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
等到安兒抱進去,佘青嶺這才露出笑模樣,很是別扭的哼了一聲,再把他大孫架在脖子上后院逗鳥兒玩了。 總而言之吧,這家有一個算一個,都夠難弄的。 親衛巷口,陳家男丁正在給祭品掛紅,便是懷里的奶娃娃,都要在父輩的幫助下,將一小條紅布掛在牛羊頭頂,怕驚牛,那些祭牛都是遮著眼的。 而七茜兒,李氏這些當家奶奶便安靜的站在附近,態度嚴謹肅穆的看著,一直看到時辰到了,那前面放炮了,便有陳四牛打頭,牽著第一頭牛緩緩向著泉后街外面走。 這廝難得充個大的,一路就鼻孔朝天走著。 沒辦法,他活著,就是眾人再看不上,也是陳家四房,第二代唯一活著的長輩,還就得人家牽頭牛。 而他身后就跟著陳大忠,陳大義,陳大勇,至于陳大勝,他還排在蘭庭哥兒身后,有些委屈的跟著。 這就不錯了,好歹還讓他跟著,以后只要他敢繼承郡王府,死了不入人家陳家墳,是入的佘家墳。 路過七茜兒的時候,這廝還撇撇嘴,特別可憐的那副樣子。 七茜兒想笑,又憋住了。 三門掌家人,要各自牽一頭牛帶隊步行至慶豐府衙邊上的城隍廟內,恭恭敬敬的將人家冢人請出來,余后便聽人家的安排了。 冢人算作神官,不坐衙, 等到男人的隊伍離開,再由陳老太太帶頭,各房掌家奶奶抱著各自的意思上車,這一干人要去陳家墳附近的小荊村。 小荊村距離陳家墳不足二里,因陳家墳高人家村子宗廟一頭,它是在半山腰的。陳家就得給人家村里起一座塔,或捐一處村學,或給人家翻修宗祠都是可以的。 陳家仁義,給小荊村修了宗祠,修了村學。 不然,這么大的墳場埋在小荊村腦袋上,明面上不怕,可是暗地里稍微使壞,那就不好說了。 陳家倒不怕小荊村的,這村子三分之二的人口是外地災民,這就比較好談事兒了,不然憑你家多富貴,人家全村團結,收拾你一家還是沒問題的,不說旁的,祖宗墓碑尿一泡,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了,知道了心里得多憋屈啊。 遇到附近有一村同姓的,那可真造化了。 村里的孤老,孤兒,祭田,公井,村頭橋,宗廟瓦,寒門學子上京,樁樁件件都要吃大戶,鄉紳都是很厲害的人物,不然為什么要富貴了單起莊子,就是防這個的。 陳家家墳在這里,往后籍貫就在這里,從此就算做根在小荊村了,可不再泉后街。 老太太她們其實不懂這個,可是自打有了這塊墳地,七茜兒卻是早早就開始折騰了,如今這周圍農田大多都被七茜兒暗地買了,這小荊村里一半人便是佃陳家地吃飯的。 大家奶奶管的是什么?就是這樣的族中之事,內里的瑣碎,甭看咱是十貫錢賣來的,好宗婦會早早動心思鋪排,要不然佘青嶺喜歡這個兒媳婦,那常家柴氏都沒這心眼子,也想不到這里。 可七茜兒偏就是莊頭家出身,上輩子為陳大勝那塊墳地也沒少吃虧,也沒少看別人吃虧。 騾車緩慢的行進,出了街口七茜兒打開車簾便看到,遠遠的泉前街門口,喬氏跪在路邊燒祭。 她是沒上族譜的人,便是妻,也沒有她的位置。 這人是越發沉默了,每天只天不亮就來老太太門口磕頭請安,也不打攪誰,請了安就走,回家就成日子織布,賣了錢,總要孝敬老太太一份東西。 就靠著這份沉默的勤奮,這人是慢慢有了名聲的。 只老太太依舊不讓她進門,這么大的事兒,也不讓通知她,她就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在這里燒祭。 七茜兒放下車簾,看阿奶手里盤著佛珠嘀嘀咕咕念,念完這才抬頭問七茜兒道:“茜兒,那人靠得住么?” 七茜兒知道阿奶問的是啥,便掛起笑容點點頭道:“早就看好了,阿奶安心,品格,性子,那都是不錯的,我也讓那村里秦家門上的族長看了一年多了,不會跟咱家有二心的?!?/br> 老太太扭臉又看看身邊疊放的十紅包袱,還有兩木托盤,盤上齊齊放了十個十兩重的銀錠兒。 到了此刻,摳唆了一輩子老太太卻是大方的,她摸摸銀錠問:“這離娘的銀子是不是給少了?” 七茜兒卻搖頭道:“不少了阿奶,以后時日長呢,疼愛也不在這一會子,咱有錢便宜我啞巴叔啊,這兩托錢都是便宜外人的呢?!?/br> 老太太想下,到底笑道:“對!也是呢?!?/br> 這祖孫說的是什么事兒呢,卻是陳家墳守墓人的事情。 守墓人的規矩不知是從何而來的,皇家守墓是差事,而民間守墓多靠老家的族人。 那一座族墓,填土拔草,節令祭祀,外面的回不回來,墳上就得有人照應。 陳家死了太多的人,就沒有族親守墓,怎么辦?得找一門干親,尋一個身有殘疾的人認作干兒子或孫子,從此便是老家的守墓人了。 說是認干親,其實就是買個人當做自己人養著。 陳家要給守墓人在墳附近蓋房,娶親,甚至守墓人下一代的教養也得當做同族待之,那守墓人沒了,也會在葬在陳家墳,這樣他的后代才能世世代代給陳家守墓。 不要小看這個位置,一二般人陳家可是看不上的。 頭年七茜兒就找人尋到小荊村,看了好幾個人,最后選了村里原住戶,趙姓人家的一個啞巴認作族叔叔。 泉后街距離青雀庵本不遠,不到一個時辰,奶奶們的車就搖搖晃晃進了小荊村,入村便聽到附近山上震天的鞭炮響,小荊村村口也掛小鞭兒,見到她們便噼里啪啦的放了起來。 這村不大,人口二三百,也不像旁個村至多三四個姓氏,這里是雜姓而居,這就能看出帝王的疼愛了。 燕京周圍那么多地方,老陳家低等貴族外來戶,若是大手一揮給你個周圍有七八個大莊子的墳,哼,那可真是世世代代的麻煩了。 不說旁個,七八個莊子出二十個學子,單路費貼補都是一大筆,再雪災洪澇,只要攤上,便得你家貼補些,雖不多要,你給些幫襯本是應有之意,這就是世情,然而,架不住多啊。 陳家馬車停下,就有十來個打扮的算是干凈的婦人迎了過來。 打頭的那個微胖,見到老太太下來,就笑著上來福禮到:“哎呦,可算是回來了,一大早我們就盼著您呢,這下好了,這是到家了,老祖宗?!?/br> 啥到家了,真是個賣嘴的。 吉祥家的笑瞇瞇過來,扶著老太太在她耳邊說:“這是村長媳婦金氏,她夫家姓秦,啞巴老爺娶的是她外甥女兒?!?/br> 老太太聞言,臉上立刻掛了笑,她雖穿著誥命,卻絲毫不嫌棄的拉住秦金氏的手說:“這是秦金家的吧?他們早就跟我說你是個利落的,今兒一見啊,恩,果然就是不錯?!?/br> 老太太說完,就家下捧了托盤,一盤五貫錢的給了迎過來的十幾個婦人,這表示村里甭管多少人口,一門一戶掌家媳婦都在這里了,那就是一個小村不足二十大戶。 這是見面錢兒,每家五貫,一會子每家還能分到羊rou,雞鴨還有糧食。 這就是陳家的意思了。 秦金氏滿面的榮光,她跟她家男人幫襯了一年多,如今也混上了緞子穿。 這心里高興,這婦人就認認真真的給老太太行了大禮,還笑著說:“給您老磕頭了,說出來,往后咱倆家就是正經親戚了,我,我那外甥女兒可得喚您干娘了?!?/br> 老太太不接這話,就是笑,等她磕完頭,七茜兒過去親手扶她起來,這就是體面。 一群孩子,還有各門村婦在那邊看著,也不敢過來。 這村子里的男丁,卻都上了山給陳家捧人場去了。 陳家的當家奶奶們就在秦金氏的帶領下,一起奔著村里的一處小土屋去了。 其實小荊村從上到下,就村長家是個瓦頂土屋,庶民的日子都是不好過的,不過,而后這村里是興起的,甭看小,小村有了靠山了。 陳家在此地起祖墳,還就得跟本地人結親,就得找在村里親戚多的本地人守墓。 這走不多遠,便見到恓惶惶一座搖搖欲墜的老院,那門自是柴門,墻自是土墻,四五個小孩兒或騎或坐在土墻之上往外看,看到大隊人馬過來,就扯著嗓子沖里面喊:“奶,奶~來人接啞巴走了!” 這話剛說完,一個掃把疙瘩飛過來,便是一串哭聲。 陳家的奶奶們一起站在了柴門之外,秦金氏拍著柴門喊:“秋生娘,人家老太太來接兒子了,趕緊讓他出來吧,就是在舍不得,你也不能擋了人家母子團聚呀?!?/br> 錢都收了,就別拿行市了? 柴門里傳來嗚咽聲,還不是一個婦人在哭。 秦金氏便又拍門喊到:“哎呀,可別哭了,這就住在半山腰了,你當離的多遠?想人了隨時去看唄!趕緊送人出來吧!” 那哭聲更大了。 七茜兒看這個形式,便對后面的人點點頭。 如此四月便托著一盤銀子,還有小廝抬著幾袋糧食過來放在這家門口。 那柴門到處是縫,銀子端過去,便聽到有人在里面喊了句:“給錢了~那老些~唔!” 顯見嘴被人堵了。 又片刻,那里面哭了第三聲,柴門這才緩緩打開,從門里推出一個低著頭,長手長腳,皮膚漆黑,氣質很是憨厚的人。 這就是秋生,他今年都二十九了,在家里行三,啞是小時候發燒做的病,家里好人都娶不上媳婦,更何況他。 老太太笑瞇瞇看著秋生,那是頂點都不會嫌棄的,在她看來,守墓人么,自然越老實越樸實越好。 以后她要是下面想花點,還得靠這娃孝敬呢。 啞巴出來,那院里哭聲更勝,秦金氏撇撇嘴,一眼看到啞巴穿著舊衣,腳上竟是一雙破草鞋,便怒了。 她掐著腰站在門口就罵:“我跟你們說,人不能不要臉面了,呸!里翻外扒拉要了三十多貫了,我過手的糧食夠你們全家吃兩年的,咋,竟是一雙好鞋都不舍得給啞巴老爺做么?咋就心黑成這樣……” 七茜兒不待她說完,剛想讓小廝趕緊帶啞巴叔走,這邊越刻薄,才是越好呢。 誰知道小廝剛上近前,便聽到那邊那頭有人喊了一句:“趕緊跑,牛驚了……” 牛驚可是大事兒,眾人趕緊找了地方隱藏,沒多久便真看到一頭壯碩的青牛從那山上飛撲下來。 陳四牛手里拿著半根韁繩呼嘯而過,邊跑邊喊:“來人啊,趕緊攔住,攔住老爺我有賞……” 等他跑過去了,又有陳家的男丁一串兒跑過去。 陳大勝也跑,跑的不那么積極,路過啞巴家門口的大磨盤,他看到自己媳婦站在磨盤后正一臉詭笑,便顛顛過去對她耳朵低聲道:“太壞了,太壞了!” 七茜兒翻翻白眼兒,一副關我什么事兒的樣兒。 這一日,陳四老爺的牛足不踏墳地,冢人看了一圈兒,相中了陳大勝那頭牛。 第153章 七茜兒兩輩子學的手段頗多,卻不常用,一是重生一次天高地廣,眼界不在后宅了。二是她什么也不缺,沒得回頭跟家里人為了雞毛蒜皮兒計較去。 陳家關系特別親厚,難不成就都是好的?那真不可能!是個人就有屬于自己的小心眼子,小脾氣,這家的媳婦兒又都是人jingzi,便誰也不是省油的燈。 說來也是幸運,這家偏有個不一樣的七茜兒,她是先來的媳婦帶了個好頭,又家里花用出了個大頭,加之男人爭氣,手里有錢不計較,那還折騰什么? 難不成跟她整養活老太太的權利?再為阿奶柜子里的霉爛點心跟誰要個尖兒么?沒必要的。 這一但銀錢家務沒啥可計較的,家族便基本和諧。 都是腦袋頂沒得公婆掣肘的,再折騰可真是放著好日子不過了。 按照規矩,冢人驅趕頭牛入墳地,頭牛停下來的地方,便是最大輩分長輩埋骨之地。 由此可見此牛貴重,而那些牛不愿意做頭牛繞墳,眾人便也沒覺著不對,甚至給了這些牛一些神異的解釋,認為祖宗必然上空飄著呢。 如此那冢人選了陳大勝的牛,大家也是想,恩,祖宗果然最稀罕陳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