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見七茜兒燒的都是白水,她就沒話找話說:“哎呦,貴太太,就用這個招待人啊,你家昨天得了那么多好東西,也舍不得拿出來給我們見識見識?” 上輩子爛胡同里相處十多年,七茜兒知道她的好,也知道她的孬,如此便不客氣的問她:“嬸子啊,您那府城來的好東西,見天就聽您說了,也拿出來給我看看唄?” 都知道周氏吹牛,跟她直接要的人還真沒有。 周氏聞言臉上就紅了,哼了一聲道:“我家的好東西,憑什么給你看?!?/br> 七茜兒一揚眉:“對呀,你也知道是我家的好東西?” 說完抱著托盤,利索的把幾個水碗放上去,端著進東屋了。 周氏在她身后嘀嘀咕咕:“小眉小眼,刁眉刁眼,黑心黑肺,粗皮老鴰臉??!” 東屋炕上,喜鵲嘴巴里塞的鼓鼓囊囊,手里還抱著一塊點心不撒手。 她哪里吃過點心這樣的東西,老太太就心疼的勸她:“哎呦!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慢點吃啊……” 說完就把炕幾上的點心盤子,拽到自己孫女面前了,還一只手伸著保護。 人家旁人倒是也有個嘗嘗的心思,看她這樣,便不好意思了。 老陶太太跟七茜兒道了謝,端起粗瓷大碗飲了一口水,放下碗,語氣就有些失望的說:“那老jiejie是真的一步不退了?” 老太太表情淡淡的,摸著喜鵲的腦袋,一下一下的說:“不了,我跟她呢,是真沒有做婆媳的緣分,你啊,往后也別接她的央告,誰來都沒用!皇帝老爺都不成!誰也別做這個急先鋒,老妹子,有些內里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不跟你提,不代表沒那些事兒?!?/br> 老陶太太嘆息:“是,您家內里的事情我怎么會知道,您是知道我的,我就喜歡燒香念佛,也不愛出門,她來求我,我就想起從前了,那會她大半夜生喜鵲,咱們又在路上,熱水都沒有,血流了半盆,她拉著你的手一直喊娘,等到喜鵲生了,你倆抱著一起哭的那樣兒,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老太太聞言就笑:“我也沒忘,那是四牛欠她的,就讓四牛還吧……” 七茜兒從柜里取出點心匣子,取了七八張宣紙,一張紙里放了五塊點心,坐在炕角包。 手腳勤快,沉默寡言的錢呂氏過來幫忙,竟低聲問她:“說是您家陳老爺要歸家?” 七茜兒聞言一愣,抬起頭看上輩子的老實疙瘩,這人也有鮮活膽大的時候呢。 錢呂氏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就臉上一白不好意思起來。 七茜兒笑著低聲道:“我也不知道,說是要回來了?!?/br> “哦,那敢情好呢,你也是熬出來了……” “恩……” 婦人們笑盈盈的一人懷里揣著一包點心走了。 喜鵲走了很遠才發現,她離心愛的甜甜糕還有奶奶越來越遠,于是嚎啕大哭,哭聲越來越遠。 七茜兒送了人出去,回屋就發現老太太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扶著炕幾低著頭發抖。 她趕忙過去扶她道:“您這是何苦?您要是真的舍不得,就給她個臺階,又何苦整成這樣?” 然而老太太一臉恨人樣的抬起頭瞪她,還咬牙切齒的說:“別提她!我只說你!你說,我那點心……你給出去幾塊???!” 七茜兒一松手坐了起來,她就知道,就知道,以后她再心疼這老刁婆子她就是狗。 她拍拍手走到柜子里,取了自己沒干的榆皮面糊糊,拿著筆墨就出門。 老太太見她走了,也著急,就趕緊下炕跟著:“哎,我就說你幾句?說你幾句?你還吃我的心????傻妮子你個大傻子,我六品,我六品了,你敢不理我?你等著,等我臭頭回來,砍了你的頭?。?!” 昨兒起,她都砍了七茜兒無數頭了。 三車并行,青石板鋪路的巷子內,七茜兒跟老太太如做賊一般的左顧右盼,左右橫跳,現在選擇多了,她倆就想把從前不敢想的房子都瞧瞧。 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她四個孫孫,都應該住在一個巷子里,這樣才親厚。 然,七茜兒進行了拐彎抹角的抵抗,她是瘋了找三個比自己大的嫂子給自己添堵。 她早就想好了,這泉后莊最后面,還有一排靠山的好宅子頗為不錯,就把那幾個送過去混作一堆吧! 讓她們總是說那些自己做不到的話,好么,你們三五年都不回來一次,回來就是一堆道理,指指點點,好像他們男人官大多了不起似的。 有本事你們接老太太走啊,到最后還不是自己伺候。 恩,倒也談不上仇怨,就是堂妯娌之間的磕絆,大家都不在一起的,也沒啥感情…… 四處勘驗著,這祖孫就到了巷子口,七茜兒鬼鬼祟祟,見左右無人,就從懷里拽出一卷宣紙,趴在地上分條。 可她卻不知道,就在這宅子的隔壁屋頂上,一趴一跪著倆人。 蘇白鯉咬著果子,對邊上截了脈,跪著的師弟說:“師弟???你說這老太太跟這小媳婦兒,成日子鬼鬼祟祟滿莊子浪蕩,你說她倆到底想干啥?” 成先生咬牙切齒的威脅:“蘇白鯉!來人了??!你解開我……” 蘇白鯉不屑的回頭:“不!” 成先生氣的不成,看到遠處慢慢進巷子口人馬,他就忍怒調氣沖脈,面子比身體重要,最后他一口鮮血噴出,咕嚕嚕就從屋頂滾了下去。 他以為自己會摔一下重的,誰知道卻摔進了蘇白鯉的懷里。 蘇白鯉滿面憐惜的看著自己艷唇帶血的師弟,她肝顫,表情卻極其慎重的對成先生說:“師弟!你~受傷了!來!別怕!師姐給你療傷去!” 說完就抱著成先生進了房…… 七茜兒并不知道自己跟老太太的鬼祟行為,已被人看的個徹徹底底。 她刷好面糊,鋪上宣紙條子,拿起毛筆就得意的在那紙條上寫了幾個大字。 大梁御前親衛所,長刀衛所,六品指揮經歷陳大勝官…… “你?在寫什么?” 身后忽然有人開口,心中劇烈震動,就嚇的七茜兒猛的回身,等看到來人,她手一抖,半碗墨就從手里脫出了。 陳臭頭!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陳大勝遠遠的就看到自己阿奶,跟個戴副巾的纖瘦的小丫頭,一起悄咪咪的不知道在干啥。 這邊躲躲,那邊趴趴,這邊看看,那邊瞧瞧……反正,陳大勝沒見過阿奶這般姿態,看上去就像個在玩躲貓的小孩兒一樣。 他困惑極了。 帶路的孟萬全本想過去喊,可是陳大勝卻阻止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看那兩人有趣,自己心中就松快。 鬼使神差的,他就慢慢的,小步小步的湊過來了。 這十多天,小花兒無數次在他耳邊嘮叨,二哥,你家那個母夜叉!二哥,你家那個兇婆娘!二哥,你家那只母狐貍……所以?自己到底是娶的是人還是妖怪? 為這一面,義弟常連芳帶著他進了燕京的香水堂(洗澡堂)子,在燕京十二天,每兩天他都要花一個時辰泡在香水堂子里。 可憐陳大勝,大寒冬野地里埋伏一夜沒啥鳥事,卻一連在香水堂熱暈過去兩次。 四個大漢按住他上下搓皮搓rou,好不容易折騰完,還得泡香湯。 實實在在的香湯,大秋天出得門子,身邊還能引好幾只蜂蟲兒那種。 為了使得自己二哥不被那只女妖精唬住,常連芳出了牛力氣,給自己老實二哥催親衛所匠作間,趕緊給人趕制衣冠甲胄,跟皇爺訛戰馬,他忙的不亦樂乎,搞得他兩個哥哥,還有親爹一頭扎入醋缸泡的□□。 陳大勝他們步兵出身,頂了天坐過大車,又在這十天內,被常連芳加緊訓練,從顫顫巍巍抱著馬頭不放手,到現在的快馬加鞭披風飄飛。 今兒的陳大勝,腰下挎的是親衛腰刀,背后背的是金緙絲墜血玉環配五彩絲穗袋子,袋里裹著的自然是叱咤三軍的斷魂長刀。 他頭戴無翅墨色烏紗冠,身穿錦織黑底虎嘯繡紋袍。腰圍金涂銀帶,下墜親衛銅牌,銀魚,銀火鐮,敲花牛皮腰包,腳蹬小牛皮底兒皂靴。 最最可怕的是,嚇掉一地下巴的是, 六品經歷陳大人,他還有著一張令滿親衛所,皇爺,常家滿門,皇宮寶殿半屋太監都震驚不已的臉。 誰也想不到,滿面塵埃撫去,那下面竟是一張甜瓜臉,沒錯,陳大勝生就一張先天就十分甜的樣兒,也就是民間說的娃娃相。 他圓臉,俊眉,鹿眼兒上挑,不高不低的鼻梁兒,不厚不薄一張嘴,靠右邊的嘴角先天就向上勾,未語他三分笑,開口就十分甜,那是相當招人歡喜的面相。 只可惜了,人家是老卒長刀,端起來……更沒眼看了,還是甜。 皇爺愁的不成,最后還是常連芳想了辦法,說是讓他二哥帶一張兇煞面具,有可能,也許能,大概的挽救下長刀所的形象。 就這么定了! 面具趕制當中。 人家這張臉,又因為要見皇爺的緣故,早被曾安榜帶著,被郭謙帶著,被常伯爺帶著……成天里,真真又是脂膏又香脂,總而言之這十幾天,七把老刀被人從頭到腳照顧到了,現下就腳趾甲蓋兒,都沒有富裕的邊兒。 整個人過去,那就是七根梨花香飄去,人過有梨果香,那誰見了都要吸吸鼻子。 七茜兒滿鼻子噴香,她自然知道陳大勝什么模樣,可是這樣的陳大勝,她是沒見過的。 對方眼神亮閃閃的,十分甜的看著她。 陳大勝覺著自己的表現還算不錯的,然而對于七茜兒來說,這就是個牌位變成了大活人的新鮮過程。 她膽怯,肝顫,嚇的手里的墨碗都掉了。 陳大勝機靈,一彎腰就托住了墨碗。 然而,誰也沒想到,那七茜兒手里還拿著一支毛筆呢。 如此以來,六品經歷,皇爺心愛的老刀陳大人的臉上,就被毛筆nongnong的自下巴照顧到了額頭。 他站直了,笑著把墨碗遞給七茜兒問:“你在做什么?” 七茜兒呆愣愣的回答:“給咱娃占屋子呢!” “咱娃?” “恩,他叫安兒,眼睛像你,圓圓的,也愛笑,只可惜,你沒見過他?!?/br> 陳大勝的心啊,一下子就開了彩虹,掛在心尖尖上,整個人都甜的冒了蜜。 他說:“早晚能見到的?!?/br> 七茜兒就點點頭,很肯定的說:“是,三年后?!?/br> 陳大勝心情好極了,他就指著大門上的字問:“我認識個陳?!?/br> 七茜兒點點頭:“恩,下面有大勝,陳大勝!” 陳大勝吸吸鼻子:“那,那我幫你??!我會寫了?!?/br> 七茜兒看著那道墨痕兒,眨巴下眼睛她也笑了,說:“好??!” 第32章