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聽到他這么說,七茜兒就抿嘴樂,正要命人把東西收拾出來,就聽陳大勝在門口囑咐:“你趕緊去后面看看阿奶,豆蔻這些隨她玩兒,卻有個叫苦木的就一小盒,那是給孩子驅腸蟲的,特別難整,坦河那邊也不產的……” 話音未落,七茜兒已經消失在房里。 看媳婦兒走了,陳大勝才嘆息了一聲,把一炕的皮子收起來,再把自己倆兒子從老虎頭上揪下來。 等收拾好了,他就坐在炕邊看著自己爹說:“我覺著謝五好這次送東西,也不是單單進貢的意思吧?!?/br> 佘青嶺將一把鑲嵌了寶石的小銀刀入鞘,無所謂的笑笑道:“正常,被人支配與掌握權柄之后,人心總是要變化的,而今還好,若是那個高菲西奧女人再給他生下后代,咱們的態度還要調整?!?/br> 陳大勝面色眼睛寒光略過,聲音有些冷道:“他敢?!?/br> 佘青嶺卻笑說:“什么敢不敢?在你的眼里,難不成還要把他當成單純的大梁人看么?狹隘!人要在變化當中調整自己的位置,這才能做更大的事情。 你當如今的謝五好,還是當初的謝五好么?他看的天地已經比你大了,最起碼,你不知道過了高菲西奧的高山那頭通向何處? 可是他卻透過那些苦木,阿魏,角豆,咖喱葉兒,羅望子告訴你,他如今的世界就這么大!據說那叫羅望子的特治水手病,還對瘧疾有特效,人家送來的是種子而不是干料,這便是他的善意與忠誠,大勝,而今你卻不如他了?!?/br> 陳大勝聞言愕然,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又是一陣馬蹄急,來自狩獵少年的笑聲從院墻頭里飄過,家里得了東西,婢仆們也替主人高興,就嘰嘰喳喳的議論,當那些聲音一起傳入屋內,陳大勝忽嘆息的搖頭苦笑道:“嘿!差點變成孟鼎臣了?!?/br> 他撓撓頭,站起來去至院中,他的父親已經背手站在墻根下面聽了許久,等了許久。 見他出來,就問他:“想明白了?” 陳大勝不好意思的笑笑:“恩,明白了,先把手里斥候的事兒辦好,兒也不是個聰明的,就求一份陛下的信任唄?!?/br> 佘青嶺嘴角勾了一下,背著手帶著他往外走,陳大勝就訕笑著跟隨,邊走邊問:“爹,哪兒去???” 佘青嶺道:“獵場?” 陳大勝好奇:“大冷天兒,您這個身子骨,去前頭做啥去?雞您都弄不死,哎呀,好好的您打我作甚?” 佘青嶺收回手恨聲道:“我看你是挨的打少了,從哪兒學的嘴欠的毛???” 他氣哼哼的上了車,等車駕動了,這才對陳大勝道:“元年,受戰亂波及,一些寺廟的佛器被咱陛下收入內庫了,如今大梁廟頭大點的地方,都想請回去供奉?!?/br> 陳大勝一愣,看看車外,又看看自己老爹:“那您的意思?” 佘青嶺冷笑輕哼:“我沒什么意思,北護國寺一直與皇家關系親厚,又做事向來圓滿,南護國寺到底天高皇帝遠,對吧?” 恩,自己老爹怕是又要給誰挖坑了。 陳大勝捏捏鼻子點頭:“是,您說的對,都是供一個菩薩的,又分什么南北呢?” 佘青嶺總算滿意,抱著手爐微微合眼笑道:“咱六爺最喜歡神仙故事,他與四苦禪師年紀相仿,做個好朋友也是不錯的,你說呢?” 陳大勝眉心微蹙,看著父親有些猶豫道:“六爺就是個小孩兒,那您的意思?” 佘青嶺睜眼看他冷笑:“我的意思?您當你爹是什么人?背后使陰刀之人么?” 陳大勝干咳嗽起來,扭臉看向車外。 從來覺著自己最最光明不過的佘郡王抬腳踢了他一下,這才說:“你知道個屁!喜歡佛法的孩子總是招人喜歡的,再說了,咱們六爺早就不入某些人的眼,他就是跟個小孩和尚玩在一起,旁人又能如何想?讓他去,只是表達一種善意?!?/br> 陳大勝不由自主點頭。 看他懂了,佘青嶺才說:“他們想要,便憑著德行,憑著光明正大的本事取,我也不會說什么,可他們偏偏在咱老太太腦袋頂動刀子,還用這樣的手段,這天下……并不需要這樣的人來坐,他可以沒本事,甚至可以蠢笨,卻要有一二分仁義才合適做帝王,大梁后三代帝王也不必太聰明,卻要有先天的憐民之心,這才是國家需要的?!?/br> 陳大勝心里嘀咕,什么啊,這鬧了半天,到底是害的自己家老太太受了驚,又做了幾次噩夢唄,那么大年紀每天跪經一個時辰給亡魂超度受累大罪,他心疼了唄。 陳大勝無奈的撇嘴:“那,小六爺豈是一二分仁義,他可是十分仁義了?!?/br> 佘青嶺輕笑:“那孩子挺好,是個有福分的,你也甭想他,卻要記住,他的父親春秋鼎盛,今年年頭不錯,咱大娘娘似乎是想開了,也想抱一個在身邊養著,如此那后面這幾月就有七八個懷上的,咱這位爺,是不會缺兒子的?!?/br> 陳大勝不愿意聽帝王后宮的事情,他點點頭表示知了,卻拐著彎兒又問被護國寺。 “那您的意思,從此要對這邊釋放善意?” 佘青嶺點頭:“傻兒,從來都是大勢如此,要跟著需求走,那些陰謀不過是文人墨客杜撰而已,政局之上從來分分合合又哪有世代的冤仇……而今陛下的養民政策已見成效,釋放善意也是陛下早有的意思,就少個臺階兒,咱就貼點心,提醒提醒,給陛下找個臺階兒。那小四苦身邊有的是聰明人,若有一日谷紅蘊入京,哼!還有他孟五郎什么事兒?” 車轅在小石子上崩了一下,父子顛簸些許,陳大勝打開車簾看獵場不遠,便笑笑指指外面。 佘青嶺就著寒風看著遠處招展的龍旗旌旗,便點點頭說:“我兒記住,此一生要行大勢正途,便永遠不敗,至于那些陰損的東西,早早晚晚萬物復蘇,會被鐵犁從泥土下翻上來的,路不平自有我等去踩,有些東西,只要不光明,它就得從大梁這塊地上拔出去,不然那么多人,也就白死了!” 陳大勝蹦下車,扶著父親下車,他展開玄色大氅,抖抖給父親清瘦的身軀圍起,在他耳邊說:“父親放心,兒知道了,必不敢忘?!?/br> 第155章 入冬之后,燕京發生兩件事,開了左梁關城門害左梁關失守的幾個主官,其中有兩位主犯拖家帶口夜逃后不知所蹤,野間就云是死在坦人之手了。 原本人死債消,死無對證,這事兒就結束了,誰能想到,這兩家卻逃到了異邦,最后竟被機密的送回來,二十幾口子竟一個沒跑,被人從一個叫做高西的啥地方,關在牲畜籠子里運回來的。 這就把一些人嚇壞了,看著圣上越發的有威嚴了,這可是在大梁犯了事,逃到異邦都能一個不少的被抓回來伏法,楊家的帝位深不可測啊。 這兩戶倒霉的被抓的糊涂,可死的卻一點兒不糊涂,不該殺的季節,陛下卻都親自齋戒告罪上蒼之后,判了誅三族的酷刑,殺雞給天下人看。 根本不留他們過年,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世上一切罪唯叛國不可恕。 燕京再次血流成河,百姓拍手稱快之余,有些心理有鬼的,走路腳步都是輕的,以往開賭局的朝廷斗臺竟都落了灰了。 誰也不敢輕易下帖子,故意觸摸老虎須子了。 待斬殺完畢,武帝又做了一件事,將平天下一路上弄來的佛器,竟是一分為二賞賜給了南北護國寺,這便更有意思了。 反正孟鼎臣是十分不如意的,這段時日竟沒有抬紅顏知己入府。 朝廷是朝廷,民間是民間,甭管燕京鬧騰的如何厲害,旁人家事兒。 京官多了去了,起起伏伏生生死死大家也見的多了。 外地傳幾月不散的閑話,京里總不會少的,天天都有。 兩朝間隔沒幾年,本朝寬厚,可前朝誅九族也不是沒有的,在有些沒有見過抄家滅族的人眼里,總要輕易說一句,這事兒算什么,咱見的多了,都不待看了。 如此,貴族家太太小姐的聚會該開還是要開的,只那草廬棋會慘案沒有多久,甭管詩會,棋會等皆不合適,就有唐家的大奶奶拿出祖傳的《珍繡譜》,預備開個針線會。 這位總是不得閑的,親衛巷自然有家家接帖子的體面。 七茜兒從未參加過這樣的聚會,接了帖子才喊了張婉如她們過來問:“你說,這個是讓咱們去比針線的么?我這段時日,并未做繡活???” 張婉如捂嘴笑:“您說什么呢嫂子,這就是個閑的發慌的閑話會,還針線?滿泉后街打聽去,有幾家當家奶奶做針線?” 七茜兒指著自己鼻子笑:“我吖?!?/br> 盧氏也笑:“你別說自己,你跟旁人不一樣?!?/br> 七茜兒眨巴下眼睛,又有些不服氣的又指指低頭做針線的丁魚娘,張婉如立刻拿手里的癢癢撓兒打她的手。 丁魚娘聽不到,她也壓低聲音罵到:“咱嫂子聽不到,唐大奶奶就沒給她帖子?!?/br> 說白了兩頭尷尬,每次丁大嫂子都去旁人家做針線。她是覺著兩家沒多遠捎帶做針線的事情,大家又不好意思說。 丁魚娘抬臉笑笑,看大家也笑就低頭繼續縫補她的東西,給余清官新衣裳不耐磨的地方統統打補丁。 沒辦法,這是先天的短處,怎么辦,就全巷子妯娌兜著唄,她們是一體的,就沒人敢低看了。 七茜兒吩咐下面去泉前街接大妞來商議,她娘去不了,余家也得有出去進來的主持中饋之婦,虧大妞當家當的不錯,有嬸嬸們關照,慣熟了,也交了手帕上的朋友,以后便能長姐如母帶著meimei出去交際。 至于魚娘,她愛怎么就怎么,她身子骨不好,大家就期盼她長壽自在,什么為難都不跟她說。 等四月走了,七茜兒這才又問張婉如:“這種聚會我也是頭回去,這顯見是要帶點什么的?” 張婉如點點頭:“自然是要帶的,人家大奶奶把祖傳的繡譜都拿出來了,你當那譜是隨便的?反正我是早就耳聞,向往不已了,單這一冊書里就有備秀,引秀,針技,紋決,成品花德,還有秀章八門,咱就只說備秀一門,我家那祖傳備秀里,繃,架,剪,針,線也不過十幾頁,人家可是一冊一冊幾尺高疊著的?!?/br> 七茜兒聞言也是向往,便嘆息道:“這般珍貴的東西,憑著誰學了去,都是養家口的絕技,代代外嫁女防身都夠了,想不到她竟舍的拿出來?!?/br> 張婉如卻說:“什么啊,她也不會!她們那一圈兒人誰拿這個養家啊,這些卻是歷代李府針線房研究的經驗,也是那些針線娘的心血?!?/br> 盧氏卻說:“人家唐府也未必看,說白了,就是為了配那幾個字兒,什么良德美手,鏤云裁月,閨閣之女總要吹噓出來的名聲而已,再者,大家家門的小姐,誰出門又是奔著做針線去的?只有小門小戶才看個心靈手巧,灶上田頭兒,我家從前在府里開過秀坊,又有多少奶奶太太悄悄高價買了繡品,回頭卻說是自己家小姐的手藝,這還只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像是唐大奶奶那樣的,人家是帶著針線紡織娘子嫁人的,咱們生在這慶豐府有個好處,地方大了就什么都不稀罕了?!?/br> 七茜兒上輩子交往皆是萬氏楊氏之流, 從前在莊子里,王氏也是要親手給她死鬼爹做貼身衣裳顯示內外兼修,賢良淑德的。 誰知道還有這樣的? 張婉如就說:“做針線本是我們消遣打發時間的東西,可人家唐大奶奶若只做這些,唐大人怕是不高興了,他還巴不得自己媳婦兒多辦幾次雅會,畢竟,唐家是個外來戶,一家是一家,家家各不同的?!?/br> 七茜兒不懂裝懂的慎重點頭道:“就是這么說,可人家大奶奶都拿出來繡譜了,你卻拿什么?” 張婉如眨巴下眼睛:“我娘從前就給我預備了幾套,我準備拿幾冊帶譜子去,我家家底薄,這書人人都有,弟妹堂嫂子遇到針線會,出門也用這個?!?/br> 帶譜子就是腰帶書,講腰帶各種搭色,紡織,鑲嵌款式的。 她說完得意的笑道:“你們不知道,從前有次京里侍郎家的針線會,我那小娘帶我meimei去的,到了那兒才發現,連同我家嫂子們竟一模一樣拿了四套去,咯咯!” 張婉如笑的花枝亂顫,可盧氏卻嘆息道:“你們這些官家小姐真真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我家那秀坊最后如何倒的?就是跟著燕京太近,甭管你花大筆的銀子請多好的繡娘,又私下里舍錢攏來多少好花樣,你也比不過燕京變化多端,旁人多走兩步都去買京貨了。 我那會兒就對這種針線會特別稀罕,還拼命跟來我家鋪子的小姐奶奶們攀關系呢,就想她們帶我去幾次,到那會子我定什么不做,只抄譜就夠我家買賣吃幾代了。哼,人家那會子卻看不上我的,嫌棄我是個商家女?!?/br> 坐在一邊吃茶的潘氏,柴氏到底憋不住一起笑了起來。 盧氏翻白眼:“笑什么啊,難不成你們也有?” 潘氏點頭:“有的,卻是我嫂子娘家的,我家小門小戶可沒有這個,我嫂子家也一般,就一冊爛大街的葉兒染方子,我家姐幾個出門都拿這個,反正也沒人看的?!?/br> 柴氏卻說:“我家有好些紋樣書,隨便拿一本就成的?!?/br> 說到這里,她看著盧氏說:“如今嫂子可如愿了,想看多少有多少,你不要跟我客氣,只我家有的,您明兒隨意抄去?!?/br> 可如今盧氏也不看這些了,她就無奈攤手道:“我哪有這閑工夫,每天里忙里忙外,坐在那邊給男人做件衣裳就是歇息了,你們那哥我就不說了,他是五行五重土,層層楊大灰,這出來進去不是走路,就像是打滾出打滾進般,這家里家外就全靠我一人cao持,孩子們也小,如今就享不了這個福分了?!?/br> 眾奶奶心有所感,一起沉重點頭。 盧氏嘆息:“如今我得閑了就想,從前在娘家那會子,我住在鋪子二樓,有時候讀書,有時候繡花,無趣了就把窗兒開一條小縫兒往外看,我爹老說我不莊重,我還生氣呢,就想著有一日我嫁了就沒人羅嗦了,誰能想到呢,那竟是這輩子最好的時候了?!?/br> 這話說到各位奶奶心里去了,親衛巷的奶奶說閑那是家里的關系閑,可累卻是勞心勞力,誰家奶奶都比不得的累。 沒有婆婆有沒有婆婆的難,無人指點誰沒吃過暗虧啊。 如此連同七茜兒都是一起點頭嘆息的。 柴氏想到崔二典從不問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就每月把俸祿交了,便覺著什么都做到了,可她偏偏又想跟共度一生的人說說心里話,交交心。 娘說,自己不知足,會壞了福分,她就努力做個比誰都好的娘子。 而潘八巧卻想,她好像是一下子就長大了一般,嫁了人就養如了個猴兒,旁個做主婦的夫唱婦隨,她嫁了人每天在地面上找不到男人,要去樹上去旮旯里翻自己男人去。 她娘家哥說,相公是吃過大苦有心病的人,她是高嫁,她該知足,可是她什么時候能每天早上一睜眼就能看到相公呢? 他又什么時候能不抱著那把可怕的大刀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