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是啊,怎么想的?皇爺這么好,為什么一城百姓,家家閉戶不出呢? 如今這城里,來去的就是潑皮,幫閑,無賴,流民……這是大燕京??! 柳經歷還在那邊叨叨:“我家阿爺跟老老都督那時來過燕京,咱小時候就聽他老人家叨叨過,說,燕京城內城二十里城周八十里,那會子還是盛世,就有那文人寫書說,這地方是世胄宦族世代所居之地,皇帝老子都能隨便換,那些世家是不換的,好的時候,燕京城里能有六七十萬人口,那繁華,那聲勢……” 說到這,柳經歷用胳膊拐碰了一下陳大勝:“知道才將那位為什么挨揍么?” 陳大勝當然不知道。 柳經歷也不是真問他,就笑著說:“人在后面跟皇爺發脾氣呢,說,進城那天殺前朝世勛貴胄太狠,嚇的滿城百姓閉門躲禍,不敢生業,哼!嘴欠的,不打他打誰???你說是吧?” 身邊半天無人應聲,柳經歷扭臉,就看到陳大勝正低頭摸自己那張只額頭有角,只露雙眼,嘴部卻是尖牙利咬,看上去著實兇猛的黑色生漆面具。 察覺柳經歷看自己,陳大勝便舉起面具問他:“這是什么?” 皇爺上次召見沒來及說。 柳經歷耐心極好,便笑著說:“頭有角,威武面,此乃獬豸,明兒你去刑部轉轉,到處都是這位法獸?!?/br> 陳大勝不懂,就困惑的問:“為何是刑部?” 柳經歷就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才說:“我也納悶呢,人說獬豸懂人言知人性,是天生知道是非的大能之神獸,所以刑部才有獬豸鎮守。后我又想了,其實獬豸不止這些好處,它還威武勇猛,見到一切不誠實忠厚的人,便會立刻治裁。 興許皇爺想做一個公平的皇帝,或者說,皇爺讓你駐守南門,許是想憑著你們的忠阻擋一切邪祟?誰知道呢,反正,這是個好獸,只~你們有,好好保護著,明兒找上好的匠人,做個好袋兒存了,那小鹿兒皮是上好的材料,放里面慢慢養,不幾年一定油光錚亮!” 陳大勝認真撫摸面具,半響抬頭對柳經歷說:“我知道了,從此我們便是皇爺一人的獬豸!明白了!” 說完他扣上面具翻身去前面坐著了。 柳經歷聞言卻剎那滿身的雞皮疙瘩加冷汗。 他使勁拍拍腦子,想,對呀!真!真是一語中的!可不就是這樣,就這么簡單啊。 皇爺讓他們長刀衛做自己的人形獬豸,那從此他們的公正就是,一切反對皇爺的便是邪,就得鏟除。 至于朝廷,至于法制,他們是不管的。 瞧瞧這悟性。 柳經歷想明白后,真是又嫉妒又羨慕,好半天,他才邁步走到前面,又坐在陳大勝身邊開始套近乎了。 良心話,幾個鄉下娃子,契約奴出身。從前還有看不起的,可是現在,是真不一樣了。 他賠笑著問:“我說老弟,你都看了兩天犼了,這是有?什么講頭?” 陳大勝眨巴下眼睛,透過獬豸面具看著柳經歷問“那不是獅子么?” 柳經歷聞言差點沒有從臺子上閃下去,他指著那犼道:“你把那個叫獅子?” 陳大勝認真的點頭。 柳經歷自己在那邊哈哈笑了一會才道:“這位,也是神獸,不過它叫望帝歸,不管咱們,它啊,是專門監督咱皇爺的,要是咱皇爺到處巡游不理朝政,它就會呼喚皇帝歸來處理朝政,記住了,這個叫犼,不是獅子!” 陳大勝心里默念,記住了,便對柳經歷點頭致謝道:“多謝柳兄,記住了,犼!” “恩!犼!這世上,到底誰都不自由啊,你說,咱都督如今都是皇爺了,家門口還得立個犼管著,你說,要是這玩意兒頂用,它咋就不能跳下來,到坊市里挨家挨戶門口吼一嗓子,開門做生意了!那咱皇爺就省事兒了……” 柳經歷一頓嘮叨,可陳大勝卻對他說:“你也說了,這是吼,它只犼咱皇爺……” 陳大勝語氣停頓,忽就站了起來。 柳經歷嚇一跳,也站了起來,跟著陳大勝一直跑到城墻那邊,又順著宮墻跑了好一段路,陳大勝才摘下面具,臉上漲紅的對柳經歷說:“多謝柳兄,我知道怎么做了?!?/br> 說完他就沿著附近的墻臺階一路小跑下去了。 管四兒他們站起來想跟,陳大勝卻背對的一揮手,這幾個立刻又蹲下了。 大哥不讓跟著呢。 柳經歷被晾在原地,好半天才磨磨唧唧的走到管四兒身邊,也蹲下用肩膀碰碰他問:“我說四兒,你家刀頭兒知道啥了?” 管四兒眨巴下眼睛理所當然的回答:“我大哥那么聰明,我這么傻!我怎么會知道!” “你就不會想想?你腦袋是用來干啥的?” “吃飯的!” “……” 陳大勝臉上帶著面具,在外宮暢通無阻,他腰下掛著親衛經歷牌子,這一路凡舉見到他的親衛,俱都遠遠的躬身施禮。 他跟著柳經歷走過幾次,便學著他的樣子,也不看,更不必回禮,就是走到偏殿內門口,要把腰刀,背上的長刀隨手交了,讓人按照規矩上下一頓摸,這才放行。 被人摸一下,是昨天的新規矩,昨夜,宮內好像又有人進來了。 “失禮,經歷大人請進?!?/br> 內門侍衛客客氣氣的讓進。 陳大勝便又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偏殿,這雖有重重侍衛站著,卻依舊沒人攔著他。 如此,他便走到偏殿門口,對守門的太監說:“勞煩你,我要見皇爺?!?/br> 小太監對他笑笑,悄悄的就進了偏殿。 偏殿今日依舊是忙的,那里面的人說的話,陳大勝大多不明白,就老實的站著。 身邊有小太監遞來茶杯,陳大勝便接過喝了幾口,道了謝,又把杯子還人家,人家讓他坐,他也不坐,就站著想事情。 從前小的時候,他聽娘的話,后來長大了,爹讓他干啥就干啥,到了后來全村逃難,就全村聽老族長的話,老族長也不識字,就指揮著大家亂跑,死了不少人,卻也不敢埋怨,因為大家都沒主意。 一個個好像沒人指點著,腦袋里就不會思考一般的四處漂泊,總要跟著一個人走,前面沒人就不會走了。 就是站在岔路口,條條道路貫通著,他們這樣的人也不敢邁步,生怕走錯了。 若是旁人指揮指點著,那就是錯了,心里也舒服。 就不明白,從前為啥會這樣想呢? 在軍營聽頭兒的話,聽譚二的話,聽刀頭大哥們的話,直到有一日他成了刀頭,他便慌了,想著,從此要我拿主意了么? 什么是主意??? 一直到有一天羊蛋沒了,他忽就懂了,自己再不想法子,就再也不用想了,人就要稀里糊涂的交代了,就像他的族人,阿爺,阿父……羊蛋。 陳大勝人生第一次靠著自己的腦子,指揮雙手,揮刀砍了譚二的腦袋。 這幾天,他也是逼著自己去想辦法,想主意,人總要靠著自己的。 如此,他就安安靜靜一個人想了兩天。 幾位大臣一臉愁苦的抱著折子從內殿出來。 今兒不錯,皇爺沒有飛折子出來。 這幾位看到陳大勝,當下就被嚇一跳,有一位甚至嘩啦啦掉了一地的折子。 陳大勝自然不會彎腰幫著這位撿,現在,甭管他腦袋上頂著幾根房梁,胸口飛的什么鳥獸,媳婦兒說了,就聽皇爺一人的話,他是皇爺的人。 他站的筆直,臉上的面具威懾又迫人,放出的氣勢著實壓迫的很。 也不知道這幾位文臣怎么想的,就出來看了他一眼,嚇一跳,便瞬間躲開,也不看他,就瞄瞧別處,默默等待那位倒霉蛋。 倒霉的這位也是慘,被罵了小半天,同僚被拖出去打板子再也沒回來,出門又被兇獸嚇一跳。 這新帝,從他本人到他的朝臣個個都是怪物。 心里委屈又難受,這位年紀不大,也曾是頭戴簪花,金榜題名,被全城女人寵溺過的人上人,如此他便一邊撿折子,一邊低聲抽泣起來。 這就嚇哭了?陳大勝心下滿意,吾皇萬歲,我果然威風! 殿內傳出皇爺的詢問:“外面怎么了?” 就有小太監跑進去說了幾句,皇爺便在里面笑著喊人:“大勝來了?進來吧!” 如此,陳大勝便進了偏殿,卻沒看到皇爺,倒是看到那佘伴伴正踩著一個人字梯,在殿內頂著屋頂的書柜上取書呢。 四五個小太監在下面惶恐的扶著,生怕一下不注意,這位有個好歹,他們小命不保。 佘伴伴看陳大勝帶著面具進來,便抱幾卷書坐在梯子上笑問:“怎么戴這個進來?說是把人家張探花嚇哭了?你不悶么?趕緊摘了吧!” 可以不戴么?陳大勝立刻伸手摘了面具,表情是相當古怪。 佘伴伴就在梯子上笑。 不懂這位為啥見他就笑,人家都跟自己笑了,陳大勝只好也對人家笑,還微微施禮后說:“謝謝您,我不知道的,很悶的,因是皇爺賜的,不知道能摘……”想到自己都戴了兩天了,他就有些委屈,摸著面具嘟囔:“都戴了兩天了,還以為進宮就得戴著……” 佘伴伴自然聽到他嘟囔了,聽完就在梯子上大笑起來。 他正笑的歡,皇爺就從后面笑瞇瞇的出來,他邊走,張民望便緊跟著他給他提褲子,圍腰帶…… 皇爺說:“你倆倒是對緣法?!彼麑﹃惔髣冱c頭表揚道:“沒事兒多去你佘伴伴院兒里走走,多陪陪他,好讓他高興?!?/br> 皇爺吩咐了,那就得做到。 陳大勝躬身道:“是!”說完轉身問佘伴伴:“您住哪個院兒???后宮我也不能進?!彼皖^摸摸自己的身份牌子又說:“張伴伴戴的那種可以去后面的,也得給我一面才可以……” 他話沒說完,佘伴伴又開始笑,已經笑的要癱了,人就在梯子上搖搖晃晃。 張民望剛給皇爺系好腰帶,又小跑著帶人到梯子邊把佘伴伴扶下來。、 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了,皇爺沒說話,佘伴伴卻先問了:“你這家伙,不在前面給你們皇爺鎮宅,來后面有事兒?” 陳大勝認真點頭:“是,有事兒的!” 皇爺丟開一本翻開的折子,笑著問:“哦?你~還有事兒呢?說吧,何事?” 陳大勝吸吸鼻子,走到他們半躺的羅漢榻前,先是端正的施禮,起身后便滿面肅然一本正經的說:“借錢!” “哈哈哈哈……” 佘伴伴都要瘋了,哈哈又是一頓笑,最后指著門口喊:“不行了,不行了,我是遇到克星了,把這家伙拖出去,拖出去,不然我今兒非笑死在當地不可……借錢,找皇帝借錢,哈哈……” 他這么開心,皇爺無論如何不能讓陳大勝出去啊,便笑著問:“哎!好好的讓咱臭頭出去做什么?人說正事兒呢,你說,你借錢做什么?” 陳大勝很納悶,皇爺咋知道他叫臭頭,他也不知道佘伴伴為什么要笑,其實一點也不好笑,他背著媳婦要背債了,他心中頗為難受的。 陳大勝有些生氣的看看佘伴伴,惹不起人家,只能抿抿嘴說:“買布??!” 不行了,皇爺也開始笑,屋子里一切人都憋不住了,簡直是瞬間哄堂大笑起來,把那沒走遠的幾個舊臣驚的猛一起站住,又一起呆滯的看向偏殿想,那些人,是在笑我們無能么? 陳大勝安靜的看著周圍,一直看到他們都不好意思了,皇爺才抹著眼淚,有些過意不去的問:“你怎么想起跟朕借錢買布了?” 陳大勝委屈,就有點帶氣的說:“誰也不在家!小花兒跟老伯爺出兵了,媳婦兒說!有事找曾大人,皇爺讓曾大人照顧我的,他就得管我!要是曾大人不在就找郭大人,要是他們都不在,就找皇爺……” 那上面已經忍耐的腮幫子都鼓了,張民望含著眼淚,張著嘴給佘伴伴順氣,就聽到陳大勝更委屈的說:“他們今兒都不在!不找您借我,哦,我是臣!臣誰都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