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七茜兒這樣說,老太太也是在旁連連點頭道:“可不是這話,老jiejie,我住在這街里小二年了,也就認下你一個實在親人,我什么見識,你問我過了這些時候,地里要何時灌水我就知道,這誰家門里水多深,咱那清楚???” 江太后看她們真心請教,便笑了起來,她終于挺直脊背道:“我的兒,那,那若你們這樣說,要,要是我的意思啊,一氣兒找老柴家三個姑娘,這事兒啊,我看不合適!” 第94章 人跟人的經歷不一樣,看事兒的方向便不同,江太后甭看一輩子身不由己,當她把親衛巷變成后宮去考量,這老太太還是極有見識的。 她對七茜兒說:“……老身也是吃齋念佛的人,按道理不該隨意打破旁人的婚姻,壞了我的修行,可你家不同的?!崩咸笳\心誠意的拉著七茜兒的手拍了幾下說:“阿彌陀佛,我與你阿奶一起習慣了,她是個沒心眼兒,就連累你們受了許多罪,也是不容易呢,小小年紀的?!?/br> 幫著七茜兒扒拉了幾下碎發,老人家便繼續說:“從前老身就常聽你們阿奶說起這幾個孩子,那!具都是好實誠孩子。柴家甭看是跟常伯府做親的,那也是配不上咱家人的,咱家這幾個已經上了仕途,憑著這一樣就誰家子弟都差了半等。 你一說是邵商常,老身便知道是誰了,那就是個走舅兄梯兒的素淡家門,也非是人家人品不好,我也不敢妄說人家是非,而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嫁給一門的兄弟,一朝一夕看不出來,可時間久了,肯定人家自己人要互相親香的,咱也不怕她們親香,可好好的一家人的日子,就憑什么劈成兩半過活?” 老太后說話很有余地,七茜兒一聽便明白了,她低頭思想,就聽到自己家老太太在邊上說:“是這個道理,你江奶奶說的一點沒錯,到時候人家是一家人,你又算什么?” 老太太一拍手分開:“雞飛蛋打!” “哧~!” 眾人一起笑了起來,七茜兒也笑著說:“您老人家說的對,只我今兒已經應了人家的,也是想著我們臭頭哥幾個初來燕京那會,朝上就沒少得老伯爺父子的濟,那會子我們家才到哪兒?人家也沒有嫌棄咱家門低呢,這人得想著旁人的好,人家老太太出面都那樣求了,您叫我怎么回絕?” 老太太連連點頭:“是啊,我們茜兒最有良心了,但凡得人一點好,那都是十倍百倍的還著?!?/br> 江太后就笑笑,用手點點七茜兒的額頭道:“虧你在外有個潑辣名聲,就該讓那外面的,都來家里瞧瞧你這沒出息樣兒!回絕什么?我們可不回絕?!?/br> 這又是何意??? 老太太與七茜兒一起看向江太后,可江太后卻拿著七茜兒這雙手,反復摸來摸去,摸到她手中有老繭,就想起老姊妹常說這孩子親手給她,還有她干爹磨面吃,孝順孩子誰不愛啊。 自己那傻兒子倒是一宮的嬪妃,那送到自己手里的針線,憑著哪樣不是巧奪天工的手藝,可那是嬪妃的手藝么? 她也做過貴妾,反正她是不給那老不死的做針線的,甚至菩薩面前,她都不給他上一炷香。 更何況,那佘青嶺跟鄭家許多的恩怨,江太后天然就站在佘青嶺這邊,不然也不能跟老太太交好。 江太后心里翻了幾腸子,最后便露著慈愛說:“我的兒,咱們女子這輩子生來便腿短,是哪兒都去不了的,還要反復托生三次,第一次托生,父母不得選,第二次托生,夫君又不得選,剩下這次,便是靠自己了,若是自己不立起來,便做那桑寄生,來去無根脈,活在旁人的樹葉之上隨風飄著,那柴家女子本就可憐,被親家帶累耽誤了花信,咱們何苦雪上加霜,又做那造孽之事,你啊,就歡歡喜喜的過去,就說咱應了?!?/br> 七茜兒愕然:“應了?” 江太后點頭:“對,應了!還得歡歡喜喜,誠誠懇懇,大張旗鼓的應了。而后啊,你就可以去求他家小娘子的八字了,老身也說了,也不是他柴家女子不好,卻不該都送到咱家來,如此咱就答應一個,剩下的,隨你道觀里,寺廟里找那有名望的大師去看一看,最后就只說八字不合,舍不得卻也沒辦法,如此便兩家都過的去了,這世人總要說嘴,你卻不能把臉送過去給人說?!?/br> 還可以這樣? 七茜兒就眨巴下眼睛:“可,若是八字都相合呢?” 江太后聽完便樂了,還帶著一股子嬌慣小孩兒,哄著她的甜膩勁兒說:“小傻子,他家女孩兒的八字是死的,咱家那幾個孩子?又哪個知道自己的八字兒?你只管私下里問問青雀庵的師太,再選那必然相克的時辰報上去,到時候憑他們是誰,也怪不得咱的頭上,你說是吧?” 她說完,七茜兒骨頭都是酥麻的,就想,怪道人家是后宮里熬出來的,這么大歲數了,她若想哄著你,嘿!自己這骨頭便麻了。 七茜兒心悅誠服:“卻是這個理兒,學到東西了呢,多謝~阿奶?!?/br> 她也嬌了一下。 江太后聽完就笑了,還一把摟住她說:“我的兒你才多大?小小年紀又擔著這一家好幾門的營生,就已是超出旁人百倍了,咱不急,慢慢學著就成,這活人呢~最忌諱過剛,你可別覺著自己頭硬,什么都能頂的起來,嘿,最后便把周圍的人養的都覺著你硬,遇事兒先讓你吃吃虧,卻也沒什么……” 老人家許是覺著腰困,便就這七茜兒的手站起來道:“這風兒舒坦,老身也不常下山,咱娘母姊妹,也四處溜達一下?” 七茜兒道好,便扶著江太后出門,一月就扶著老太太跟在后面。 倒是出門的時候,老太太就難得說了句有腦子的話:“茜兒啊,你跟你江奶奶多學學,阿奶我呢,就是個見識短淺的,也不識個字兒,到底教不了你什么?!?/br> 江太后聞言,就扭臉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如今有這覺悟,卻也是長進了,也不虧我教了你這些時日?!?/br> 這老太太說話,那溫柔似水的高貴勁兒,就像個疼愛世人的活菩薩。 這一群人說說笑笑的出了門,便沿著后巷的巷道,隨意往棋盤院那邊溜達過去了。 江太后邊走邊說:“從前我就認識一個人,她那個脾氣,那個脊梁骨,就恨不得把天都撐起來,人活了半生,她從沒有一日服軟的……” 七茜兒瞬間便明白,這老太太在說宮里的鄭太后,她心里顫悠,卻只能笑著回話道:“是???” “可不是,我從前在老家的時候,福氣到了,就遇了個有道行的師傅,那師傅手段既不能移山填海,也不能翻云覆雨,卻最會慰藉人心,你心里便是有什么苦,只要跟這師傅說說話,便百病全消了。 我記的那師傅說,人世間,不管是男女,有些苦是肯定來的,二十歲是二十歲的為難,三十便是三十的為難,做人家閨女是閨女的為難,做人家媳婦兒是媳婦的為難,為人子為人父,有些難處是一樣的,可等那些難處來了,你卻不能太硬,得周遭親人都說說,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對吧?” 七茜兒點頭,江太后就拍拍她手重復:“甭養他們一身的壞毛病,好為難死自己?” 七茜兒松開她的胳膊,施禮道是。 看她這般乖巧,江太后便更愛教了:“我的兒,你記住,你得學會容,便是孤苦伶仃沒人幫了,也別跟自己硬,你自己多可憐啊,都是一個人兒了,還要欺負自己么?要容著那些為難發生,不能氣也不能恨,為難就在那邊,也不是你硬一腦袋恨過去,便解決了的事兒,死不了,咱就慢慢來,它總有一日便不要緊了……” 江太后停在巷子口,左右看看,忽就伸手對著空氣一抓,笑的極詭異道:“你啊,得學那藤纏樹,學那繞指柔,她總有一日硬不動了,就該著你一圈一圈的纏死……她了!” 說完,她對七茜兒眨巴下眼睛道:“記住了?” 七茜兒笑笑,又沖她施禮道:“記住了?!?/br> 如此,老太后便拍拍她的手背道:“好孩子?!?/br> 可七茜兒心里對老太后這話有些思考的,也沒全聽,卻不覺著這老人家說錯了。 其實后來民間有話是這樣的,那宮里的鄭太后倒是一輩子剛烈,竟是誰也不讓的,可是她沒了之后,卻睡在太上皇左邊,滿朝大臣們倒也是說于禮不合,可皇爺也有話說,他說,我母親一輩子都沒有爭過,難不成做兒子的給母親爭一副棺的位置都不成么? 后,這老太太便在丈夫的右邊下了棺。 可這樣便真的對么?活著的時候都一輩子憋屈,死了死了一了百了,那是啥也不知道啊。 也罷了,過來人便只當哄老太太玩兒吧。 眾人簇擁著老太太們圍著泉后街,逛了這幾條街里的奶奶廟,龍王廟,甚至山邊的山神廟都去了。 江太后是個虔誠的,她看到廟上的瓦片零落,便捐個屋頂,看到龍王爺金粉脫落,便捐了金身,又見山神廟要什么沒什么,她抬手便捐個新廟。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生出個皇帝來,就什么廟都不敢放過,哪路神仙也不敢怠慢。 這老太太不常溜達這么多路,晚間便飯都多吃半碗,又喝了小半碗原湯化食兒,早早就歇下了。 七茜兒把兩位祖宗侍奉好,回家自己躺在炕上熬到子時末刻,這才悄悄換了衣裳從窗出去,一路連縱去至百泉山下老地方。 而百泉山下,辛伯早燒起一堆篝火正在烤羊腿。 大半夜這香味兒便格外明顯,遠遠的七茜兒就聞到了。 她落地從暗處走出,對著辛伯就笑道:“呦,您老人家胃口好???”說完坐下又繼續調侃:“您這是不修仙,舍得出來見我了?” 辛伯是個自在個性,他早就羞愧完了,聽七茜兒譏諷自己,他便笑著說:“早不修了,有娘娘這真仙在世,小老兒又何必遠處燒香?” 他說完,提起牛耳刀從羊腿流油焦香處片下一條遞給七茜兒。 七茜兒也不客氣,就摘下面具,接過這刀,從刃尖尖上啃著吃rou,她吃了一會兒,便覺著對面目光不對,抬臉一嘴油的問辛伯:“您看我作甚?” 辛伯到現在都是難以置信的,聽七茜兒問,他便笑著搖頭說:“誰能想到,天下聞名的百泉山榆樹娘娘,竟是個官老爺家,后宅的掌家的小奶奶!” 七茜兒咽下rou,自己動手又片下一塊道:“做掌家太太不好么?風吹不到,雨淋不著,穿輕裘住大宅,來去婢仆成群,我吃個豆兒都有人去殼兒,有再多的麻煩也就是個小院子的事兒!這江湖又有什么好?要么不出事,一出事便有人命因果在里面,我是吃多了撐的放著好日子不過?您今晚尋了我來,到底卻是何事?” 辛伯一笑:“還真讓娘娘說中了,一出事便有人命因果在里面?!?/br> 他站起來,轉身走到身后大巖石邊上,將一堆亂七八糟的樹葉枯枝扒拉開,便露出二十幾只大銀箱。 七茜兒一看到這些東西便發了愁:“我說辛伯,你知道我最討厭這些東西的?!?/br> 辛伯點頭,伸手揭開一個銀箱,從里面拿出一個民錠拋了幾下道:“自然是知道的,可江湖不好,小老兒也掙脫不得了。他們外面的都說,只有我能跟您聯系上,咱也不能連累六好,無咎那倆孩子,就只能由我這把老骨頭來回折騰了?!?/br> 辛伯也是個看不起銀錢的,若是看得起,他又何苦做了老丐。 順手將銀錠丟到箱子里,老人家回到篝火邊才說:“兩件事,這不是春日里來了么,娘子雖說不要供奉了,可是規矩便是規矩,您不要,旁人便露出來顯的貪財了,這天下老隱也要養家糊口,您這么做不是招人恨么? 咱慶豐挨著燕京,又是個熱鬧地兒,到底這供奉不少,誰家也不敢逃了賬目,您說給了朝廷,也成的!咱大家伙就坐在一起便商議了一下,還是依著您去歲的吩咐,把供奉交付九思堂了,后來那京里便有了意思,說也不能總讓您吃虧,便給您留了一些,讓我轉交與您?!?/br> 七茜兒立刻搖頭:“有的錢就是粘一文回去,那背后也有天大的麻煩,那朝廷上的老爺們,慣會的手段便是唱變臉戲。那九思堂是做什么的,就是想把天下歸一,您信我,從前只要從朝廷錢袋兒里分潤過的,怕是以后都不落好呢!趕緊送回去,這錢兒我可不收,我家又不是沒有俸祿,我身上可還有個誥命呢!” 辛伯聽完便大笑起來。 笑完他繼續道:“這第二件么,是有人闖了大禍,招惹了那秦舍,就想花三十萬貫買您的庇護。他家想在百泉山租兩畝地,蓋一座小廟,再寄放一個人,也不是白寄放,第一筆給您三十萬貫,以后就每年三萬貫,這價碼您要不如意,咱還能跟他家撐撐?!?/br> 七茜兒抬手將rou刀插在羊腿上,看著火焰好半天才問:“誰???” 辛伯嘆息:“當朝開國候,太子少師,過些時日便要去金滇做封疆大吏的譚守義長子,譚士元?!?/br> 七茜兒當下便愣了,竟有一種風水輪流轉的感覺。 陳大勝幾個人的事兒,她自然是清楚的,除了不知道他們要報仇,陳家可是有人命折在譚家軍里了。 想到這兒,七茜兒忽然便笑了,她抱著膝蓋看著篝火,好半天才問:“是,譚家軍的那個譚士元?” 辛伯苦笑:“還能有誰,小老兒從前欠了個大人情,如今人家拿恩要挾我做中人說和,我便不能拒了?!?/br> 七茜兒點點頭:“這樣啊,方才又聽你說秦舍?后山那個刻碑的那個秦舍?” 聽她這樣問,辛伯就好不苦惱的說:“娘子啊,你要閑了就多問問我呀,小老兒也沒事兒做,日日就在城墻口溜達,我是愿意教您的?!?/br> 七茜兒翻白眼:“我又憑什么要學?” 辛伯無奈,只得說:“這天下能與南北護國寺齊名的,便只有一個秦舍!” 聽他這樣說,七茜兒就恍然大悟的點頭道:“啊,知道了!然后,那譚家的知道秦舍敗在我手,就想借我禁步碑躲了那秦舍,對么?” 辛伯點頭:“是這樣,一年三十萬貫也是實在價格了,可小老兒卻知道,您就未必愿意?!?/br> 七茜兒聞言便笑道:“沒錯兒,天下姓譚的,就這家最惡心,甭說不幫,我也不瞞著你,有他家人站在水邊,我不推就不錯了!你也知道我的根底,我家可是在他家丟了不少人命呢! 對,還有我家那臭頭,也在他們手里沒少受罪,就不提這事了,來,您跟我說說,這些人又是怎么倒霉的?缺德玩意兒遭了報應,這事合該普天同慶??!” 就聽聽這幸災樂禍的語氣。 辛伯笑著搖頭,很無奈道:“您看您這老隱做的,竟是一年到頭一文錢兒好處都落不到手里?!?/br> 七茜兒聽他這樣說,便頗為傲氣的一晃腦袋道:“我是缺這三瓜倆棗的么?你趕緊說,那譚家怎么招惹的秦舍?!?/br> 辛伯想了下便道:“官宦人家水深,具體的小老兒也不甚清楚,這邊得的消息是,譚家父子爭權,那譚守義也是個心狠的,就把兒子譚士元送到了廟里做了和尚。 這還是去歲的事兒,那譚士元的弟弟譚士澤不是死了么,他從前有個相好的,便是秦舍的大小姐,現在人家出家做了尼姑,卻沒有法號,是叫做情不移的……” 七茜兒插嘴:“倒~是個癡人?!?/br> 辛伯添了幾根兒柴笑著說:“嘿……天下誰人不癡?是個人,那都有癡的地方,那老譚家自古就是一家古怪種子,那譚士元被關在廟里自是不甘愿的,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傳信給情不移,又將譚士澤死因做了誘餌。 哼!人家情不移救了他,轉身他就想滅口,還聯系了玥貢山藥谷里的老隱,害人情不移中了收魂湯,去竅指,許他都沒想到情不移會逃脫,回身便在大梁宮內折騰了好些日子。 后來那事兒娘子也清楚,就一直瘋魔到秦拙入京這事兒才了了,您的禁步碑便是這樣來的。小老兒今日,便跑個腿,出個力!話傳完了,便完了。您不愿意我能咋辦?而今那情不移就滿世界追殺譚士元,秦拙又就跟玥貢山的干上了,這事兒咱百泉山可不摻和?!?/br> 七茜兒聽完也是覺著不可思議,萬萬沒想到,去歲家里遇到的禍事,原來根兒在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