七茜兒當下就嗤笑出聲。 管四兒進了屋,看著很是尷尬的母親還有嫂子道:“您甭想那么多就沒那么多事兒,我是野慣了的,就,就過幾日就回去了?!?/br> 說到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便來到李氏面前扶她,話音難免帶著孩子的任性道:“哎呀~娘!你在這里說這些,咱回自己的院兒!” 他很少這樣,基本不這樣。 李氏看嬌兒擰巴,渾身都化成了水,就誰也看不到的被她兒帶走了。 安兒看著那些沒良心的背影,到底放下襪襪,很是深沉的嘆了一口氣。 這會子他最好玩兒,是啥也學的。 等到這娘幾個走了,七茜兒才隔著窗子往外看。 嘖,一個沒少,連少了一條胳膊的孟萬全都是一腦袋臭汗的站在院里。 也不知道這些人啥時候來的,到底又聽到了多少。 可看眼神吧,又對人家母子還是很羨慕。 這種感情,他們大多是沒有的。 怕這幾位犯小心眼兒,七茜兒便隔著窗戶罵道:“這是干什么去了?休沐回來也不安生,都一個個整的一身臭汗的跟這立桿子呢?” 陳大勝撓撓臉,對屋里笑著高聲說:“我跟他們去山上拆茅舍去了?!?/br> “拆那個做啥?” “恩,就前幾日全子哥看到野狼影兒,他不放心,就上山溜達了幾圈兒,趕巧看到那些被人舍了的茅舍里,卻有人在內燒了柴草取暖呢?!?/br> 呦,這可不是好事兒。 七茜兒沒低頭的給兒子套襪,邊套邊說:“這可不好,大人倒是不怕,就怕小孩兒不懂事兒,咱可就住在這山下呢,那萬一引了火,這是要出大事兒的?!?/br> 陳大勝點頭:“說的是什么,就怕祝融老爺動怒,且這邊又離的獵場太近,萬一有人潛伏在茅舍里,那頭就不安全了,這不,我今兒帶他們上去拆了幾處屋,明兒再跟慶豐府商議一下,以后這后山還是不要隨意讓人上了?!?/br> 很是靠得住的爺們了,七茜兒心里歡喜,就趴在窗戶上囑咐:“那趕緊去澡房,讓他們伺候諸位有功老爺梳洗,我讓他們給你們溫點好酒,再牽個羊羔兒犒勞你們??烊?,快去!” 幾個爺們孩子般的傻笑起來。 這就是幾個要求不多的傻子,聽到有吃有喝,就一個個的歡歡喜喜的去了。 倒是走在最后的胡有貴表情有些微妙。 他隨著大家梳洗了,又換了衣裳,攏了頭發,吃沒幾口東西,忽就站起來跟幾個兄弟告罪道:“你們幾個且吃著,我今晚回衙門里住?!?/br> 童金臺傻,剛要張嘴問,卻被陳大勝沒抬頭的一口rou塞滿了嘴。 陳大勝笑瞇瞇的囑咐:“去吧,只你剛沐浴了,小心風邪入體,就坐車回去吧,再把你嫂子新給你做的熊皮斗篷披了,捂嚴實點兒?!?/br> 胡有貴臉上露了笑,點點頭道:“哎,知道了哥,那我去了?!?/br> “去吧?!?/br> 等那人走了,幾個傻子才各自笑笑,該吃吃,該喝喝。 如今都有家人牽掛,只他沒有,也不是沒有,是人家想不開不想要。 把嘴里的rou塊咽下去,陳大勝問對面的余清官:“他那弟弟你見過吧?” 余清官點點頭:“那小子其實不錯,說不打攪,就不打攪,憑哪回來都是站在街邊悄悄看他哥,人家發了毒誓絕不敢沾,人家就不來,還以為藏的隱秘呢,可咱是做什么吃的!” 崔二典提起酒杯咽了一口:“一家一個死難纏……老天爺安排好了的?!?/br> 他指著陳大勝道:“您家四叔,我家小舅子……”又指余清官:“他家老太太?!?/br> 余清官大怒,一拳打出,崔二典脖子一歪躲了,順帶把他碗里挑出來預備端回去給二妞啃的rou搶了一塊道:“瞧?都一樣,你覺著你沒錯兒,可你吃的是兄弟們的rou,雖兄弟們無所謂,外人看到就處處是破綻,就要挑咱們的事兒。 這幾年我長進了,也會看人了,就覺著遇到小七這樣的事兒,就要前頭后面細細去想,好端端的就沒規矩了?肯定背后有原因是吧,人家自己不在意,咱就別上桿子替幺兒抱屈去,幺不屈好么?” 馬二姑從鍋里撿了幾塊好rou送到胡有貴碗里,笑著說:“什么話!小七回來誰說什么了?這還是幾個娘們說,怎么不回宮家了,就指定受委屈了,我看就沒事兒。甭提他,說老五,我看他弟弟就沒錯兒,挺好一孩子,誰還沒有糊涂的時候,那會子才多大點兒,咋,一棍子打死就解恨了?他娘身上兩塊rou,就干嘛不拉一下,那要咱羊蛋活著,他就是天天闖禍,我,我也愿意給他擦屁股!” 陳大勝瞪了他一眼:“別拿羊蛋跟旁個比,吃你的?!?/br> 他說完低頭喝rou湯,喝完抹抹嘴道:“上回~那小子躲在獅子后面看他哥,剛下雪,我看那小子穿了個夾襖?!?/br> “艸的!”悶頭的孟萬全來了一句:“怪不得我媳婦老嘀咕,寧愿要討飯的娘不要做官的爹呢,瞧,說著了?!?/br> 下雪之前天總是最冷,幾縷寒風從燕京肆虐過去,把閑人都吹回了屋。 國子監內,幾個學生換了家常的的大毛皮袍勾肩搭背的往學外走,走到學舍門口,卻看到胡有祿正支著小碳爐燒水制粥呢。 讀書本就是吃苦的事兒,國子監內家境貧寒的學生有的是,這樣的情形也是見怪不怪的。 那帶頭約局的就笑著隨意問:“胡兄,天氣這般冷,說不得明日大雪封門就出不去了,不若一起去吃點熱乎的?” 這人都是先天的勢利眼,胡有祿寒酸歸寒酸,可人家也是國子監生的最好看的學生,這就有了老天爺賞的一二分先天體面。 若換一個長的丑的在這窮燒粥,你看誰搭理。 胡有祿站起,好脾氣的笑著拒絕道:“可別,咱出不起諸位仁兄去那地兒的份兒錢,我這里也快好了?!?/br> 這幾位招呼到了,也就走了,留下胡有祿一人蹲在地上,盯著劣碳燒的小爐發呆。 又一陣寒風吹過,胡有祿就緊了一下身上的夾襖,有些后悔當掉羊毛襖子了。 正忍耐間,他就聽到將出去一位站在門口,急慌慌的喊他道:“胡兄!胡兄……外面,趕緊,外面有人找你?!?/br> 胡有祿手里握著一把碎米,笑著站起道:“誰找我?陳兄找錯人了吧?” 可這位卻猛搖頭道:“不能錯,人家說是你哥哩?!?/br> 想到那位渾身金貴精致的好看樣子,這位就詫異道:“那人莫不是你遠親的哥哥,別說,竟與你生的十分相仿……” 一把碎米從手中瀉下,胡有祿眼眶當下就紅了,他跑了幾步,想起自己的毒誓又不敢出去了,就踟躕在那邊木楞楞的看著門,最后……他到底蹲下,蜷縮在地上嘮叨道:“不能去……我發誓了啊……” 一雙錦靴緩緩走到胡有祿面前,胡有祿就聽到頭頂上,那在夢里想了萬次的聲音不屑道:“你大小就愛放這種屁!做什么你都愛指咒發誓,還說長大了孝順我呢,那也是發了誓的……” 胡有祿慢慢抬頭,看著跟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臉,眼眶就越來越紅,最后就像個孩子般,他忽嚎啕大哭起來說:“哥,你咋才來?。?!” 第159章 胡有祿使了從胎里爭出來的力量嚎哭,就整了一身的汗,那一身酸味兒沖天而起,便熏的胡有貴難受至極。 從前日子不好,便是跌落糞坑都不會聞出不對,可現在日子好了,家里又有個愛干凈的嫂子,就養的他們每天便是不入水,上下都要使那泡了藥草的溫水擦一遍身的習性。 而今做哥的已經當了好些年的老五,人家上面也是四個哥哥,小脾氣早就養出來了。 如此便毫不客氣的一把推開胡有祿,還滿面嫌棄的說:“二,你多久沒沐浴了?” 胡有祿愣怔,感覺大哥說的是人話,卻沒聽懂??? 還沐???他長這么大也沒有沐浴過呀,就實在臟了,在家里尋個盆整點熱水洗洗,那腳指甲長了,都是泡在水里弄軟了撕下來。 也不止他這樣,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甚至城里有些不錯的人家也是至多一月沐浴一次,那些女子為何在脖下常備云肩,那是女子喜歡用頭油,怕油了衣衫不好漿洗,才有了各色云肩。 可愛清洗的鼻子便機靈起來,胡有貴捏著鼻子又往后躲:“二,你都酸了?!?/br> “哎?” 胡有祿舉起袖子,左右聞聞,大哥瞎說什么呢?沒味兒??? 他自是聞不出來的,單單一個熱水沐浴,常人是過不到這般奢侈的,那香水行最便宜的大池,那也得十幾文。 一文錢能卻能買倆粗面餅子了。 看大哥步步后退,胡有祿才察覺自己被嫌棄了,便也訥訥的后退,又看著穿著一身精致衣裳的哥哥,心想,是啊,哥哥與從前不一樣了,我這等粗鄙的惡心人,如何就有臉在他面前稱弟。 看弟弟后退,胡有貴無奈,便一伸手想扯著他的袖子走,可胡有祿那袖子不結實,他什么手勁兒,一伸手便撈下人家一片袖來。 這是多少年?多少人穿過的老衣裳了? 胡有貴低頭看著那片布,這東西慣熟,從前死人身上扒拉來回倒換,是扒一次漿洗一次,它最后便松散,總是這種朽下場的。 這衣的歲數怕是比有祿還要大了。 如此他看著弟弟嚴肅的問:“京官雖不好做,可是我記的他胡醇厚是南豐縣的推官,推官雖小也是朝廷命官,是入流的老爺! 咱們圣上爺歷來體面大方,正七品,月給八貫五百錢,年祿米九十石,衙后最少還貼補兩百畝的祿田給他家里嚼用,他是推官,掌書記又協管訴訟,牙市里便是賣個牲畜立官契,他羊皮契紙上蓋印,茶水錢也能整上幾十文,便他是個清流,該他的過水一月也少不得三十貫的意思,如何就讓嫡出的兒子,大冬日穿這樣朽爛的襖子?” 胡有祿看看自己缺了半截袖的襖子,好半天才噗哧樂了,他對自己哥哥說:“哥,您怎么這樣說話?我都,都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