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她知道老太太記仇了,就是埋在土里這個疙瘩也解不開,哪能咋?她是個聾子哩。 眾人正吃的熱鬧,那余家的婆子便從外面來,低頭在老太太耳邊說:“老太太,您家四太太在門口尋您呢?!?/br> 老太太收了筷子,把嘴里的油水好不容易咽下去,又左右看看,給蘭庭哥兒,喜鵲照顧了高高的rou塊兒,三個孫媳婦的碗里一人照顧一圈實在菜肴,看都有的吃了,這才扶著一月的手,學著她老jiejie的樣子往外走。 走到門口,這老太太腳步一停,扭臉看看丁香跟她婆婆那一席,她咳嗽一聲,看丁香看她,就撇嘴支應桌底。 丁香一笑,探手從桌底提出自己帶來的食盒,還揚揚眉。 好孩子!不虧是她帶大的孩子!再看丁香婆婆,哼,真是一頭老母豬,還官太太,啥好吃的都沒見過呦,看這吃相,就嘖嘖嘖…… 老太太心里滿意,總算是肯離開了。 喬氏沒敢在余家門口現眼,她托人帶了消息,就回老宅門口等著。 老太太看到她便不高興了。 這個餓狼心不是個好東西,想一出是一出的,說回來就舍了漢子,自己帶著個婆子買了泉前街后面點的一處寒酸宅子住下了。 這就是個腦袋不對路的,有那錢存著多好,去買個泉前街的小破房兒,最可氣的是,自己那混賬東西就聽之任之了? 人住下,她也不說接孩子,就每天天不亮來老宅門口問安,偶爾也送點吃喝,并不進門,就天天磕頭膈應你。 這都倆月多了,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呦。 “你來干啥?”老太太語氣很不客氣。 喬氏今兒穿著半舊的布衣,除了日子不如意,她還面目蒼老了,卻依舊是一副從前干凈利落的樣兒,那從前逃荒她還帶個首飾,現在卻是拿著青布裹頭,跟守寡的沒兩樣了。 老太太不計較她這個,她也是當陳四牛死了的。 喬氏看到老太太就趕忙站起來,她陪著笑的從身邊取出一個包袱,雙手捧著遞到老太太面前說:“老,老太太,給您添個麻煩?!?/br> 老太太坐在一月搬來的凳兒上,拒絕她的包袱道:“甭添亂,你在我這里沒份量!” 喬氏不介意老太太數落自己,就陪著笑臉說:“我知道,也,也不是您想的那樣,這是給余家的隨禮。我這布早上才成匹下了機,趕緊布莊換了一貫錢就給您送來了?!?/br> “隨禮?”老太太心里一抽,又撇著那包裹譏諷:“人家老余家辦事兒,你隨什么禮錢?人家認得你是是誰?你敢亂攀附,信不信回頭茜兒敢大巴掌抽你,到時候你可別覺著委屈!” 余家不能看得起四房,也不可能跟他們有來往,誰還不知道誰是個什么東西。 喬氏卻陪著笑臉道:“我知道,可,現在我若不做這事兒,明兒我身上掉下來的這幾塊rou辦事兒,誰來給孩子們臉面,那會子哪怕人家貴人不到,禮還回來給撐撐禮賬子也是好的?!?/br> 她沒哭,就眼巴巴的哀求老太太道:“我知道您恨我,我做的孽,我當牛做馬還您十輩子,可我的喜鵲她們總要體體面面的出門子吧?好歹這倆孩子是您抓大的……” 說到孩子,老太太到底軟和下來,看了下一月,一月上前接了包袱。 一貫錢,如今就是呂氏她們都上十貫的禮錢兒,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回去了。 老太太心眼簡單,也沒憋住,就問:“四牛,就這樣讓你出來了?” 喬氏想開了,便笑著道:“哎!就出來了,您兒子又抬了一房回去呢,以后啊,我們四房要人丁興旺了?!?/br> 老太太不接這話,就淡淡的看著喬氏。 喬氏在她面前無所遁形,索性抹了一下鬢角,認認真真的磕了頭,道了謝,又沿著外墻跟低著頭走了。 親衛巷外,貨郎背著扁擔吆喝著路過,穿著錦緞的小胖子推著風車,吧嗒吧嗒的從喬氏身邊跑過。 那孩子跑的很快,后面婆子攆的急躁,就順手把喬氏推到墻上。 喬氏生受了一下,好半天才緩了一口氣,扶著墻掙扎站好。 又幾個婢仆跑過來,看到喬氏,又往親衛巷里瞄瞧了一眼,有個不大點的小丫頭就從腰上解下一個荷包,抓了一把銅錢,對著喬氏腳下就丟了過去。 一群人呼啦啦的攆小少爺去了。 喬氏呆呆的站著,安靜的看著地下的幾十個錢兒,好半天兒,她伸手抿了一下鬢角,沒有低頭撿那錢的離開了。 這女人……老太太看著她的背影,到底對著地面就是一口吐沫,刁眉刁眼的呲呲牙。 她今兒要是敢彎這腰,喜鵲蘭庭哥兒從此就在這泉后街不能呆了,她若是敢撿這個錢,老太太覺著,她能蹦過去扯住她打。 到底有了做娘的樣子了! 老太太也扶了一下鬢角,語氣淡淡道:“走著,給人上賬,欠下了么!” 第147章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小雅鹿鳴)。 雄鹿在山澗食草,看鹿的童子左右看看見無人管束,便悄悄脫了鞋兒,光著腳丫在水里嬉戲起來,卻沒看到,那吃草的鹿兒竟越走越遠了…… 百泉山俊秀一處崖壁前,四五十位儒雅斯文,大袖長衫,面露歡快的學士先生,正圍坐在一處矮塌之前安靜觀戰。 嬌俏的道姑,手是細嫩的,發是烏黑的,眉眼是妙的,她伸出水蔥般的指尖,捻起一枚棋子,啪~的一聲打在棋盤上,“觀戰”男人們的心也被擊碎了。 也不知道是愛棋,還是該愛她了。 眾人看的十分專注,卻在這個時,從山腳山上傳來極粗鄙的呼喝聲: “有沒有呀~?” “有哦~!” “那就上去了!” “好呦!” 青山綠水,詩畫酒茶,一等一的好棋局便被這樣破壞掉了。 那道姑到沒有生氣,只笑著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又聞聞周遭清風,姿態頗為疏朗大氣,只晃的那群心里癡漢的家伙一陣心神搖曳。 坐在她對面的文士被面前的棋局拘住,正抓耳撓腮想下一步,又聽到那討厭人的聲音從山那邊傳來。 “好運道,好大一只!趕緊來,追上了,追上了……!” 忍無可忍,這文士便蹦跶起來,站在下棋的矮塌上,對著山那頭怒吼起來:“何人在此喧嘩!” 百泉山湊熱鬧,發出一陣陣嘩嘩嘩嘩……的回聲。想是那山上人聽到了這樣的指責,便立刻還嘴道:“你家山?!” 山山……山山……! 眾人沒想到會這樣,順時呆愣,接著哄堂大笑起來。 這是一場挺雅致的文人棋會,做東道的是住在山下泉前街前朝大儒張觀能,而今人家又在百泉山蓋了茅屋,還給自己起了新的名兒,叫玉鑒山人。 如此大家也稱他為玉鑒居士。 玉鑒便是鏡子別稱,張觀能起這個雅號,想為大梁效力的心思是能猜出來的,然而朝廷始終沒有召他,這就不如意了。 如江湖人士想在江湖熬出個名聲,那就得先行俠仗義一番,知道的人多了也就是個人物了。 這玉鑒居士也是如此,他是住在山丘之上,每天憑著過去的關系,三不五時就要舉行一些雅致的文會,給新朝亮亮自己的關系勢力。 文壇當中,他還是很有號召力的,每次一喊,便總能來不少名人名士,時間久了,他新的名聲便傳揚出去了,都說朝廷應該如請宮先生般,也該把曾經的老先生們都請回去講學,這才是好呢。 可惜皇爺裝聾作啞,朝廷里又擠了一群實干派,這就難免不如老先生愿了。 老先生心里難受,卻依舊咬牙舍家財辦文會,隨著次數增多,就連大梁的實在權貴也悄悄慕名而來了。 眾人哈哈大笑,坐在主位的玉鑒先生便搖著蒲扇笑著說到:“可不是,這山啊,誰的也不是,卻是山神老爺的地盤,你能來得,獵人家養家糊口的,又如何就來不得了?快快坐下吧……” 看眾人又是一陣笑,玉鑒居士心里卻滋味難當,他本蓋這茅屋就是想借山下泉后街官員的口,想將消息遞到朝廷面前表表心情,那萬一有人賞識呢? 可誰能想到,這朋友多了,言行舉止就難免癲狂,幾十號人偶爾喝多,在山上齊齊高歌的事情也是有的,就可惜人家山下住著家戶不懂雅歌,人家到底是有意見了。 他們幾個隱居人,派了家里婢仆去泉后街買水,人家一聽是山上人,水是不賣的,有時候還要挨上一頓罵。 這可不是前朝那會,朝廷重視,他們幾個也是桃李滿天下,出來進去誰又敢說個不字,那都是端著活的,哎,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聽到玉鑒先生調侃,大家自然是附和,又說了那文士幾句,這位被亂了心律,很快棄子認輸了。 他站起來,苦著臉理了理衣裳正要說些場面話,不想卻又聽到一陣喧嘩之聲。 眾人驚愕,紛紛朝那邊看去,卻看到一群穿著布衣短衫粗魯漢子,正背著一頭巨大壯碩的麋鹿嘻嘻哈哈的下山來了。 那輸棋的文士本站在榻上看的遠,他一眼便看到,那竟是劉侍郎最愛的那頭麋鹿,如今卻血淋淋被一絡腮黑胡壯漢背著,當做了獵物? 這人當下大驚失色的叫喚了起來:“了不得了,玉鑒先生快看,玉角先生,你的,你的鹿兒被人殺了……” 為了顯示自己的仙風道骨的仙品,如今燕京文士們還喜歡騎個麋鹿,可惜這鹿兒本就是天然的野物,并不好馴服,雖是流行,滿燕京便只有吏部員外郎劉幀治有一頭俊美的雄麋鹿。 這位愛鹿成癡,就恨不得跟他的鹿兒睡覺了,是把鹿當成孩子養的。又因他那鹿的鹿角如玉,枝杈極美,便有人送了玉角先生這個美名給劉幀治。 劉幀治天性不拘小節,人家喊他便應了。 聽玉角先生愛鹿被殺,眾人自然大怒,紛紛站起來,有的人鞋都來不及穿的就攔了過去,七嘴八舌不依不饒起來…… 那些獵人是這附近村子的外來戶,他們沒有本地的田地,又到了秋里交稅的日子,實在沒辦法,才一起商議了想進山想想辦法的,誰能想到才弄到一頭獵物,竟……竟是貴人家養的么? 那既然是家養?如何又在田野四處亂蹦?這一點記號也沒有,他們怎么能知道貴人家的? 心里知道賠不起,幾個獵人死也不認,一來二去就推搡起來了…… 這日,陳大勝在家里大炕上發懶,他耳邊是小媳婦兒噼里啪啦打算盤珠子的聲音,老太太嘮嘮叨叨罵山上那群老無賴的聲音,倆兒子就在他肚皮左右禍禍,笑的咯咯清脆。 喜鵲,蘭庭哥兒今兒也沒有讀書,都跟著阿奶到堂哥哥家玩耍。 他倆也是忙的很呢,小侄兒把東西從炕上往下丟,蘭庭哥兒就耐心的一次次去撿起來。 七茜兒看不像話就罵了幾句,結果喜鵲比阿奶還著急,一直說沒事兒,不讓罵她侄兒。 人家好不容易當了大輩兒,做了姑姑,自然對每個侄兒侄女都是極耐心的。 正溫馨愜意間,卻從百泉山上隱約傳來喧嘩之聲,屋內心情本好的眾人便齊齊皺眉,心煩不已了。 阿奶從前還是敬畏讀書人的,可從那幫住在草屋里的人來了后,便毀了老太太這輩子對讀書人的尊重。 這泉后街的日子算沒法過了,除卻冬日人家怕冷不敢出來,其余三季,人是三不五時天不亮那邊就吼將起來,老太太們都覺輕,自苦不堪言。 今兒又是一大早打更的和尚都沒走,那山上就有人唱長風,足足幾十人匯集在一起吼的滿巷子人都不得安睡了。 “那一個個的也到了年紀了,都是做太爺的歲數了,我看著也是端端正正的老爺樣兒,咋就那么不知羞呢,你呂大嬸子前些日子跟我說,她們幾個看下雨,就想上山撇點綠芽尖子吃,嘖嘖,就沒法看了,一個個挫的跟棗核兒般的老球毛……” 陳大勝聽到阿奶要罵,便趕緊咳嗽坐起,指著根奴跟阿奶道:“阿奶,您那些俗語就不要說了,孩兒們都開始學話了,沒得明兒出去球來球去的……” 七茜兒噗哧一笑,看著有些憋住的老太太笑說:“您甭聽他的,學了又如何?您都這么大歲數了,就想怎么就怎么,管旁人說這些廢話!他們啊,都精怪著呢,若學去,羞臊幾次也就不說了,就他事兒多,你說是吧?” 陳大勝聽到,便滿面委屈的抱怨道:“嘿!咱們四奶奶這話有趣了,我聽著這不是說孩子呢,是說我呢吧?” 七茜兒聞言一笑,把賬冊放在一邊對阿奶抱怨:“我就是說他呢,阿奶快管管吧,人家和尚每天還有功課呢,您這孫子如今懶成個這樣,我讓他去姜竹那邊看看,這都說了三天了,人家就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