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她是個樸素的常年吃齋念佛的虔誠人,根本不會嫌棄這口東西,打她兒走了,她日日都是如此,從不敢沾染半分有生命的孽債。 如此,七茜兒又端著兩大碗稠粥進了車。 車內很安靜,佘青嶺看著自己家祖傳膽大包天的兒媳婦,心想,我的兒,咱家是有幾顆頭顱預備著給人家摘的,你怎么什么都敢往人家身前送? 這入口的東西也是好進上來的。 七茜兒哪里懂這個,就滿面笑的把碗舉過去說:“您~試試?老祖宗的手藝是最好的,真的,這都熬了一下午了,黏糊的緊呢……我也經常吃的,真的?!?/br> 皇爺笑笑,虔誠的想端過碗,卻被佘青嶺先伸了手接過去,他取了筷,從皇爺那碗弄走一些,自己端起來就吃。 皇爺也想吃,卻聽佘青嶺極嚴肅的說:“您等會?!?/br> 一副我要是沒有毒發身亡你再吃的架勢。 到此刻,七茜兒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事情。 她牙齒磕碰了一下,看著自己爹道:“爹呀?” 佘青嶺咽下東西,瞥了她一眼道:“恩?” “我,好像做錯事兒了?” 皇爺本難受的心情好了一點點,他笑出了聲,佘青嶺卻肯定的對兒媳婦點點頭:“恩,下次別給他吃的?!?/br> 又吃了兩口抬頭囑咐:“針線也別給他,他有的是?!?/br> 皇爺怒極反笑:“誰稀罕?” 佘青嶺對他揚揚袖子,露出里面拼接的舊衣里襯道:“我~稀罕!” 如此,就徹底安靜了,只有佘青嶺咸菜疙瘩配粥的聲音不斷傳來。 多富貴的人吃粥,也是轉圈吸溜。 一直到他碗空了,他才開恩的說了句:“……您用吧?!?/br> 皇爺無奈,一臉虔誠雙手端起半涼的粥,邊吃邊吸鼻子。 七茜兒心道,原來皇帝老爺也不過如此啊,一樣的吸溜吸溜。 這夜爺倆歸家,七茜兒親手燒了水鐵鍋煮老爹。 等到佘青嶺從浴房出來,他們才坐在屋里說事兒。 幾天沒見,做爺爺的就把孫子放在膝蓋上顛,安兒很享受這種侍奉,就滿面老爺款兒,嘴兒里發出呃呃呃呃的聲音。 “哧……這孩子又胖了,眉眼都看不出來了?!?/br> 佘青嶺愛惜的摸摸他孫的禿毛,脾氣一貫的好。 七茜兒卻小心翼翼的賠罪道:“爹,我白日里做錯事了?!?/br> 佘青嶺沒抬頭的問:“哪兒錯了?” 七茜兒撇嘴,有些自我厭氣道:“就~哪兒都有我……” 許是抖動累了,佘青嶺把孩子換了一條腿顛著才說:“也不是你錯,而是……有些事兒他們說你錯,你才開始錯,以后警醒點兒,別把腦袋伸過去給人家機會尋你麻煩?!?/br> 七茜兒點頭,就有些憋屈道:“以后離他家遠點!就,怪慎人的?!?/br> 佘青嶺笑著點點頭:“恩,那個人~如今不怕的,只你跟他太近,旁人就會圖謀你,琢磨你,他們心有所圖~你就沒了安生?!?/br> 七茜兒氣悶的點頭:“可,咱老太太跟他家那位攪合在一起了?!?/br> 佘青嶺嘆息,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自認見識了太多的人,也知道各種各樣的行事辦法,可自己干娘的這個脾性,一會子一雷,還真一言難盡。 他看著黑乎乎的窗外半天才說:“算了,咱無所圖便坦蕩蕩,那也是個可憐人,到底是心有不甘罷了……” 可誰又是甘愿知足的? 他又吩咐道:“過去裝聾作啞,如今知道了,就得預備起來,把老宅前面那套院子收拾出來,就給……老祖宗住吧,以后,只當家里有兩個老人侍奉著……” 七茜兒愣了下問:“這,是不走了?” 佘青嶺點點頭:“也不一定,但咱要預備著,哎,那廟里是關不住了?!?/br> 沒看到人家今日一副上仙點兵的過癮模樣么? 權利是個好東西,一旦掌握了,誰又想丟下?即便那是個勺兒。 這一夜過去,竟有春雪降臨,七茜兒大早上起來看到,便命人搬了一堆厚實的素布襖子送到前面去,再把碳也預備了一千多斤送過去。 從前也是這樣孝敬,可今日卻覺著自己不那么單純了。 窗外一切如常,有婢仆打掃庭院,還有提著熱水的小丫頭排著隊從廊前過,偶爾有調皮的小廝過去湊趣,又被幾個丫頭用眼色瞪走。 身邊兩個嬌兒在酣睡,就睡的人間萬分祥和。 七茜兒湊過去,伸出手在安兒頭上撫摸,鬼使神差,她卻說了一句:“你爹,可什么時候回來???” 好奇怪,為什么今天會想他呢? 許是聽到爹便會委屈,根奴兒打了個哆嗦,沒有過多的思考,七茜兒便從炕桌下面立刻拖出一個小虎子,單手抱過孩子,把虎子嘴兒對住了狗雞兒,瞬間憋了一夜的長河xiele出來。 大狗兒子一邊尿一邊睡,小狗兒子便是有動靜,人老爺也懶的睜開眼。 低頭親親大狗兒子的頭頂,七茜兒誠心誠意的贊美:“恁親呢?!?/br> 在屋外一直警醒的婆子聽到動靜進屋,趕巧趕上七茜兒把虎子遞給她,她就低聲夸獎道:“再沒有比奶奶更利索的人了,這倆孩子抓著,成夜睡下來,竟是一塊尿布都沒有污了?!?/br> 七茜兒低笑,抱著孩子晃悠幾下,想把他放進被窩,卻被一只小手抓住衣襟不放。 這種全心全意被人依靠的樣兒,就令做娘的為他們死也甘心呢。 前幾日安兒吃奶被根奴看到,許是心里缺了這一樣東西,這孩子也要吃,七茜兒不許,他就哭的肝腸寸斷,臉上都泛了紫。 這是來到人間,一口娘奶都沒吃過的孩子。 實在沒辦法,七茜兒只能解了衣裳給他砸吧兩口,這下好了,從此夜里也不能離了。 人家也知足,就鬧過一次。 也就從這兩口奶開始,七茜兒才在心里喊根奴兒大狗兒子了,這狗兒就是她生的。 她確定。 七茜兒晃著孩子,耳邊滿是爹昨夜的那番話,他說原本一切都有規矩的,可人又偏偏是有心的,所有人都說那老祖宗應該守她當守的規矩,偏楊家當年又允許她親自撫養了孩子七年,這就養出娘的狼性。 一邊規矩禮法,一邊卻是人性人心。 說到最后,自己爹那張總是平靜的臉上便出現一種莫名的,十分解氣的樣兒說:“該!他到覺著,什么都會如他的意呢,傻了吧!” 七茜兒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親了幾下兒子道:“傻了吧,傻了吧!” 說完叫了進,便有早就候著的婆子們低頭進來問事,七茜兒一手孩子,一手對牌,咱也是掌握權柄的人呦。 萬里之外,寒風呼嘯,蒼鷹飛過,偽造在部落里的坑洞躺著幾個倒霉蛋。 頭頂人沸馬嘶,管四兒將剛割下來兩顆人頭丟到陳大勝身邊小聲說:“哥,少了四個,跑了……這活兒沒有從前好干了,狗日的學機靈了?!?/br> 他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一手血。 陳大勝歪頭看看,從懷里取出一瓶藥丟過去:“省著點兒,就這半瓶了?!?/br> “啊,我不用,一會就收口了?!?/br> 憤怒的嘶喊,無數馬蹄帶著憤怒的追兵四下遠去。 身披鐐銬的瘦弱奴隸從角落踉蹌走出,路過部落邊緣,有奴隸摔了一跤,被看管人連著抽了幾鞭,他吃疼不過,就在地上打滾,路過坑洞一剎,他把預備好的布包丟進坑洞。 陳大勝吸吸氣,打開布包,將里面喂牲口的豆渣與幾個弟兄一人一把分吃了。 豆渣很難吃,還特損耗牙口,可是每一口糧陳大勝都吃的格外珍惜,反復咀嚼才舍得咽下。 這是從前被抓走的大梁人,不,也許從前他們還不是大梁人,是被當成牲口般被牽走的人畜。 坑洞是他們挖的,情報是他們給的,口糧是從他們嘴里分出來的,不管被帶走多久,那中原大陸的骨頭還在,血……就總是熱的! 抬手從腰下解下一個灌滿冰片香料的皮囊,他將人頭粗暴的塞進去冷笑:“跑了不當緊,總就有他們露面的時候,爺等著他們,在我家禍禍過的,就一個別跑?!?/br> 第143章 六月,草原上最好的時候,莽原綠草接天迎日,清澈明亮的坦河從天上淌下,草涼地燥。 天園一般的死地。 幾乎絕了人煙的左梁關,又因新的大梁軍慢慢有了人,此人煙是單一的,沒有女人,沒有孩子,沒有老人。 整一城就可憐巴巴光棍糙兵,每天日出而起,喊著號子修建城池,唱著安魂曲從城池各各角落收斂尸骸。 他們將尸骸葬在左梁關城外沒多遠的地方,尸骸太多,坑挖了老大,都埋起來就變一座山,還有一塊無字碑。 只要在城墻的大梁守軍,抬眼就能看到那座山,你躲不開它,知道它下面睡滿了人,一層一層……每次看完,就會一眼不眨的看坦人會來的方向。 不恨,不氣,就等著。 狼群總會再來,習性在骨頭里,可被欺負的狠了,人就化了厲鬼。 這日周繼宗吃了早飯,照例出城在無字碑處呆了一會。 他是活著的人里唯一回到這個地方的,其實也沒有多想,就跟陛下講了下這座城,還有他的兵……陛下就允他留下了。 這里面睡著的人他都認識,城門打瞌睡的老卒,皮貨行的胖老板,熬羊雜湯的背著孩子的老板娘……自己是見過那些笑容的,有個相熟的人每日來探望一下,對亡人而言是一件好事吧。 這里曾經是一座好城,因內陸連年征戰,朝廷權利交割而住滿了躲避戰亂的平民百姓,他的老大哥說,左梁關人口從未這樣富裕過,也從未像如今這般寒涼過。 他們倉皇而來,好不容易建設了新家,開墾了荒田,未收幾季就成了注定要死在戰爭里的魂。 陶繼業現在常說的話就是,注定要死的,就跑哪兒都躲不過,他這條命是他哥用命換的,所以他得回來守在這里,就總有他要走的時候。 他是跟著援軍回來的,卻成了唯一留下的千戶,左梁關沒有大富大貴,只有他此生無法度過的心魔,這魔障他不想度,度便是放下,他放不下。 昨兒賭了一夜,除了寄回家里的,他都輸光了,從無字碑回到城頭,陶繼業便尋了一床破毯子圍著,靠著正中的睥睨睡。 “千戶大人,千戶大人……” 也不知睡了多久,聽到有人喊他,人瞬間清醒,蹦起來就趴到瞭望口,仔細一瞭,卻看到隱隱約約虛影,人越來越近,像是仙境里來的天涯客。 后來,那些身形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多,步履蹣跚,扶老攜幼……有車有駱駝,甚至還有抱著一只小羊羔的奇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