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陳大勝便嘆息道:“不敢欺瞞陛下,臣也是最近才得知小七身世,他與我說,他其實是寧江鶴召書院山長,趙東津的……jian生子來的?!?/br> 皇爺總是瞇著的眼睛忽然就瞪的溜圓。 陳大勝帶著足夠的心疼道“我家小七自小不得人待見,被婢仆欺辱長大,打小跟家畜同圈,那家里是個人就能隨意打罵他,好不容易活下來了,不到成人便被那邊的管事拐賣給了人牙子……” 皇爺倒吸一口冷氣,頗震驚的看著陳大勝問:“竟有此事?” 可陳大勝卻看著陛下,也是滿面露著疑惑道:“皇爺,臣卻看此事有蹊蹺,您知道么,自打那宮先生入了京,他與小七便開始一起犯心疾,他病小七必病,他疼小七也疼,小七難受,他必也不舒坦。 小七那日回來告訴臣,他第一次與宮先生在來縣遇到,對方就詫異急了,還說他與宮先生的二兒子,竟生的一模一樣的……” 皇爺越聽越驚,就緩緩的站了起來。 陳大勝也站起來,他的那張老實臉便露出些許神秘道:“您知道么,臣心有疑惑便派人去查,又有前日斥候帶回消息,臣一看便徹底疑惑了。 那鶴召書院的趙東津與宮瑞安雖師出同門,然則寧江本地說起學識修養,第一必是鳳池先生宮瑞安,而后才是趙東津,他們私下里就著實不合,根本不來往,如此便令人更生疑惑了……?!?/br> 皇爺原地轉了幾圈后,忽正色對陳大勝道:“朕推敲此事,且細節上還有不少漏洞?!?/br> 陳大勝躬身道:“正是這樣,現下還有第二批斥候未歸,想來,再過段時日早晚就水落石出,最怕卻是如臣推測,便是人間慘事了?!?/br> 皇爺倒吸一口涼氣,細思半天后才吩咐道:“此事,便如你所料,卻也不可大肆宣揚,還需暗中查訪才是,我朝剛出鐘氏殺子一案,已壞了民風,若寧江兩大書院再出敗壞德行一事,怕就要成為大梁丑事了…… 朕什么都沒做,偏又要為這些背德的歹人背鍋,只碰個地動山搖的災禍,便是朕德行敗壞引天地之怒了!那些百姓才不管,朕是不是無辜冤枉的?!?/br> 陳大勝慎重點頭,領旨后又與皇爺坐在蓮池邊半響,皇爺終幽幽道:“這世上,地動山搖也壞不過人心,若是此事為真,小七~還真是太可憐了,本該是儒門書香鳳凰兒,誰敢想會這樣,的虧他遇到你,遇到青嶺,現在,總還有朕給他撐腰,多機靈一孩兒……你且安心,無論如何這虧~咱不吃?!?/br> 陳大勝跪下替管四兒謝恩。 皇爺就讓他起來無奈嘆息道:“哼,你回去問你爹,從前我二人入的那些坑,見的那些反復小人,還真多為讀書人,這兩年朝中大臣對朕建九思堂多有微詞,朕又何嘗不知? 可遇到難事兒,朕卻最愛用五郎與你,便是這個理了。那起子人模狗樣光鮮亮麗的,沒想頭便風光霽月仁人君子,若有些心事兒,那是什么**手段都能拿出來的……?!?/br> 陳大勝滿面同情,表達完意思就說:“可不是這樣,小七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沒事兒就愛找些稀罕的文房往國子學跑著,您不知道,每次他回來都是喜滋滋的,滿嘴都是先生長,先生短,就聽的臣心里宛如刀割一般?!?/br> “哎呀,父子天性啊,都血脈里管著呢,你看六兒淘成什么摸樣,我們也是分別了好些年,可見了面那是瞬間就親,此事也算是蒼天有眼,到底否極泰來了?!?/br> 皇爺說完站起,又與陳大勝溜溜達達的回到半面亭。 半面亭內,管四兒與六皇子趴在一起正愁眉苦臉的寫大字。他就不是個愛讀書的,最怕就是被人拘著學文路上的東西。 寫著寫著,便感覺身邊有人,他抬臉一看卻是皇爺,管四兒便丟了毛筆跪下請罪道:“陛下,臣錯了?!?/br> 陛下看著他這張臉,又去看案上歪七扭八全無形體的大字,他便露了一臉的慈愛道:“得了,就起來吧,咳,最近,那你不是不舒坦么?” 管四兒多機靈,立刻便西子捧心開始皺眉,皇爺忍俊不住,就踢了他一腳道:“少抖機靈,自己家里的破紙,盡你用你又能寫幾張?還用的著跟六兒要?你臉上長的那是嘴,就不能跟朕說?得了,今兒就這樣吧,下次再犯,就看朕怎么罰你?!?/br> 管四兒大喜,看看自己哥哥,見哥哥也不怪,便認真謝恩。 六皇子見管四兒沒事兒了,也是一臉驚喜的想停筆,卻被皇爺呵斥道:“沒你什么事兒!敗家的東西,他寫不完的那份也歸你……” 可憐的六神仙如五雷轟頂,瞬間筆都拿不穩了。 看陳大勝帶著滿面懵懂的管四兒要走,皇爺到底喊住他們道:“且等等,來人,再給他帶兩刀一色紙,再把朕留的葛墨,也,也給他帶兩條,有好點毛筆,也給他尋幾支,可憐的,就見過啥好東西?幾張破紙也值當轉那么一大圈兒?” 六神仙便好不委屈的看著皇爺想,爹,兒臣早晚就被您逼成個哪吒,到時候您便后悔去吧。 管四兒謝恩,皇爺卻滿面慈愛的說:“你哥哥與朕說你長進了,這很好,還說你最近就常去國子學,找宮先生討教學問?” 管四兒滿面震驚,他怎么可能出去討教學問?然而哥哥這般說了,卻也不能欺君不是,無法只得含淚認了。 皇爺深感欣慰,便撫著胡須道:“鳳池居士德高望重,學識更是儒門魁首,你既然想學,便要收拾你這螞蚱般的心性,好好跟你,咳,學習才是?!?/br> 如此,管四兒便提著兩刀一色紙,外加倆條未來媳婦家的葛墨,他也不敢說自己肯定不缺這個,反正,葛家之事后,燕京凡手里有點葛墨的,那都發了。 哪怕是如今葛家的方子已經成了皇家的東西,可葛墨就是葛墨,宮造出來的再好,也叫不得葛墨了。 陳大勝與他在宮門口分別,起先管四兒還提著盒子蔫蔫的跟著哥哥。 陳大勝便訓他:“你要好紙,咱家里沒有么?” 管四兒本就一肚子委屈,聞言就抬臉道:“哥,我咋知道六爺是偷的紙?” 陳大勝就恨鐵不成鋼的罵到:“偷個屁!你是趕上好時候了,我也不惜的說你,人家從前不知拿了多少,人家六爺是拿老子的東西天經地義,跟你可不一樣,你啊,你這個是腿拐遇到車軸斷了,就認了吧,六爺做事兒向來隨心,下次多少注意些?!?/br> 管四兒無奈點頭,跟在哥哥身后沒幾步,卻聽他老哥滿面嫌棄道:“你跟著我干啥?” 管四兒都要瘋了,抬臉說:“回家???” 陳大勝卻指著那盒子罵他道:“你可甭把這賊贓拿家里去,好叫你先生罵死你,不是給人宮先生的么?你去那邊吧?!?/br> 說完,也不管人管四兒愿意不愿意,他上了家里的車兒就離開了。 這么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被哥哥舍下。管四兒心里凄涼,就憋著嘴一路磨磨唧唧的到了國子學。 宮先生今日未曾開課,正與國子學新來的先生議論生源一事,說是禮部的消息,明年之后國子學入學,須得五品以上及郡縣公子孫,從三品曾孫方有入學資格。 管四兒進門便聽到這話,如此便開口道:“這不可能,皇爺沒說過這話,現在朝上自己人都供不上了,還限制?” 管四兒一開口,宮先生便覺心里一陣心疼,他瞬間蹦起,扭臉便對管四兒道:“呀,你?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本就被哥哥甩下心里正別扭,聽到宮先生這樣說,管四兒心里就越發委屈了,他帶了一絲從前從未有過的小脾氣,就舉著那盒子道:“莫不是您也嫌我煩了?我,我給您送這個來了,放下這些,我便要走的?!?/br> 宮先生剎那否認:“怎么可能!不可能!歡迎還來不及呢,你,你這就要走???” 沒來由他一陣心酸,舍不得這孩子,便收下盒子,不及看內有何物的丟在一邊,卻一把拉起身邊的那先生道:“來,你且不急走呢,說來也巧,我,他,他也是將來的,吉東裕,奔鯤先生,他是教授二禮的,你,你……” 也不怪宮先生說不清話,實在是他每次看到管四兒都這個樣子,。要半天兒才能將腦袋的想法連上嘴兒。 那吉先生來回看這二人,心里奇怪,他便問了句:“鳳池?這位,卻是您家哪位公子???” 第115章 “……后來,宮先生就解釋了半天兒,吉先生才相信我們不是父子,哥,你們說有意思不?” 被人誤會是父子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經歷,管四兒一連三日,每次用膳都要滿面興奮的說起這事兒。 他啰嗦,老刀們卻不覺著弟弟討厭,每次都是笑瞇瞇的聽完。 每次還說:“是么,那還真有意思的,其實我們看你跟宮先生也像是有緣分的?!?/br> 聽哥哥這樣說,管四兒便極興奮的點頭:“宮先生來燕京第一日遇到的便是我,可不就是有緣了?!?/br> 他說完,扒拉完飯,一抹嘴站起來就走。 陳大勝就在他身后笑著問:“又去國子學???” 管四兒聲音越來越遠:“是啊,大哥,晚上我要去宮先生家住去,先生今兒要給我講他們山上的事情,特別有趣兒……” 余清官放下手里的布巾,接過侍從遞來的清茶漱口,吐出水說:“這是有了爹,連哥哥們都不要了啊?!?/br> 童金臺也住筷嘲笑道:“二哥這語氣,怎得醋味這般濃,小七有個爹疼愛不好么?你看你家壽田,便是入了內衛,哪回不當值,不是轉身就往咱長刀所跑找爹,上次我還聽他們說,你家小子在外吹牛,說你一刀下去!能斬五十層牛皮!” 聽到兒子崇拜自己,余清官自然是高興的,然而還得謙虛兩句不是,如此他便干咳幾聲后道:“至多二十層,咳,那臭小子,我就在他面前說過一次,他就記住了?!?/br> 兄弟們七嘴八舌打趣余清官,可陳大勝卻為難道:“就怕,過些日子,第二批斥候回來,事情跟咱們想的不一樣?!?/br> 老刀們瞬間不吭氣,好半天馬二姑才強笑道:“嗨,那又有什么,反正他也不知道?!?/br> 童金臺很勉強的笑道:“是,是啊,反正他也不知道?!?/br> 自打小七癡迷國子學開始,他就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快活,沒人想他失望的,便集體把此事都隱瞞了。 又不知道是誰說了句:“大不了,就認個義父唄?!?/br> “那也~行?!?/br> 一場秋雨一重寒涼,鐘氏與譚士元出殯,沒有葬回邵商,卻借了譚士澤的光,葬在了燕京。 出殯這日清晨,陳大勝早早換玄色衣衫,又從書房暗室取出一個匣子,將里面一卷羊皮制成的名錄取出。 伸手取刀劃破手指,他用力在譚士元的名子上輕輕劃過,而后便安靜的坐在椅上,看那張滿滿的名錄。 “頭兒,時辰到了?!?/br> 陳大勝應了一聲后站起,邊卷這張羊皮,邊輕聲嘆息:“總算,第一個解決了……” 古老的燕京長街,草草匯集的譚家子弟披麻戴孝,急匆匆各房趕來的婦人坐在喪車上面色陰郁,不想哭,哭不出,只得拿帕敷面,做了虧心事般碎步急促。 兩口并不奢華的棺木被緩慢抬起,有道士飛揚一把紙錢,便有雇傭而來的孝子賢孫扶靈哀哭道:“好苦啊,不舍啊……親人啊……” 烏秀低頭看著自己的外甥微笑:“小崽子,你就說你上不上車吧” 小小的譚興業卻仰著臉,看著自己的舅舅滿面倔強道:“我要找我爹!” 烏秀一把拎起他后脖領子道:“你爹看不上你?!?/br> 他把外甥塞進jiejie的車。 烏靈接過兒子,安慰的摸摸他的腦袋,抬臉看向隊伍最遠的地方,那里白茫茫,草枯枯一片哀色,可是為親爺爺捧靈的孫子卻不是嫡出,而是長孫譚興源。 七八歲的小孩兒心智不全,知道阿爹帶了哥哥去,他習慣這種失落,表情便沮喪無比。 烏靈怕兒子失望,便看向弟弟哀求:“阿秀?!?/br> 烏秀本不想管這事情,卻最心疼jiejie,他無奈回身,伸出兩只手對外甥道:“來,我帶你騎馬?!?/br> 可惜,他的小外甥也與旁人一樣,看不起自己的舅舅,便倔強道:“我才不與你坐,你,你的馬沒有我阿爹高,我,我爹的馬特別高,可以上天……” 烏秀冷笑著看這孩子,到底一把拉下車簾,嘴里低聲道:“好血脈,一家子白眼狼……” 說完,他拉過高價購于六駿馬場的名駒,縱身上馬之后,更多抽泣聲響了起來。 大家宗婦出行,身邊總有聲勢,烏靈沒有,只有弟弟緩慢的護著單車向前行進…… 偶爾烏秀看向車窗,譚興源,那崽子便立刻躲進車內,沒多久又探頭看自己的舅舅,周而復始。 鐘氏與譚士元死的過于駭人,這一路便安靜非常,不論與開國候府多好關系的人家,都不敢在路邊搭建祭棚。 如此,這場出殯便成了大梁開國之后,貴門當中最凄清的葬禮。 過六市口子時,鄭阿蠻站在茶樓二層,將窗戶推開一條縫隙嘆息:“也算是一代梟雄,誰能想到卻是這個下場,還記得咱們在御前第一次見這廝的時候么?” 常連芳聞言嘴角勾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酒壺嘆息:“過來吧,說他作甚?” 李敬圭聞言點頭,拿起筷子給常連芳添了好些菜。將他的碗盤堆的滿滿的:“就是,好端端的別提譚家,最氣咱小花兒在外征戰小三年,好不容易得勝還朝了,卻遇到這樣的事情,找死都不會挑揀時候……不提了,你多吃些,這些年在外吃苦了吧?” “小花兒?”常連芳嗤笑出聲,他無奈搖頭道:“這都多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你不提我都忘記了?!?/br> 南門城樓。 皇爺背著手站看著遠處,佘青嶺一身素衣相陪,直到看不到那隊伍,佘青嶺才嘆息一聲:“聽聽這離人怨,爭來爭去,求來求去,一身罪孽就怕輪回都去不得了,卻是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