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第33章 七茜兒質問。 陳大勝卻坦蕩蕩又光棍的答:“我給他們吐出來!” 大不了我不吃你的了,我還給你還不成么?難不成,變成粑粑你們也敢要?不嫌棄臭么? 沒錯,這位便是這樣想的。 這就是他的人間道理,他奶奶便是如此,他娘也是如此,他從前莊子里的一切長輩都是如此。 后來去了軍營,周圍慣熟的也大部分是如此行事。 七茜兒剎那驚呆,對呀!他不一直就是這樣的人么! 現下他才多大,二十歲,他遇到的那些坎坷都是旁人直接施與的,人家根本不會對他這樣低賤人去動心眼,害他都不用拐腸子彎。 他人世最大的刺激還沒有來,他便不會長進。 可他必須長進??! 屋里安安靜靜的,倒是院里的羊因為到了陌生的地兒,時不時會發出幾聲不安的咩咩。 窗欞開著,硬木的小炕幾塌著,老太太難得的乖巧,也不吱聲,就默默的收拾點心。 她卻在心里哭,想著:“孫啊,奶這次是對不住你了!原以為她是個好的,咱家這是被騙了啊,誰能想到她是個這樣的啊,這就是個活脫脫母夜叉轉世啊……” 想到這里,老太太心有余悸的看著自己的眼袋鍋子,又莫名其妙的自我開解起來:“虧我聰明,從前只是想打她,我心善,就沒動過手?!?/br> 想完一頭冷汗,她抓起那個煙袋,就墊到了屁股底下。 七茜兒不說話,就瞪著陳大勝。 陳大勝立刻明白媳婦不高興了,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他扯扯嘴角想跟七茜兒笑,卻被七茜兒瞪了回來。 自己的媳婦兒說了那么多話,他是認真聽了的,皇爺為什么是父母,這個明白,除了爹娘白給你吃喝,別人也不會給的。 可是他怎么想,卻也想不通呢,就因為自己給皇爺看大門了,就不能跟從前一樣了?羊這個玩意兒,左右鄰居親厚,吃了便吃了,明兒有事兒,她家需要出力氣,看情況幫唄。 至于十兩的鞋,怎么可能!還給自己百兩的衣裳穿?誰傻了給自己百兩的衣裳? 常連芳給東西,從不說價格,陳大勝更是個不識貨。 七茜兒就知道完了,她預備的那一大套的道理,算是施展錯了地方對牛彈琴了。 從這臭頭笑瞇瞇的牽回旁人家的羊進院開始,七茜兒就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與老太太一樣的東西,他討到便宜了,他高興死了。 這可不是上輩子的邊關,靠著忠信加一條命獲得贊譽的時候了。 他們去的那個地方叫做皇宮!天家無小事,只要有事,靠一個人的腦袋是扛不起那些罪過的。誅殺全族,三族,九族就是那個地方用來震懾天下人的手段。 七茜兒腦袋里瞬間出現無數的畫面,三朝元老,年邁體衰,走路不穩,他摔了一跤,老大人手里的笏板掉到地上,趕巧城門侯陳經歷路過,他就順手撿起放進懷里說,玉片片不錯,掉在地上的就是我的…… 漂亮的宮女想勾引皇帝,就將精心繡的香包或手帕丟在地上,城門侯陳經歷路過,他就順手撿起放進懷里,哎,這里有個物件?恩!掉在地上的就是我的了! 刺客剛刺殺了皇爺,把刀子丟到宮里草坷垃里,陳經歷路過,看到左右沒人,呦,這刀子不錯,他就撿起來大搖大擺的插在腰間于宮門口晃悠給百官看。 那老貴出身的貴族子弟看不上皇爺寵愛老刀,路過南門就順手解下腰間的玉佩丟給城門侯說,賞你了。 城門侯陳大人絕對不會拒絕這樣的便宜的,他會欣然接住這些賞賜放在懷里,并認為對方是個大好人。 可他卻不懂,只要接下這些賞賜,他在這些人的心里,便不再是同殿為官的同僚,就只是個譚家賣身奴出身,可以隨意指使,隨意打殺的家下婢仆。 他自己成了婢仆不要緊,可是她的安兒呢,上輩子沒有爹娘支撐尊嚴,被人當成婢仆之子隨意送出去給貴少爺做馬騎,被當牲口抽,自己的安兒那么聰明,什么書本旁人讀一次就記住了,偏就投胎入了她的肚皮,成了她的崽? 想到這里心中一疼,七茜兒捂著心口便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耳邊老太太驚叫起來:“這,這是怎么了?我的老天爺啊?!?/br> 屋里的一切人都驚慌了,陳大勝嚇的不輕,一伸手想摟住七茜兒,卻被七茜兒使了最大的力氣,一掌推到了身后墻面上,貼成了人燒餅,又緩緩的滑下來。 余清官他們幾個呲著牙,身體后仰著吸涼氣,我滴個乖乖,這是個女譚二! 燒餅落地,恢復人形,又想上前。 “你別過來??!”七茜兒恨極了,她抬頭瞪陳大勝,說完又不在意的伸手蹭了下嘴角的血道:“我沒事兒?!?/br> 她下了炕,穿鞋走到西屋,反鎖了門蹲在地下無聲的哭了起來。 回來之后,她還從未有這樣絕望過。 她想了那么多說辭,道理,就恨不得掰開塞進這些人的腦袋,把道理塞進去了。 沒用了??!聽不懂怎么辦??? 像是陳大勝他們這樣的人,他們吃過大苦,受過大罪,忍耐過大饑,見過人吃人的地獄,往后便是太平盛世,這些人魂兒里也做下大病了。 他們從此就再不會吃屬于自己的新鮮的糧食,要一直放,放到要腐壞了才能動嘴兒。 他們再不會吃完整的水果,要爛掉一半才敢動嘴,他們永遠吃著嘴邊的,就要預備下個月的,甚至后半輩子的也要預備好。 一個個如那野地里的田鼠,他們永遠都在找一份兒自己都想不明白的確定,他們能吃大苦受大罪,也能從著本性去生存。 活著就得藏匿物件,藏匿東西,藏匿錢糧,一輩子就這么過啊,過啊,過到死,最后松一口氣的蹬了腿兒,還高興呢,這往后啊,算再不用害怕挨餓受罪了。 這病沒的醫,也醫不好。 只要這群人出去,不弄點東西回來,他們就覺著不能做人了。 老太太是這樣的人,孟萬全是這樣的人,陳大勝是這樣的人,其余那六個也是這樣的人,甚至喬氏她都是這樣的人……他們靠著這種經驗,從大災大難里活下來,就一生奉為圭臬,死了還要傳給子孫后代。 可,他們如今去的那是何地? 那是整個大梁的核心,那是皇城,那是群臣聚集,各路勢力扎堆的官僚角逐的之地。 這一個個的,現下看著人模狗樣,個個的圓溜溜的飽滿,可隨便一碰,那就是個雞蛋殼,會粉身碎骨的! 她的安兒,就,就連忠良之后都混不上了?好難過啊,七茜兒算是愁壞了,眼淚不斷,吧嗒吧嗒的跟小河一般流。 孫媳婦兒咋也叫不出來,老太太就手腳無措的左右看,還嘴唇顫抖的說:“這是什么脾氣?你大娘,二娘,你娘!滿村你去問,誰家有這樣的奶奶?我叫她奶奶成不?她是我祖宗!哎呀!如何,如何就這般大的氣性,你,你娘她們沒了那天,我都沒有氣吐血……” 老太太其實是心疼了,她自己沒意識到呢。 陳大勝也慌,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錯了,那要不~就給陶太太送回那兩只羊?再買旁人家的? 最后倒是孟萬全說了一句話:“你肯定是哪兒做的不對,不若,就請成先生過來一趟?” 成先生與這小媳婦兒都是一類膩膩歪歪的人,就成天講他們聽不明白的那些道理,總一套一套的沒完沒了,整的人好不心煩。 老太太聞言眼睛就一亮:“對!對!趕緊請成先生來!全子,趕緊找人去!”那臭妮兒一口血噴出去,這娃都沒有養下呢,可別做病了。 如此,孟萬全就跑出去,很久才拽著一個腳下浮軟,嘴唇發青,一臉解脫了的成先生進了屋。 成先生進來這次也沒端著,只草草與老太太行禮,又立刻看到親人般的攀爬到大炕上,一直蹭到窗戶邊找到依靠靠住,又警惕的看看窗戶外沒人,他這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一屋子人面面相窺,只覺古怪無比。 等到成先生緩過來,他便滿面通紅的拱手到:“這幾日寒深,表里吃風,到底是沒熬住有些不舒坦了,著實失禮,還望老太太原諒則個?!?/br> 這話有一半屋里人聽不懂,老太太一拍手,看看她孫兒,一副我就說的樣子。 陳大勝嚴肅的點點頭,他知道的那些讀書人,也都這個球樣兒,說話聽不懂,還一直叨叨個沒完。 當然,媳婦兒叨叨那不一樣,還,還是挺好看的,聲音也好聽,可是發脾氣又吐血就太嚇人了。 孟萬全倒是個好的,他單手托著炕沿也坐下,湊到成先生不遠的地方道:“嗨,也是我們急了,不知道您今兒不舒坦,是我們沒理,其實請您來,是這樣的……” 成先生穩下心思聽完,倒是真的同情這小娘子了。 他看著滿屋子依舊不明狀況的這些人,成先生就嘆息了一聲對老太太說:“哎!老太太,家有賢婦啊……哎!” 你嘆個屁的氣??? 老太太點點頭:“是呀,可不是清閑么,見天享福,吃飽了沒事做了!她,她還……” 吐血玩了。 成先生在兵營多年,到底知道怎么跟這些人交流,便直言道:“老太太,我說的賢可不是清閑,您家這孫媳婦,那真是個好的,配三品大員家的嫡子都綽綽有余了……”他看看蹲在墻角,眼睛不斷往西屋瞄瞧的陳大勝搖頭。 那老太太就不愿意了:“您這話說的,我家臭頭,那也是六品了!再說了,我們那,那如今也是皇爺家的門房了?!?/br> 依舊是分不清狀況,整個一個奴才心。 跟這老太太說那么多做啥? 成先生不與她費力氣,卻對孟萬全道:“你去請小娘子先出來,吐血也不是小事,待我與她先診個脈看看?!?/br> 陳大勝聞言,不等眾人反應就瞬間站起,跑到西屋門口喊人:“那,那你出來啊,媳~茜兒?郎中來了,讓他給你看看,我知道我才將不對,你跟我慢慢說我就懂了,我給你賠禮不成么?” 少許,七茜兒眼泡微微紅腫的出來,走到東屋,先與成先生施禮,接著心中又是一酸。 成先生與她看了一下脈,便摸著自己剛貼的門子胡道:“小娘子從前胸中便積有不忿,吐出這口郁氣也不是壞事,不過,你如今身上氣脈亂竄……到底還是要找找正途,精心捋順氣脈為好?!?/br> 七茜兒心中一咯噔,抬眼看向成先生,卻見他對自己微微點頭,便想:“這世上到底是好人多。我從前稀里糊涂度日,竟不知道身邊也是有異人的,人家如今知道我是怎么回事,竟也不戳穿我,還幫我遮掩…… 她又鄭重道謝。 看這兩人云山霧罩的,老太太就趕緊問:“那么一大口血吐出來?要開些藥吃吃么,我們小呢,一般般的藥吃吃就能見效……” 她這話還沒說完,陳大勝便從一邊疊放的衣袍內翻出幾個從前老郡州,官造成色上等的十兩銀餅出來。 他倒也沒多想,就一氣兒把銀餅往前一推,很誠懇的對成先生道:“勞煩您,她吐血了,她,她是我媳婦兒了。甭管什么病,我認了,給治!甭管是什么藥,您只管開,咱不怕花銀子,我有錢!” 老太太看到銀餅手腳就抖,可到底什么都沒說,就眼巴巴的看著成先生。 “她,她小呢!沒吃過藥,隨便給點,指定那一吃就見效?!?/br> 成先生看看那銀子,就笑著跟七茜兒道:“這卻也是難得的好人家?!?/br> 說完對老太太搖頭:“保養幾日就好,只這幾天再不要招惹她生氣了?!?/br> 聽到不必花錢,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氣說:“可算了,還招惹她,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七茜兒看著成先生卻說:“您可知,他出力那地方是皇宮?!?/br> 成先生看她難過,就笑著說:“小嫂子莫慌,我那邊你也是知道的,成天打交道俱都是這樣的人?!彼钢该先f全:“都不是壞人,也都實在本分,卻跟著這人一樣,那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他有他的道理,你跟他軟和了解釋,說破嘴了,他卻覺著你理虧才那么多話。 那會我讓他大鍋煎藥,一鍋出一盆,他偏出三盆。這下好,人人都有藥吃了。只沒過幾月,旁的傷營都一個個出營了,偏他的地方人滿為患。不管什么傷,總就是慢的好,成天的浪費米糧得不償失,那上面追查下來,他挨了二十軍棍才長了記性?!?/br> 孟萬全訕訕的笑了起來道:“嘿,怎么說起我了?那不是后來就您說啥是啥了么?這個跟今兒又有什么關系,好端端的怎就說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