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
看樣子人家在邊城過的不錯,一時半會子也回不來,說是順利的話,最早明年六月。 爹不提陳大勝現在在做什么,七茜兒也不問,倒是阿奶開始揪心,嘮叨了幾句,直到那些人開始往家里送東西,知道人沒事兒,她便也不提了。 就半月前,婆子悄悄跟七茜兒說,老太太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些外邦的金餅兒,煉化打了五個大金鐲頭藏起來了。 沒旁個地方,她那炕柜。 今年莊子里沒啥收入,歇地呢,倒是莊子栽的第一批果樹收成不錯,收了幾百斤果子??蓜e小看這幾百斤,頭回掛果這就不錯了。 七茜兒把這批果子制成了蜜餞,結果天氣一冷,便招惹了成群的孩子來家。 這生崽子扎堆兒,頭一個是閨女親衛巷就開了三年花,直到謝六好帶著謝析木來,這親衛巷又開始扎堆生小子。 陳大勝家起,一連串童金臺家,崔二典家,陳大義家,陳大勇家各添一子。 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夫妻住在這,這邊幾乎隔三差五的三生日,十五天,滿月宴,掛燈祈福,再等個十五六年,這嫁閨女娶媳婦,依舊得扎堆來。 入臘月頭一日,佘青嶺便在家帶著兒媳婦辦了個儀式,給他大孫子在祠堂掛起一盞燈籠,這盞燈籠入正月點燃,要亮到正月十五,直至安兒成丁才會取下來。 生幾個小子,家里就得掛幾個燈籠。 “今年還不錯,好歹家里也襯幾盞燈籠了,不像去年,郭楊來家找好蠟,我就覺著她眼神兒不對,嘖,就她有個孫兒?好像咱往后不生了一般,茜兒?你說丁香這月能躺個什么?” 老太太拿著剪好的補丁,邊說邊往孫兒的小襖打。 老人家說話么,自然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 七茜兒也拿著件小斗篷,左右看看,再往不起眼的地方上打補?。骸八褪巧畟€丫頭,崔佑還敢欺負她怎地?” 老太太抬眼翻她:“那也不能欺負人家,老爺們家里吃不開,那外面也沒人看的起你,你們這幾個做嫂子的都注意點兒,看都把她慣成個霸王了,這是坐月子呢,不坐月子成天就帶個孩崽子娘家混吃混喝,太不像話……” 老人家的想法里,吃多少穿多少都是天注定的,人就不能太圓滿,安兒命好,有好奶好爺,好爹好娘吃喝不愁的,她就怕這孩子養不住給人家天上收回去。 后來還是七茜兒想的辦法,找辛伯尋了那六十歲以上的老丐,拿新衣裳換人家身上的破衣裳。 這好人活過六十都是個大歲數,何況乞丐,如此衣裳到手也沒幾件,主要是從辛伯身上往下扒的,回家再把衣裳洗干凈,裁成小布塊往安兒襖子上縫,算作每天穿叫花子衣裳的。 這樣老天爺才能看你家孩子順眼點兒。 這娘倆正說的好,就聽丫頭說六爺來了。 六爺是誰?陳大勝算作老四,常連芳老五,謝六好恰巧就是老六。 這是家里擺了香案,老太太承認的孫子,跟老刀們那種又不一樣,陳家的干孫也是陳大義,陳大勇他們承認的弟弟。 老刀就只能是陳大勝一個人的弟弟。 謝六好穿著官服,懷里里三層外三層裹著個謝析木進屋。 老太太見他就發愁,接過孩子就罵:“哪家孩子不見風?十月那會兒你就開始捂著,哎呦,可憐的……來來,奶奶的根奴兒,跟你小爹這苦受的……” 謝析木乳名根奴。 甭看這是外來的孩子,人家入住親衛巷具有神異,第一天就引了安兒來,自他開始這親衛巷就開始生兒子,如此就沒有不喜歡他的,甭看咱是個沒爹沒娘的崽兒。 老太太手腳快,三下兩下就把孩子身上的東西個扒拉下來,一看,嘿嘿!可不就是一腦袋汗。 謝六好挨罵習慣了,就訕訕笑著說:“給您送來帶幾日,我衙門里忙,這些日子大概許回不來?!?/br> 七茜兒抬眼看他:“周無咎呢?” 謝六好苦笑:“這次折了兩個執令,總令主就抽了不少人過去,誰知道能不能回來了?!?/br> 他年紀輕輕做了分令,什么都是頭回做,就難免手忙腳亂。從前有周無咎幫襯還好,可他們倆算作辛伯的記名子弟,那就是走遍天下也不缺情報,謝六好孟鼎臣不敢碰,就調走了周無咎。 七茜兒不愿意謝六好卷進燕京的九思堂,便對他說:“你讓辛伯要人去,就說你離不得人,見天燕京里混什么混?!?/br> 陳大勝往京里送幾封信,每次都要問謝六好如何,根奴兒如何?好歹那謝五好是九思堂的人,哦,人死了茶就涼? 就沒有見九思堂的管事人往這邊送過東西,一文錢都沒有見過。 再者,爹也說了,九思堂那個孟鼎臣是個有想頭的,還是遠著些好。 謝六好憨憨的笑笑,看已經在炕上打滾的根奴,又跟阿奶嫂子行了禮匆忙離去。 等到謝六好走了,老太太才對七茜兒道:“那么大的小伙子,你管他衙門里的事情作甚?以后我若在,你不能當著我說他,知道不?” 七茜兒陪著笑道:“您也沒少說他???這不是您大孫子不在家么……” “那你能跟我一樣?我是誰,你是誰……” “不不不不不不……” 正說著,獲得自由的根奴兒就在邊上開始插嘴,這娃有趣,快兩歲了,不會喊人,說的最多的就是,不不不不……啥也是不,就連喊七茜兒都是不不。 七茜兒探頭看過去,人家正趴在炕柜邊上,嘴里不不不,正探著小手往頂上摸。 老太太笑了,怕扎到孩子,就趕緊收了針線簸籮,爬到根奴身邊笑罵:“臭小子心里機靈著呢,你咋啥也知道呢?還不不不,你也知道這是你娘放甜甜的地方啊……哎呦,給我大曾孫拿蜜餞兒甜甜嘴兒……” 她摸下一塊蜜餞,掰了一點點給根奴兒啃。 根奴留著寸長的哈喇子在嘴里裹。 親衛巷什么水土,這孩子來了幾個月就干凈白胖起來,這一白胖,就是老太太們眼里最好的孩子了。 他如今得喊七茜兒娘,喊陳大勝爹,至于那個干,陳家不許人提,就當親生的養。 將孩子抱進懷窩,七茜兒便扒拉了孩子的布襪,提起他的腳丫子看腳丫縫,恩,這一看,果然就有黑泥兒,是均均勻勻一個窩窩一坨坨。 根奴覺著娘在逗他,小腳癢癢的不成就咯咯笑,又是寸長哈喇子往下掉。 七茜兒提著小腳丫懟到老太太臉前說:“您聞聞,也不知道知道人家那兒來的自信,還能把孩子養活好?再給他養著,開春往這里丟個豆,能生八窩豆苗兒……” 老太太滿面嫌棄的低頭一聞,就哈哈笑著說:“呦,酸的!”說完又拿腦袋頂著根奴兒的額頭道:“明兒你娘制飯,就拿你的臭腳丫兒添味兒……好不好???” 謝六好那小子只要在家,就絕對不許旁人帶他哥哥的孩子。 被人愛的孩子總是活潑的,根奴兒嘎嘎樂,就把睡在一邊的安兒鬧醒了。 “不不不不不……” 弟弟一哭,做哥哥的很是著急,就指著那邊的小木搖籃說了一大串不,提示大家好歹抱抱吧,那邊的都哭了。 七茜兒趕緊把孩子抱了起來,這胖孩子是個急嘴,醒了就找東西吃,哭的就像八輩子沒吃過飯一般。 七茜兒趕緊撩開衣裳喂人家,人家就便邊便邊泣,吃了一個半奶,七茜兒便覺肚子熱乎乎的,她也不敢動,一摸果然是濕了。 老太太看的心滿意足:“哎呦,真是有了就會養,養下就能長,這一天一個樣兒,我還以為我的見天守著你,嘿,可比她們幾個強,咱這條巷子,要說抓孩子,就你抓的最好最壯實?!?/br> 安兒現在能聽到聲音,也吃了飽,就吃兩口,看看他祖奶奶。 他不吃,他祖奶奶就著急,陪著笑對他說:“看我做啥?人不大你cao心的多,趕緊吃你的,甭給你娘剩個一口半口的,好便宜了你哥去……” 人家根奴才不稀罕,就伸出小手,不不不不不…… 七茜兒笑瞇瞇的不說話,用空著的那只手摸孩子頭頂的小軟毛,一下一下慈愛極了。 而她的安兒,就一邊吃一邊看自己的娘,都不帶眨眼的。 她們母子情深,老太太就看的欣慰,表面上是一樣,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這心里誰都越不過安兒去。 吃飽了奶水,下面的婆子便端著泡了幾?;ń返乃柽M了屋。 七茜兒養的孩子干凈,憑哪次換尿布,都要給安兒做個簡單的清洗。 她在這邊親手給孩子洗腚,根奴兒便抱著自己的小腳聞了聞,湊過來,也把小腳伸到七茜兒面前,眼巴巴的又說一串不不…… 老太太笑瘋了都:“哪兒都不能缺了人家,趕緊給洗吧,白做人家娘呢?!?/br> 就這樣,祖孫倆一個侍奉大的洗腳,一個就侍奉小的洗屁屁,正人間和樂,外面就奔命一般跑進一群孩子,身后還跟著一大群婢仆。 這是從常連芳那個花園子野回來了。 喜鵲牽著蘭庭哥兒跑在最前面,大忠大義大勇,童金臺,馬二姑,孟萬全家的長女,外加幾個不知道誰家的孩崽子。 人大勇家的黑丫頭穿著一身小緞子襖兒,已經禍禍的蓬頭垢面,手里還提著一根棍兒。 這丫頭進門便往地上敲,老太太攀在炕沿劈手奪了這棍兒,扭臉罵下面的婆子。 那婆子跑的渾身都冒白煙,跟要升仙了般。 “這是家里的小姐?這是街上討飯的!討飯的都不這樣!這,這是哪弄的棍兒呦?” “回,回老太太話,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就低頭喘口氣,小姐就握手里了……” 怕驚倆小的,七茜兒便趕緊護住孩子,老太太無奈,只能在炕上站起來,攀到坑柜頂取下個匣子,挨個給這幫討吃鬼分點心,分蜜餞。 這群混世魔王來這屋,也沒有別的想頭,就他們嬸嬸炕柜上的那個匣子唄,好吃的永遠是滿的,啥時候來了都有,想吃就給。 有關這個匣子,多少年后孩子們長大了,只要回憶老家,腦袋里第一幅是這條巷子,第二幅畫面就是嬸嬸炕柜上的匣子。 給自己巷子的老太太倒是愿意,可后面那幾個生的死丑的又是誰家的? 呃……至多給半塊,多一口都沒有。 這偏心眼也是偏的不遮掩了。 孩子們得了吃的,又呼啦啦往外沖,老太太就趴在窗戶根兒喊:“都跟緊點兒啊,別給人磕著,這是去哪兒???這眼瞅著要下雪了,都冷這樣,別迎風吃東西啊,好肚里難受……” 她喊完不放心,跟兔兒般,幾十歲的人那叫個靈巧,蹭蹭倆下就爬下炕,也不必人扶著,就自己趿拉上鞋,帶著一群人就奔出去了,一邊還一邊罵:“這一個個的也算是體面人家的小姐少爺了,咋就不能長點心,誰家這樣養孩子,那鄉下人也不這樣啊,這眼見下雪了還放這幫野人在外面游……” 她也不找孩子,是挨家挨戶數落做爹做娘的去。 自打見了大曾孫,這位就返老還童了。 沒人的時候還跟七茜兒嘮叨,我明年買點荒地,就只給我大曾孫。 等老太太跑出去,七茜兒這才把安兒從懷里直著抱起來拍著后背問丫頭們:“今兒也奇了,往日爹早就派了人在門口守著,這會子正好玩呢,怎么不見來人?” 吉祥家的聞言,就從屋外進來,揮手打發走丫頭們,看安全了,這才跟七茜兒道:“奶奶,老太爺宮里去了,天不亮就給叫走了?!?/br> 七茜兒腦門緊繃了下,盯著吉祥家問:“這會兒?這都臘月了?!?/br> 吉祥家點頭:“哎,是臘月了,天就涼了,今年格外冷,老人家都不太好熬著,咱老太太今年提的四品誥命霞帔還缺了幾針,才將奴婢也吩咐針線房了,單只給老太太做新的。 奶奶,咱老太太各色禮節上的衣裳可不敢缺著呢,粗的細的都得有,那細的還好說,就怕臨時有事兒,粗的圓領衣衫沒給預備就失禮了,正讓她們這幾日趕工呢,沒得馬上急用了,咱老太太穿舊的去……” 吉祥家眼神不對,七茜兒一看便懂。 聰明人說話也不用明說,她呆坐許久,卻開口吩咐人把老太太搭配誥命的首飾耳墜拿來。 吉祥家聽命去了,一會兒便取了一托盤耳墜過來,七茜兒眼睛在二十多對耳墜上看了一圈,便挑了一副造型古怪的素銀耳墜,指著耳釘后面的銀針對吉祥家道:“你趕緊去慶豐的銀鋪,使鐵料打,就照著這個款式打十套回來,這后面的勾針要打成長鉤子?!?/br> 吉祥家點頭,捧著那素銀耳釘出去,七茜兒又命人拉半車醬菜進城找她干娘,就說她身上有些不利索,請干娘過來一下。 柴氏晚夕才到,進門便著急問:“這是哪兒不利索???你這孩子也是,家里養著一大幫子人,偏偏自己抓這孩子,明兒你腰累壞了,到老有你的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