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這世上還有這樣神異的東西? 陳大勝表示驚愕,就伸手取了過來,他到底與從前不同,會巴結人了,就夸獎說:“娘子手好巧?!?/br> 七茜兒聞言一愣,就看著他說:“這哪兒算巧,就是個粗淺活計,咱家要說手巧,還是全子哥家里的最巧,你是沒看到全子哥穿的那鞋底兒,那厚實……”她比劃了一下:“一針密著一針的那叫個仔細,憑全子哥那費鞋勁兒,三月都不爛的?!?/br> 她說完,便接了睡神繼續忙了起來,只縫了一會,便聽到身邊有人語氣些許泛酸的說:“人家~就都有娘子做的鞋穿,我就穿著針線上的東西?!?/br> 七茜兒聞言心肝一顫抖,差點沒把手指來個對穿。 手指躲避開,她就語氣有些不好的說:“那不是剛給你捎了三雙單鞋過去么?” 陳大勝想起那幾個混蛋,在自己面前來來去去顯擺幾雙爛鞋,就氣哼哼道:“那些不是娘子做的!” 七茜兒才不服軟,就頂他道:“別人家娘子就閑的很,她們沒事兒了就只做鞋兒打發閑工夫,你媳婦我可沒那福,更沒那省心日子!我得忙著七家的瑣碎呢,我說陳臭頭,你還想穿我做的鞋?我給人縫個貼面糊的睡神都用了七八月功夫?!?/br> 七茜兒牙尖嘴利,腦袋越來越近的令陳大勝后仰。 “……成日子你想什么美事兒呢?看著我倒是入了個官門,做了太太的??蛇@官門身后就亂七八糟跟著一嘟嚕串兒的麻煩。我是上輩子欠了你的,我還不完了怎地?你就說吧,你家上中下各路麻煩你一點沒少給我,兄弟媳婦兒,孩子,莊子,老人,這些麻煩我能哪兒找省事兒去?你還要我做鞋?” 陳大勝很少跟媳婦兒這樣接近,他就腦袋暈暈,鼻子里香噴噴的,心里也是酸酸澀澀有些脹痛,仿佛是生病了一樣,揪揪揪的莫名難受。 他想,媳婦兒眼睛咋這么大啊,黑是黑,白是白的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鬼使神差的就稀里糊涂說:“那,那你要沒工夫,我,我就給你做一雙唄?!?/br> 七茜兒當下愣住,眨巴下眼睛坐好,好半天才別扭的說:“呸,成日子胡說八道,還給我做鞋……呸!” 陳大勝呲呲牙,笑著站起來說:“咋,你不信?” 七茜兒點頭:“恩,不信?!?/br> 陳大勝左右看看,見婢仆都回避了,他才笑嘻嘻的說:“我從前可沒有這好日子,多大就入了新兵營,那時候有點好東西都是人家老兵的,我們這樣的該咋辦?就得自己顧著自己,我運道不錯的,頭回跟人拼帳,就遇到了個好老哥,他從前是個皮匠,要不是他啊,我且得打赤腳呢?!?/br> 說完陳大勝便左右看看問:“咱家皮庫在哪兒?” 七茜兒也是個嘴賤的,就撇嘴道:“你以為在皇宮呢?芝麻綠豆點官兒,咱家還有皮庫?后面西廂房里面有些皮子?!?/br> 她說完,就看到陳大勝蹦跶的往后院去了。 等那人跑遠,七茜兒才嘀咕道:“跟真的一樣,還給我做鞋?哎呦,我哪有那福啊……” 她低頭繼續飛針走線,好歹也得趕上婉如孩兒洗三,就怎么的也要拿出一色自己做的針線。 可走著走著針,心里卻也有巴望的,就不時往后院瞄瞧上一眼。 也沒多久,那邊門板一響,她就立刻低頭做出專注的樣兒,再也不敢抬頭了。 一串跨步聲兒響起,七茜兒捻針抬頭,便看到自己傻男人手里捧著十幾張皮子,臉上笑的如應節的大芍藥花般璀璨。 “媳婦兒,咱家還有這么好的鹿皮???” 陳大勝抱著鹿皮,拖凳兒坐在七茜兒對面,他低頭一邊翻皮子一邊說:“呦,還是起缸一年的皮兒,這手藝不錯啊,比燕京老皮行的也不差了?!?/br> 呀,這話一聽,倒也不是個外行,這可不是去歲獵的,提回來找了皮貨行剛熟好的。 七茜兒抬臉看他認真樣兒,便笑著說:“呦,咱陳大人,還真懂?” 陳大勝也開始翻白眼,語氣里還有些得意道:“什么叫真懂?都給自己做了多少雙了,就鞋底子費事兒點,也不是沒做過?!?/br> 他邊說,邊自在的一伸手撈住媳婦一只腳,抬手就把媳婦兒繡著蘭草的鞋兒脫了。 兩輩子七茜兒的腳也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她又氣又窘迫的低聲喊到:“放開!陳大勝~你干什么??!放開!” 陳大勝嘿嘿一笑,就拍拍她的小白襪兒笑道:“干啥?我媳婦受累,我媳婦兒辛苦,我給媳婦做鞋唄,你這樣走線的我就不成,可是靴兒就可以,你安心,轉日我再回來,一準兒給你帶回一雙小馬靴?!?/br> 七茜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七竅生煙,臉上燙紅的不知所措,嘴里也胡說八道起來:“我又,又不騎馬,要什么馬靴,你放開……” “不放,你老實點兒,別踹!踹死了你好守寡……我聽他們說,六駿馬場今年會送不少好馬駒子去兵部,我讓,讓柳大雅去幫我要一匹好的,娘子喜歡黑的,還是有花的?” “……黑的……?!?/br> 陳大神是個認真的,說給做鞋真就給做,他拿著媳婦的腳認真的測量,正仔細端詳呢,那院外就跑進來孟萬全。 “生了……生了生了生了,大勝……mama嘢!” 孟萬全一進院子,就看到自己兄弟正托著媳婦腳預備往上親呢。 他捂著眼睛倒退出去,陳大勝跟七茜兒立刻分開,就聽到院外孟萬全跟同來報信的余清官說:“弟??!可別進去了??!咱,臭頭~臭頭正抱著他媳婦腳丫子啃吧呢……” 七茜兒大怒,一腳踹翻陳大勝,套上鞋就往外沖。 陳大勝好半天才揉著胸口爬起,慢吞吞走到門口才看到,孟萬全貼在山墻上,帶了一只烏眼青的一動不動,他媳婦盧氏捂著肚子,拿著手帕心疼的給他正擦著,看到陳大勝出來,盧氏就氣惱的說:“好端端的,也沒誰家小嬸子打大伯哥的!” 陳大勝就捏捏鼻子嘆息:“恩,茜兒良善柔和,要是我……”他伸出兩只手指對盧氏道:“我打他兩只眼!” 盧氏有些受驚,看陳大勝走了后才氣惱的拍了自己男人一下,可她男人看到那邊安全了,便立刻對她咬起了耳朵。 盧氏聽得眼睛越來越大,最后便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童家院內,他岳母岳父,舅兄嬸娘,陳家老太太,徐老太太,老陶太太,丁魚娘婆媳…… 看到滿目人頭,陳大勝都是驚愕的,什么時候家里竟然存了那么些人了。 臺階上,童金臺眼淚鼻涕流著,正緊緊的抱著個襁褓誰也不給。 旁人在邊上使勁勸,他也不松手。 他有些慌張,生怕孩子被人抱走就不給他了,他小meimei就是這樣被抱出去的,看陳大勝進來,他這才收了淚,嘴唇哆嗦,人也晃悠著站起來,對陳大勝說:“哥,哥!你趕緊過來看,我媳婦,我媳婦給我生了個人!” 他捧著孩子給自己大哥看,就嚇的董氏肝顫的半蹲著伸手托一路。 七茜兒看他沒出息,就笑罵道:“說什么呢,個沒出息樣兒!不給你生人難不成給你生個猴兒?男孩女孩兒???” 童金臺根本聽不到旁人說什么,他就獻寶一樣給大哥看。 大哥是什么?大哥是用血rou之軀,擋在他身前替他死,幫他生,cao心他吃喝,代替他爹娘的人。 陳大勝也慌張,他就從來沒看到過這么小的人,就紅色小包被裹著不知道是啥的東西,據說是個人,卻還沒有他半臂長。 他也哆嗦,也不敢接,就慌張的四處看,來回問:“咋咋咋咋辦?有有有個人?” 老太太看不得這孩子沒出息的樣子,上去就給了一巴掌道:“趕緊看看給人送回去,這才多大點兒的孩子,可不敢給人折騰的見了風?!?/br> 陳大勝心里松了一口氣,就趕緊點頭說:“啊,對對對對,送回去送回去……” 可童金臺就是不愿意,他立刻收回孩子,摟著坐在臺階上,眼神就有些飄忽到:“送回去?送回去作甚?你們說話不算數的,都騙我的……要是送回去,不還我了咋辦?” 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就見他用手揭開小被很認真,很仔細的看著說:“哥,我有孩子了……是個女兒,我有女兒了,你看她多好看啊,黑乎乎的,臉上還有毛……”他把臉湊過去嘆息:“真軟啊……” 七茜兒覺著童金臺這樣說張婉如的女兒,明兒很可能會被打死??此行|住,就笑著哄他說:“呦,也給我看看唄,這先開花后結果,閨女多好啊?!?/br> 童金臺卻笑著說:“是啊,沒事兒,不結果兒都成,就是開十朵花,我也愿意,嫂子你看,這是我閨女……” 說著說著,他又開始哭,卻未等鼻涕一起溢出來,孟萬全便頂著黑眼圈,跌跌撞撞的進了院子喊到:“快!快!產婆呢!” 他跌跌撞撞著到了老太太身邊喊到:“阿~奶,幫幫我,幫幫我~我媳婦兒把孩子笑出來了,就,就……尿了一地,趕緊去看看吧……看看吧……” 第96章 (九十六) 親衛巷添丁進口,共喜得兩個千金,旁人怎么想大家渾不在意,反正親衛巷諸位老爺卻是想大辦的,只可惜洗三未到,各自又被皇爺派人召喚回去了。 那瘋尼來了,皇爺便想起尼姑坐頂的日子,心中有氣,他便接連著失眠兩日,被迫將長刀所喚了回去。 陳大勝他們一回去,往陛下寢宮外只一坐,沒多久皇爺那驚天的呼嚕就打了起來,真是讓人笑也不敢笑,說也不敢說。 親衛巷爺們走了七個,留下孟萬全一個傻爹總覽全局他倒也習慣,那自然是殺羊烹rou,請戲班,下帖子,廟里布施,乞丐堆里撒大錢給女兒啟福。 沒有經歷過骨rou離分,沒有失去過一切親人的人,是不懂這幫老刀心里的感覺的。丫頭又如何?便是來十個丫頭,咱也一點不嫌棄,都當公主一般嬌養著。 親衛巷自隨它人間煙火,可宮里這幾日,卻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佘青嶺毫不留戀的就把戶部的差事交了,那掌印太監的差事他也不掛了。 這就把一切人都驚了一跳,那有意思插手戶部的一些人,雖才開始給佘青嶺記錄小賬,可是偌大的國家財政權,人家說不要便不要,便是皇爺不玩什么三請三辭,幾乎是每天見人都要留幾次人,他也絲毫不眷戀。 “干爹退出再合適不過了,新朝恩科加去歲兩科進士入朝,皇爺手下越發寬松,如今正是好時候呢,要兒說,不如這宮咱也不呆著了,他們又不給工錢,您那,便跟兒子回家,從此就徹底清閑了?!?/br> 夏日悶熱,陳大勝是個大臭腳,卸了差事到爹的小院第一件事便是洗腳,他自在的坐在廊下邊洗腳,邊笑瞇瞇的跟干爹佘青嶺說閑話。 這戶部是個緊要的地方,一個窮戶部,自是人人躲避十分為難的地方。 皇爺登基之后,佘青嶺便接了這個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又盡心竭力輔佐皇爺度過了這大梁朝最艱難的兩年,如今看著形勢轉好,干爹能毫不猶豫的舍了,陳大勝是發自內心高興愿意的。 在他看來,憑著自己爹這大點風都能吹跑的枯柴身子,再跟著皇爺混幾年,人就顛簸的找不到了。 他圖大富貴報仇,可干爹圖啥?圖見□□堂上跟老大人們斗雞般吵架?就憑著爹這張刀片嘴兒,舌頭都分叉(蛇舌)的刻薄樣兒,他一月不氣暈幾個,都愧對他佘青嶺竹葉青的諢號。 皇爺是美了,他做好人去了,可自己爹呢? 甭看那些老大人們個個人模狗樣,出去都是謙謙君子,還大袖翩翩隨時升仙的樣兒,呸??!看到不知道多少次了,真為了點銀子,那是下了朝找個旮旯,拿著笏板兒能互毆半個時辰不帶喘氣兒的狠人。 邵商派一貫就這個風格,去歲還把新科進士給嚇暈過去一次。 那次是怎么著來著,哦,進士老爺們都想進翰林院,老大人便先下手為強,古有榜下捉婿,大梁朝便榜下綁苦力。 人家打馬披紅街里剛美完,下馬便被咱們兵部左侍郎曾安榜給搶了,這事兒是兵部尚書大人孫綬衣孫大人指使的,皇爺說他是個不要臉,人家就不要臉了。 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清閑了,半上午不必前面里三層外三層的耗著,佘青嶺就搖著蒲扇,一邊聽兒子說話,一邊笑瞇瞇的看才將后面賞來的東西。 一個太監,做著大臣們才能做得差事,從前緊迫還無人說什么,甚至會道一聲辛苦,可是如今形式轉好,這差事么到真是做不得了。 放下手里的玉環,佘青嶺輕笑道:“看我兒這樣,仿佛是很高興?” 陳大勝抬起腳,萬春陽便機靈的端走腳盆。 從肩膀上揪下布巾,邊擦腳,陳大勝邊憨笑著說:“嘿!兒自然是高興的,戶部有什么好?其余五部的老大人成日子就紅著眼睛候銀子,您老倒好,就哪一筆給的痛快?您心中無私自可做到傲骨嶙嶙,可到底背后被人罵著不舒坦不是,戶部這個位置要么便是陳年老泥鰍,要么便是您這樣的……嗨,總歸您這樣的受罪唄,反正,兒是看不慣的……” 佘青嶺輕笑起來,他把手里的丁零當啷一丟道:“文鳳書確是條千年老泥鰍,你皇爺這次用人卻是用對了的?!?/br> 陳大勝愣了下,套上軟鞋,借著新端來的水盆凈手擦干,坐在干爹身邊認真的看著他:“那是您心中無私舉薦的好,怎么樣?咱轉日回慶豐住著去?再等等,也不用兩年,兒再給您獻給大胖孫子?到時候您看美不美?!?/br> 佘青嶺看養子滿目真誠,就徹底放松起來,他仰著頭,閉著眼睛看老天爺,心里默默的嘲笑它。 初夏陽光甚好,就細致的照顧在佘青嶺那張俊臉上,他合著眼睛說:“昔日,司馬遷受腐刑依舊完成太史公使命,我少小讀書至今,總不能白讀了,而后日子清閑了,老夫倒是想做些實在事情,著書立言卻也不錯……我兒,覺著如何?” 陳大勝心里松了一口氣,笑的更加開心道:“那是最好了,您學問這般大,您還有八個孫兒呢,以后便全憑您教育了,兒是個粗人,可做不了這營生?!?/br> 長長呼出一口氣,扭臉看著陳大勝,佘青嶺正色道:“好!便有十個八個,只要你不心疼,別的不敢說,教育上的事老夫自然是得心應手。勝兒,從前陛下登基,要封我爵位我不敢受,皆因一場戰事我的功績不明,并不能擺在臺面上說,可現下兩年輔佐,我的時機便到了,等這段時日忙完,那文鳳書入了戶部,我怕是能得個爵位了……” 看陳大勝有些驚愕,佘青嶺就輕松的笑著說:“我這戶部的差事,卻也不是輕易便讓出來的,好歹也得讓老大人們知道我的好,從前沒有你們我是無所謂,可如今家里開始都添丁進口了,待明年秋日里你媳婦出了孝,我好歹也得給孫子,孫女兒們賺個體面不是,難不成,你做這宮里的小祖宗還做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