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沒有十全十美婚事兒,自家清楚自家,余清官不敢想,丁魚娘想的不多,雖大妞總說,想要個爹那樣的女婿……咳!那不可能??! 只要親衛巷有一個男性長輩喘氣兒,他們就集體希望,自己家的閨女兒們,要找保本膽小的女婿,便是像陳四牛那般膽小,他們也不計較,并不指望女婿有多大出息。 可見人心復雜。 從大妞跟娘搬到親衛巷,有這么個云英未嫁的姑娘擺著,那說媒的自不會少,好歹人家爹是正兒八經的兵部六品主事呢…… 好女婿苗子自然不少,一二品大員家的嫡出幼子都有,可大妞那樣……也不敢讓她嫁啊。 她十五歲之前只會種田家務,是村子都沒有出過的妞兒,比井底青蛙就多個人眉眼,便是再好的女婿,她留不住人家也白搭,有再多的嫁妝,然而她也護不住。 這樣才有了余大妞來到親衛巷之后,七茜兒,張婉如,甚至后面來的盧氏,潘氏,柴氏只要抓住大妞,一見人就發愁,接著就往死了教。 甚至親衛巷幾次長輩成婚,從頭到尾張婉如都要帶大妞,二妞走碎賬,如何下帖子,如何迎客,如何安排婢仆,如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些都沒有回避孩子,該讓她們懂的都教了。 年半之前,張婉如他娘董氏做媒,給牽了慶豐府提刑安察分司牛經歷家的小兒子牛助,從七茜兒到余家,一聽那孩子的情況,當下便答應了。 卻又是為何? 這事兒要從根上去說了,大妞享福是從差不離十五歲起開始的,那之前的十五年,爹丟了,家里上下就耍了個娘支撐生活,隔壁長輩又長來扒皮,就給這孩子打成了一塊吃苦的胚子。 簡而言之這孩子再苦再難,被人欺負死,她不說,這就把你恨死了。 三年淬煉,這丫頭學了點什么呢,字識得二三百,能聽懂戲文,會端端正正記個家帳,管人能管自己院子里那幾個,多了就肯定亂,她也不會玩,沒養出替男人出頭交際的本領,后宅小姐玩的那些她倒是都見了,出門七茜每次都給帶錢,可多少帶出去她多少給你拿回來,有時候還悄悄蹭人家點。 她觀點跟老太太沒兩樣,弄那些,不如養點雞鴨吃個蛋。 為何董氏一提牛家,七茜兒她們就覺著好呢,首先牛老爺是個正兒八經前朝科舉入仕途的七品官身,人如今還是個七品,許這輩子都是七品,這也算是門當戶對。 這位能安安全全做兩朝官,不是因為他有背景,皆因此人就是個背景,簡而言之,沒啥大出息。 如此大妞嫁過去算作低嫁,他家不敢挑揀。 還有就是牛家人丁茂盛,家中六個兒子,這牛助行六,因家中兄弟眾多,資源過少,就靠著自己的精靈勁兒,就給他折騰到跟余壽田一個地方了。 好像是,慶豐城降天罰那天,大梁軍入城,沒人可用,這孩子就溜達到軍營附近,悄悄的混到一位官老爺身邊,給人跑腿,傳信,日日在家燒了熱水與他五哥抬著往軍營送。 趕巧新朝用人呢,又四處是事兒,混著混著,那位主官不好意思了,就說,小孩兒,我也不白受你伺候,你就跟著我混吧,牛助與他五哥就混到了慶豐右衛。 沒錯,牛助跟大妞她弟壽田都是管著十來個人的小旗,品級剛入流。 可壽田靠長輩,人家是靠自己的。 新帝新朝,皇爺大封天下,這牛助跟他五哥就入了仕途。 越是大妞這樣的半桶水都沒有的,那越不能送她去坑別人家,她是個沒主意隨大流的,那牛助有主意,也算。 牛家還有個最大的好處……雖旁人說凡舉父母想把家支應好,就得一碗水端平,而啥也不管的,其實那也不錯。 真的,那位牛經歷就是個背景,沒啥能力也沒啥野心,老天爺看他不夠倒霉,就賜給他個能生的媳婦兒,給他生了六個兒子,三閨女,其中兩對雙胞胎,最可怕的是~還全養活大了! 一個不貪污的七品芝麻能做啥?能把九個孩子團攏飽了,不受凍挨餓,就是好爹了。 索性這老兩口是啥也不管了,就見人頭一家三十貫,要房沒有,成人就分家,你自己出門找碗飯吃,反正家無余糧,反正到老了你們也不能不孝順父母,對吧? 牛家第二代,一二三四五六,那都是打小跟父親讀書到十四五歲,就趕出去自己出去熬出身的。 牛經歷人家就是科舉入仕,他能教了孩子們,又因科舉離著燕京近,家就住慶豐府,那就成本很低,牛助上面五個哥哥,有倆前朝秀才,一個童生,還都靠著自己各自成家了。 這年頭讀書種子沒法大富大貴那也餓不死呢。 董氏頭年出街,偶爾在鋪子里遇到了牛助他娘,山氏。 人家就姓山,這姓牛的跟姓山的在一起,牛就堆了一山坡。 都是前朝舊臣,認識,山氏就喜滋滋的跟董氏說,小六子在泉前街買了塊空地,正巧起屋子呢,如此董氏才動了心思。 董氏心目當中的門當戶對是這樣的, 余家農,牛家窮。牛家孩子多,余家不計較。 牛家坐地虎,佘家過江龍。牛六自成戶,余家住對戶,哦,還有兄弟分了親,多了擰成一條筋……咳,大概就是這樣吧。 除了這些,余壽田還說了句,牛助哥人不錯,誰跟他相處心里都舒服,反正混燕京就缺條腿兒,混慶豐那是沒問題。 這就不錯了,誰還指望他飛黃騰達不成? 如此董氏做媒,兩相一見面就如意婚姻了。 這不是余清官也回來了,國孝也過了,牛助對街那一院八間的小宅子也收拾出來了,那就定日子吧。 這是親衛巷第三代頭一個成婚的晚輩兒,從老太太到下面,那還都提著一股子心勁兒,預備給辦的體體面面,熱熱鬧鬧的。 余清官可沒半點舍不得,在他的眼里,閨女大了,我就是再疼她,耽誤了孩子那就是罪過。 如此又是一番忙亂,這一大早的,老太太從老宅出來,喊了家門口的江老太太,這倆老太太一人拿著一個拐,也不多帶人,就溜溜達達的往余家走。 年紀大了么,每天作啥?就是四處看熱鬧傳閑話唄,那婚事在三天后,這家里正在給大妞收拾嫁妝呢。 倆老太太手拉手進了余家宅院,一進院子就看到余家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滿面憤恨。 這三位都是鍋邊煮粥的交情,誰也知道誰是個什么人,陳家老太太摳被七茜兒治好了,已經升級到嘲笑別人摳唆的老太太了。 余家老太太施粥那段時間,她家都不開晚夕飯,就等著救濟那口熱乎的次,對了,尼師們腌的咸菜她也沒少拿。 虧壽田懂事,每次她前面拿,人家孩子跟在屁股后加倍還回去。 看余家老太太憤恨,老太太就指著她譏諷:“呀,這是誰家傻閨女?這么大的陽兒老爺照著,可不敢把你家門口的土坷垃丟了,快看好!夜里你也不敢睡,哈!” 也虧她好意思嘲笑旁人摳唆。這余家老太太比這倆低一輩兒,要喊她倆嬸子。 院子里,牛家昨兒送的聘禮擺了半院,慶豐這邊的規矩很大,窮有窮聘,富有富給,這院子里就是一套中不溜的聘,錢給送了六十貫,喜餅六擔,各色糧食六擔,果子六擔,大雁一對,鹿皮一張,美酒首飾布匹茶葉不多,也各有一擔…… 總而言之那牛助傾盡全力娶媳婦,該有的都有,禮理不虧。 然而這院子里的東西,在慶豐府中等人家也算作一般。 可院子里這三老太太是什么人? 余家老老太太,一只羊換的,陳家老太太,羊都沒有,就幾百錢錢換的,江太后,這就是個買來的妾。 三書六禮這幾位都沒見過。 跟著的奴婢手腳利落,立刻搬來了座椅,請兩位老太太坐下。這三位便看著大漆裹紅綢子的滿院兒喜擔兒,發出內心里涌上來的羨慕。 江太后:“真好啊,紅丟丟一片?!?/br> 陳家老太太:“這大妞嫁到富貴窩了,這一輩子吃不完了?!?/br> 她們不這樣說還好,這樣一說,余家老太太就心如刀割,滿眼是淚的低聲跟她們嘮叨:“老嬸子呦,你們是知道我的,最講理了我……就沒有這樣的,我都說了,就是來慶豐也按照咱老家的規矩走,可滿院子喘氣兒的,就沒一個聽我的……” 江太后心里住著棉花堆,立刻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道:“怎么話說的?這把大侄媳婦氣成這樣了,你把清官喊出來,我替你教訓他!” 余家老太太撇嘴:“他才不聽我的,他……” 江老太太太知道她是個什么東西了,就插話道:“老jiejie你別罵清官,你先問問她老家的規矩是個啥?” 江太后點頭:“對呀,對呀,你老家,是個啥規矩???” 余家老太太唰就站起來,理直氣壯的對著后院喊:“沒得離了老家不守規矩了,你回老家打聽打聽,就沒有這個道理!娘家養活一場就算了??!誰家聘禮不是留一半在娘家??!???!” 這話說完,她整個人都不對了,滿面是淚的對江太后道:“老嬸子,真不是我挑理,大妞那孩子我算是白養她了,我就說呢,這么多東西呢,這么多東西呢!喊她給他弟弟留點,他弟弟也不小了……咱家又不是賣閨女的對吧?這,這咋就不行了呢?人家一聲不吭,那是一句跌底兒的話都不給我啊……” 陳家老太太覺著大侄子媳婦這話沒錯啊,江太后就嚇到了,啥叫留一半?你也好意思留一半?就這么點你還好意思扣? 余家老太太一肚子憋屈,就開始把不會過日子的輪番罵,這剛數落完余清官,正要罵半聾子媳婦兒,那院門口便有人說道:“老嬸子呦,您可甭哭了……什么時候了,數您折騰,您也不累啊?!?/br> 敢這么說話的,也沒旁人了。 七茜兒一手抱著一個孩子快步進院,看到自己家倆老太太,她也不客氣,就一家發一個崽子道:“祖宗們,咱有功夫抓自己家的崽兒,老嬸子家的事兒,咱不摻和成不成?” 老太太跟孫子好的很,都喜滋滋的接過孩子笑問:“你這孩子說甚呢?不管還不能問了?” 七茜兒厲害,自己家里的老太太收拾的乖乖的,江太后搬進來有樣學樣,她本就是個沒主意,就跟老太太學著做乖乖。 這是多半輩子沒被當正經長輩對待的老太太,便是宮里的曹皇后,從前倆老太太都在,那頭一碗飯也是先奉給鄭太后。 那鄭太后吃飯,江太后得站著看,還別委屈,這就是規矩?;薁斎⒌哪切┫眿D,又憑著那個不是大家閨秀,表面上都孝順的很,給倆婆婆的東西,江太后永遠要比鄭太后低一等或少一樣。 心里的不甘愿,就是這樣一針一線積攢成件的。 江太后能感覺到她們面孔下的鄙夷心,如今雖都不敢了,可從前也不過幾年而已。 其實人家真沒生氣,一輩子最大的野心就是想坐在正堂表示一下自己是親娘,然而也不能了。 可到了這邊不一樣,她身份是跟陳老太太一樣的,都是郡王爺佘青嶺他干娘。 那整個巷子的媳婦給她還有陳老太太的孝敬,就是一模一樣,是一根針都錯不了的公平。 憑這份公平,江太后深愛親衛巷。 江太后怕七茜兒厲害起來得罪外人,便笑瞇瞇的跟余老太太賠罪道:“您別記她,我家這個心總是好的,那真是一點歪心思都沒有,我家里這里里外外還不是全憑她?咱也不指望誰說好,她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您要是記了她,那就是小心眼兒了?!?/br> 這一句話三個坑的。 她說完又滿面慈愛的對七茜兒道:“你這孩子,怎么跟你老嬸子說話呢?” 七茜兒如今的脾氣好得很,尤其看到這位老太太。 她就蹲下,把根奴掙到地上的小鞋一邊給孩子套,一邊小聲說:“咱女婿是個官身,清官也是官身,還留一半?聽她的明兒出去清官哥,還有壽田這名聲就沒了,沒得官老爺嫁閨女,還留一半聘禮給兒子預備著的?咱家這是窮成啥樣了,這體面還要不要了?” 都年紀不小了,也教不成了呢,就明說,不然都聽不懂。 江太后點頭附和:“對呀,對呀!” 余老太太撇嘴:“這話說的不對,那我家的東西,外人說不頂用……” 七茜兒不搭理她,只站起來對守在二門的石介,石婆子道:“你們趕緊去七爺院子里,把大小姐的家具都搬過來,今晚都得上油起光,再去吉祥那邊取牌子把庫里的紅布拿兩匹扎花兒……兩匹?三匹!” 這都是今兒一對樟木柜,明兒一套紅木桌早就預備起來的,從前余清官只要交了俸祿,七茜兒就一個孩子給預備一件,等的就是這一天。 余家老太太耳朵機靈,一聽家具便蹦了起來:“什么家具,什么大小姐?什么兩匹三匹?” 像是明白了什么,這老太太一屁股從椅子上跌落在地,張嘴無聲吸氣半天,仿若是馬上要斷氣,可是就斷不了,抽抽半天的哀嚎出一句:“敗家的,倒業的,不會過的野人們啊,我就不活了……” 哎呦,這幾天旁人都忙死,這老太太就哪兒都有她,你說她壞吧,真一點都不壞,人家很慈愛,就是沒有見過錢。 自己也活一回老,七茜兒懂這位心里咋想的,可是咋辦呢? 想想一會一大堆家具抬過來,東西只要這老太太入了眼,明兒甭說她孫女出嫁,便是孫子出嫁她都敢轎前橫尸,誰敢動余家財那就是要她的命。 實在沒辦法,也講不通道理,咋辦呢?就咋辦呢?指望魚娘?魚娘也是這樣想的…… 七茜兒左右看看,一眼看到滿目純真的江太后,她眼神一亮,拽起裙子就蹲下了。 江太后正在玩小孩兒,宮里的那些她就玩過小六,還玩的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句話教錯了,孩子學回去人家笑話他,那說神仙的事情總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