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那邊看了個滿場熱鬧,等那女子都快被打死了,又被丟到驢車上拖走了,他們這才依依不舍的關了窗戶,扭身一看,陳大勝已經吃了半鍋rou。 李敬圭有些憤恨的看著他抱怨:“你就總這樣!” 陳大勝嘿嘿一樂:“我搶慣了,再說了,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奶說的好,大臘月的就離倒霉事兒遠點,也省的沾染了霉氣兒,這還是……”他端起酒杯跟對面晃了一下,喝了一杯才說:“十不赦的霉氣兒?!?/br> 衛宣和屁股猶豫了一下,才穩穩坐下。他立刻跟李敬圭使眼色,李敬圭便看看屋門,康瑞放下筷子起來推開門,就站在走廊咳嗽幾聲不動了。 看康瑞守好了門,李敬圭這才壓低聲音問:“哥哥?果真是這樣?” 陳大勝與他們不一樣,他是成天站在東明殿外的,有時候便是他干爹不與他說,他也是城中一眾少爺里消息最靈通的。 只他從不出來交際,就把旁人急死了。 桂家倒了,這朝上便空出一大堆位置,可是這些位置是早就有人占坑的,輪不到李敬圭這些少爺們動手,若是十不赦,大逆反叛就殃及最少三族,那么空下來的位置便更多了,尤其是地方職官會空出很多很多位置。 甭看李敬圭是太師孫子,他爺看不上這樣的牙縫rou,便不會回家說,皇爺更不會帶著養子們東明殿,甚至皇子們都少去東明殿。 陳大勝消息靈通,他愿意提前告知,這就是天大的人情,李衛兩家少爺有了消息,便能安排自己人在定罪之前提前占坑,若是再等到年后案子審結完畢,那就什么都遲了。 陳大勝跟鄭阿蠻天然的有些對立,這些消息他是不會告訴鄭阿蠻的。 陳大勝又吃了幾口rou,這才笑笑,沒有直接回答李敬圭的疑問,卻說:“我今兒進城偶然,看到這事兒也非故意,不過有件事兒我也不準備瞞著你們,你們都知道的,我從譚家軍出來的,在那邊受了些罪,雖不至于成了仇家,可……到底心有不甘??!” 李敬圭聞言,臉上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道:“明白了,哥哥且安心,誰都行,渣都不給他家剩一粒!” 陳大勝臉上頓時冒了甜,笑著端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喝完才扭臉看著門口道:“大冷天,你站門口作甚?趕緊進來暖和著!” 康瑞就搓著手笑說:“嘿!這街下血腥氣重了些,我這不是心軟么……”他笑瞇瞇的進了屋,坐下伺候了幾位大爺酒,這才說:“幾位哥哥可知道,最近城中有樁奇事兒?” 陳大勝放下酒杯問:“何事?” 明面看康瑞是國公府的,他卻是個旁支嫡次子,他爹都接著人家國公府的檐下雨滴子過活的,何況他。 卻也是這小子幸運,他是個跤迷兒,李敬圭也是,稀里糊涂的就混著混著到了李敬圭的身邊,成為他的跟腳,這才開始在燕京嶄露頭角。 他憑的是什么,便是機靈知趣,三教九流消息靈通,最會看眼色一人。 看陳大勝問他,康瑞便說:“前幾日,西市暗場子出了個五千貫的大局,幾位哥哥可知道?” 陳大勝聞言,手里的杯子就一猶豫,放下杯子,夾了一口猴頭菇吃,吃完才說:“我娘子一月才給我五百文,我去哪兒知道五千貫的局子?” 看陳大勝他們感興趣,康瑞便來勁了,他坐下便說:“嘿!一人一命,我這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幾位哥哥可知道烏秀此人?” 李敬圭聞言,立刻便去看陳大勝。 陳大勝面無表情的點點頭,還吸吸鼻子道:“知道,從前常見,最近到不知這家伙的消息了,譚唯同的小舅子唄,不是說他被廢了么?” 康瑞聞言便嘆氣:“廢了?又發市了,幾位哥哥,這事兒我跟你們說,忒奇,忒妙,跟話本子一般有意思……哎~?” 衛宣和伸手就敲了他一下罵道:“憑的羅嗦,趕緊說,什么忒奇忒妙?” 康瑞看衛宣和急了,這才訕訕的笑笑說:“嗨,那不是前段時間那烏秀得了個寶貝么,一條他家祖傳,前朝內造的金鑲寶石玉珊瑚闊腰帶……” 正在喝湯的陳大勝當下就嗆了。 李敬圭聽完也笑,他一邊幫陳大勝拍后背一邊罵:“什么破東西,還算得個寶貝,那傻小子圍著那條破帶子每天亂竄,我見到好幾次了,還祖傳的寶貝?你聽他們吹牛?!?/br> 可衛宣和卻說:“東禮莫要搗亂,你什么位置,你看的破爛貨拿出去,外面也是放在家里傳家的,我爹前幾日還嘮叨過,今年皇爺預備打賞的單子,我爹在前,你跟小花他們在末尾,你的東西跟我們的可不一樣,隨隨便便都是內造的,我記得頭回去你屋子,你琴室那幾張琴你可還記得?” 周禮中說,以青圭禮東方,李敬圭的字是東禮。 李敬圭愣了下便問:“你說那幾張時琴?” 衛宣和聞言頓時唾棄:“什么時琴!虧得你還是太師的孫子!別的不說,其中一張叫做乘月的,那是古書里都有記載的,我當時一看就嚇一跳,又看你不在意,怕露了怯便沒說,我還想問你呢?你哪兒來的?” 李敬圭愣了半響,好半天才憶起道:“前朝貴妃呂氏娘家的,我那天去晚了,皇爺就隨便揪了兩箱子給我,我還以為是什么好東西呢,還那般重,回家一看給我氣壞了,一箱破木頭,一箱四張琴……這不是回家住了么,他們給我預備了個琴室,也不知道誰把那些東西拖出來了,我又不會彈琴,什么乘月奔雷的,你還真以為我在家里上課的?” 說到這里,他得意洋洋的一晃腦袋:“皇爺也不懂,就是他給的這兩箱子破玩意兒……” 陳大勝一伸手堵了他的嘴,就對著康瑞歪歪頭。 康瑞蹦起來又去看走廊。 陳大勝便說:“你想死別坑我,以后說這些話找個安穩地方,這一點你不如阿蠻,有些事兒阿蠻能放在肚子里爛了,他都不露一字半句?!?/br> 李敬圭抿嘴,伸手跟陳大勝碰了下杯笑道:“嘿嘿,有時候我還挺厭惡這樣的日子,家里不能隨便說話,外面也不成……算了……” 他抬臉看向康瑞道:“你回來,繼續說人家那根祖傳什么帶?” 康瑞掩門,很認真的對李敬圭說:“金鑲寶石玉珊瑚闊腰帶,前朝內造,那烏秀帶出來幾次就有外地豪商看上了,先給他三百貫,他不賣,后來一路就叫價到千貫……” 陳大勝夾珍菇的手便有些沉重了。 越想越氣,他便從腰下解了皮褡褳豁出去一般的丟在桌子上,又恨聲道:“不過了,今兒這頓我請!” 李敬圭不知道陳大勝為何生氣,然而從鐵公雞身上拔毛便是世間最開心之事,他笑瞇瞇的一伸手取過褡褳,打開描金的合扣,反手一倒便是一堆銅錢落下。 陳大勝看著這堆銅錢就深吸一口氣,伸手又摸回十數個道:“再給我剩幾個?!?/br>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李敬圭就受不了的又把銅錢給陳大勝塞回去,還幫他掛回腰間道:“哥,都給你!一文都不要你的,你說你這日子過得,成日子被小嫂子就管成個這個模樣,就綢也不敢穿,錢兒也不敢用,你是啥?你家里吃打受罵的耕牛么?這也太刻薄了!” 陳大勝就對他瞪眼:“瞎說什么呢?我娘子才不是這樣人呢,我娘子對我好著呢!” 他一伸手解開腰帶,撩起袍子露出里面不似凡品的紫貂炫耀:“瞧見沒,我娘子都給我掛在里面了?!?/br> 眾人什么眼光,一看這貂毛便不凡,那貂皮本色黑,本色白,本色黃,本色灰黑有的是,紫貂本就一張難求,上等紫貂更是難見,秋冬換毛之后的頂級紫貂世上難求。 人家倒好,這一身里面掛了最少八張,那顏色毛尖都均的嚇人,若一只偌大貂精身上扒下來的。 眾人看的無語,最愛講究的衛宣和就氣死了,要是有這樣的貂皮,給他一張他都要找最好的匠人縫制,做成極美的圍脖全城炫耀,這個倒好,全掛在里面了。 可他不知,這幾張紫貂可不是宮里賞的,也不是佘青嶺貼補兒子的,人家七茜兒沒事兒常去后山溜達,這是人家獵的。 會過日子的小媳婦,就從不在城里買高價的東西,那是能不花錢就絕不花錢。 不但這幾張紫貂,家里大毛的狐裘,狼皮褥子,熊皮墊子,虎皮過于張揚她沒敢整,總之入冬動物換好皮子之后,她就沒少折騰。 衛宣和一伸手掩了陳大勝的袍子道:“恩,你娘子疼你,咱們知道了,也不想聽了,以后你也別給旁人看了!”他說完就滿面絕望的對康瑞說:“說你那腰帶!那條前朝內造的金鑲寶石玉珊瑚闊腰帶??!” 康瑞笑的不成了都,笑完他才慢慢說起烏秀那事兒。 話說烏秀有一條可傳家的腰帶,他常帶出去炫耀,便被城中一位豪商相中了,那位豪商幾次想買,烏秀只是不賣,如此那豪商便做了個局,尋了宴春樓的白牡丹做下鉤子。 早沒有這條腰帶的時候,那烏秀就黏上人家白牡丹了,如此美人一勾手,那烏秀便入了套子,這不是前幾日坊市里的跤場開局么,烏秀也去了,他那天本點了白牡丹作陪,那豪商也去點了,這兩人互相攀比,叫價便越來越高,后一生氣就起了局。 烏秀出了那條祖傳的腰帶,那豪客出了今年外地販來的茶餅,都作價一千貫,那本是個暗場子,那豪客又做了局,便等著烏秀上鉤,嘿!偏巧了,局才開不久,人家商會巡查到了,這就算那豪客倒霉了。 就如這國家有秋官掌刑獄,人家商家為了保證公平性,人家也有巡查。 烏秀眼拙,可人家行會巡查一看就不對,后來烏秀輸了,那巡查卻說,都是出來做買賣的,便不能你看中什么就想著法子做局套了人家的,你若這樣做,這城里的局子便不要開了,這是傷根的手段。 這事兒鬧的很大,人家行會那邊要開了那茶商入京的資歷,后那商人就找了好些關系,認罰,這才有商會做主判局錢五倍賠付烏秀。如此,烏秀便發了一大筆五千貫的外財。 康瑞說完,真真是滿面的羨慕道:“真是一人一命,該人家發市呢,這小子也精怪,這幾日正在城中買大宅呢,說是要置辦一套少說三千貫的大宅,哎呦!就羨慕不來啊……那小子……” 他這話還沒羨慕完呢,便聽到街下有人大喊道:“來人??!有人劫囚車啦……” 第85章 酒樓下面亂作一堆,有無數人大喊有人劫囚車啦……接著便有短兵相接不斷傳來。 陳大勝跟李敬圭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也是這屋子里蹦的最快的,都一瞬間到達窗邊,人卻沒下去,只是靠在窗縫疊著腦袋瓜子往下看。 他倆沒下去,倒把個衛宣和急的夠嗆,就雙目赤紅,嘴巴發抖,身體也顫抖的盯著陳大勝看。 他早就聽過這位城門侯的各色事兒,總之是十分威風,令他向往無比。 他甚至已經在心里鋪開筆墨,預備著待這位傳說當中的老刀下去之后,如何御敵的,如何以一敵百的,如何威風凜凜橫刀主街的,他要給他做個大大的文章。 那下面都喊殺震天了……他咋就不下去呢? 陳大勝看了一會,便直起腰搖頭道:“六人一段,材官的(步兵)手,這種配合還是頭回見,有些松散了?!?/br> 他一伸手掩住窗縫,李敬圭也看不成了,人倒也沒生氣,就點點頭對陳大勝道:“恩,老桂家從前就這樣練兵,他家的教頭教出來都愛這樣配合,六人一段的話,來這邊的怎么的也得一百五十人左右?!闭f到這里,他呼出一口氣道:“好家伙,夠野的!天子腳下動手,誰來都沒用了,這是一個都活不得了?!?/br>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路邊扎堆看熱鬧的百姓便尖叫逃散,有不少人躲避進了這間酒樓,呼呼啦啦有人上了二樓,還慌張的推開這間屋門,就聽得咣當一聲,三五個婦人進了屋子,一眼看到這屋子全是男子,她們又慌張的跑了出去…… 李敬圭就看了下康瑞,康瑞過去把門關好,插上,用背靠住。 陳大勝竟又跟李敬圭坐下開始吃了,那下面不斷有慘叫聲傳來,衛宣和就強壓著興奮,坐下來,到底看這倆沒事兒人般,他忍無可忍,終問了出來:“二位?這下面都打成這樣了?你倆不下去幫一下?” 李敬圭從碗底夾出一顆鵪鶉蛋放進嘴里咀嚼了一會這才說:“下去作甚?” 衛宣和簡直震驚,他就指著下面憤然道:“幫忙??!” 李敬圭嘖了一聲,就有些苦惱的看著他說:“幫什么忙,倒忙?我是瘋了做這出力不討好的破爛事兒?” 衛宣和蹦起來又趴在窗戶看了幾下,又小心翼翼的退回來,就壓低聲音說:“好些,好些自己人……咱的官兵在地下躺著呢,你去看???真的!” 李敬圭實在無奈了,就說:“我不用看,桂家的兵也吃的是大梁的餉銀,誰知道地下躺著的是誰?敵我不分的,他們腦門上又沒寫了個桂!我砍錯了算誰的?你的?” 看李敬圭一直逗衛宣和,陳大勝踢了他一腳,這才扭頭與這老實人解釋:“我們進新兵營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切以軍令為準,不該我們做的事兒,就不要瞎幫忙,這樣可以活的久一些?!?/br> 這次連康瑞都驚了,他也不敢問,就瞪大眼睛瞅這兩人。 衛宣和憤怒至極,就指著他倆來回點:“你,你,你,你們你們……” 那下面砍殺聲實在刺耳,李敬圭也有些煩躁,便丟下筷子對衛宣和道:“知衡哥,才將你聽到的喊聲,說有人劫囚車,你能分辨出是誰喊的么?” 知衡是衛宣和的字。 衛宣和自然不知,就使勁搖頭。 李敬圭便道:“從頭至尾,都是圍觀百姓在喊,就沒有一位官兵招呼人,你叫我們怎么下去?” 衛宣和呆滯半天,想不明白就去看陳大勝,陳大勝就老實的與他說:“像是這樣大的抄家伙計,今兒最少有兩位武勛侯爺坐鎮,雖不知道親衛所哪個所的弟兄去了,卻肯定是有的,另外還有九思堂的弟兄,人家不喊就是自己能處理這事兒,我倆貿貿然跳下去,幫襯不幫襯的都是給人家找麻煩?!?/br> 衛宣和有些懵,便坐好,看看身后又拖著椅子找到個安穩地方,將腿蜷到椅子上這才嘀咕到:“如何就是找麻煩的?你們,不是名將么?” 李敬圭無奈的搖頭,他不想說,又怕徒添是非,讓衛宣和心里小看自己,便只能與他道:“戰場上所謂的名將,大部分都是喜冒尖兒,卻不會打仗的?!?/br> 陳大勝點點頭:“以少敵多皆是不得已為之,戰略失敗才會出現那種窘迫境地,真正的好將卻都是穩當的,如常伯爺,他就是這樣的將軍,若與人為卒,兵士們就愿做這位將爺的馬前卒,最起碼有個活路,他打的都是穩重的仗,你們便覺他不厲害,其實譚二將軍那類,呵~?!?/br> 他說完,李敬圭看了他一眼才點頭道:“真正的將才,能在戰前把每次險地都預算出來,你到想的好,我們就這般貿貿然下去,不管砍殺多少,都說明今日安排查抄的主將未曾將意外計算在內,便是大錯了。 幫好了,我爺爺是當朝太師,他是佘伴伴獨苗,皇爺最器重的老刀,人家不敢得罪我們,有功勞便得給我倆劈一半出來,弟兄們白賣命了?!?/br> 陳大勝接話道:“就是這樣,若是輸了,我是皇爺的城門侯,他是皇爺的養子,這就打長輩臉了,我倆若有損傷,大家起先不會說什么,可我們的長輩必然會怨恨今日的主將,這就是給人家找麻煩……我們若出去,遇到個小心眼兒,可得恨死我倆……” 陳大勝這話還沒說完,有人便飛上屋頂,一腳踹開窗子想往屋子里蹦,衛宣和嚇的一聲驚叫,等他喊完,那邊已經全場結束了。 他就看到李敬圭拖起一個鼓凳對著進來那廝就是一凳子,可陳經歷比他更快,他先是迎著這人的刀過去,走到刀頭人才貼刃閃開,等到那人一聲慘叫出口,這人左右琵琶骨已經被人扎了兩筷子,他當下使不出勁兒,又被迎面鼓凳打的順著酒樓屋檐瓦片就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